老太婆被唬住了,她不知道林燕能不能叫來警察,但卻不敢冒險,張惶地望了一眼小兒子,可惜這位只長身子不長腦,只有小學文化,又跟着父母在山裡生活,哪裡能幫得了母親?
老太婆自認精明,也不是一個回合就能打擊倒的,她心裡還真以爲林燕是那種特別本事的女人,馬上便不使用強勢來壓人了。
只見她眨巴着眼,立刻一臉戚容,可憐巴巴地給林燕說道:“親家大姐,也不是我心狠,不讓孩子跟着媽。可這城裡花費太大,聽說媳婦掙的錢,還不夠孩子上學的,那,那,媳婦領着孩子,可怎麼生活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這個當姨媽的,還能讓他們餓着凍着?”
“那怎麼好意思麻煩你,還是我帶他們回去好了。”瞧,繞回來了吧?林燕還有點佩服她了,一個大字不識的山裡婦女。
“你會帶孩子嗎?”
她當林燕是關心孩子呢,若說別的,老太婆或許沒自信,這個問題,她回答得理直氣壯:“笑話,我別的不會,帶孩子還不會?”
“那你會教孩子唸書不?”這是她的痛處,張老婆子眼睛眨得飛快,立刻便有了回答:
“他們還小,上學了自然會念書的。”
“在這裡,他們已經開始上學了,學校不光教孩子唸書,還教畫畫唱歌跳舞,你會教不?會就領走,不會,就別在這裡攪和。”
客廳又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張老婆低聲說:“那些又不能掙錢,也頂不了飯吃。”
“誰說不能掙錢?”林燕指着客廳一個仿齊白石的掛軸。“我這是個假的,也值一千多塊。要是真的。那值幾百萬。你竟敢說畫畫不能掙錢,頂不了飯吃?”
張老婆子知道這麼和林燕講理,講到明年自己都是個輸,便嗚嗚地假哭起來。她裝得有點累了,林燕也沒理她的跡象。無奈,只好擡起頭哽咽着說道:“親家大姐,也不是我老太婆心狠。克強他兩口子好過了。我這個小的怎麼辦?”向林燕攤底牌,看林燕怎樣拒絕她。
“你這個小的?小的是歡歡生的嗎?是她們夫婦的兒子,我就管,不是,跟歡歡有何關係?”
“可她是大嫂,俗話說長嫂如母。”
“你好好活在這兒。歡歡憑啥能當了你兒子的娘?是不是你二兒子從今往後,都聽歡歡的囑咐?那歡歡自當養活。”
張老婆子直抓狂:“可她怎麼也是克功的嫂子。克功的事情,總不能一旦也不管吧?”
“呵呵,你那老二兒子要是沒有娘,歡歡自然又是嫂子又是娘,撫養你的小兒長大,爲他娶媳婦,可現在,你生的兒子,憑啥要媳婦來管?”
張老婆子在家,覺得自己接回孫子的理由非常充分,要媳婦把掙的錢交給她管,也是理所當然,誰知道到了這裡,第一個問題就讓這個親家大姐頂住了,第二個要是談下去,估計也是不可能,她一時又氣又恨,還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她也不管林燕說什麼,威脅道:“怎麼說呢,我們老了,沒有能力給小兒子娶媳婦,克強是大的,不能光顧着自己好過,不管弟弟,看着讓他打光棍。”
“你小兒多大了?”
“十七了。”
“國家不允許這麼小結婚吧?你去到外面說,當哥的不肯給十七歲弟弟娶媳婦,看人笑話誰。”
“你,你,你知道現在娶個媳婦,得多錢彩禮?我家得攢多長時間才能夠?從現在開始,到克功二十三歲,還不知道夠不夠呢。”
“那是你倆老的沒本事,跟——”林燕還沒說完,張老太太便拍着大腿哭起來,死呀活呀的亂叫喚,把林燕氣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嗚嗚,活不成了啊——,但凡我們有點能耐,也不會這麼求到你跟前,不管怎麼說,你是小輩兒,怎麼能這麼頂撞我。媳婦她掙的錢,得交給我,讓我攢起來,給我小兒娶媳婦……”
這纔是事情的根本,林燕乾脆戴了耳機聽歌,靜靜地喝起大麥茶,理也不理她。
張老太太鬧騰了半天,見沒有效果,最後,站起來端了一個奇怪的架勢,林燕這才摘下耳機,望過去。
林歡的婆婆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她瞪着眼睛看向林燕:“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撞死在你家。”林燕差點噴出茶來。
她覺得這個威脅夠狠了,沒想到在對方眼裡竟然是笑話。
林燕只鄙夷地揮揮手:“好,撞吧,你死了,歡歡是長嫂,肯定會爲小叔想辦法的。我嘛,爲了妹子,也得想辦法幫她小叔找份工作,掙錢娶了媳婦。”
張老婆子剛擡腳準備往前衝,似乎真要撞牆,可是,腳步擡起卻原地落下。她眼珠子轉得飛快,親家大姐說了什麼?幫小兒找工作?她狐疑地看了看五大三粗一臉傻相的兒子,這也能找到工作嗎?
“你,你吹牛吧,找工作哪有那麼容易,你能幫我家小兒找下工作?”
“那有何難,只要他能吃苦,聽話肯幹。”
“啊,那親家大姐,你就幫幫忙,給我小兒也找個工作吧。”老太婆抹了一把臉,趕緊的換了一副笑臉,巴結地對林燕說。
林燕還真服了這個老太婆,變臉跟換衣服似得,手一抹一個。
“親家大姐,你就幫幫我這個小兒吧。”
林燕繃着臉,冷冷地問:“外面建築隊不是成天招人嗎?”
“哎呀,不是孩子吃不了苦,光幹活沒有錢啊,前年去年都出去了,一個拖欠着不給,一個工頭跑了,我們還賠了一百多塊路費。親家大姐,你幫忙找個可靠的,讓克功掙點錢吧。”
瞧那傻樣。那些騙子最喜歡下手的就是這樣的了。
“那你今後,不許問歡歡要錢。”林燕開出條件。
老太婆抿着脣不說話。
“當然。你們老了。病了,歡歡要是不孝順,我這裡都過不去,平常生活。你們不許要歡歡的錢。”
“可,克功要是掙不了娶媳婦那麼多錢呢?”她很擔心。而且,也有充分的理由擔心。
“你呢?你怎麼不掙錢?我要是沒看錯,你還沒五十歲的吧?穿一身黑衣服。讓人當你八十了。”林燕怒了。這個老太婆,只會欺負妹妹。
“我,我,我能幹啥?我在家一年忙下來,都掙不下三五百,還不夠媳婦幹一個月的。”歡歡還是把不住。讓這個老太婆知道了她的工資是多少,幸好她們都不知道張克強一個月多少錢。不然,這老太婆哪裡還用和林燕對話?
張克強聽了林燕的話,沒把錢交給老孃,可也沒交給老婆,而是匯款給了林燕,這人看着老實,心卻挺精,林燕爲了林歡,給她們貼錢都來不及,肯定不會昧他的。
娘跟前還有弟弟,那是個坑,不知道有多深,他不是不想幫,可那代價太大了,錢少,娘自然會想錢少的辦法,他現在不想再被拖進那個深潭裡去了。
“我不是不願意幹啊,親家大姐,我掙不來錢啊。”林歡的婆婆,若是當演員,絕對是一流的,這不,又眼淚汪汪的。
林燕漫不經心地看着她表演,好一會兒沒說話,張克功的娘,的確挺勤快,林崖那山裡,確實太窮了,看來,要減輕歡歡的負擔,必須讓她婆婆手裡有錢。
“你想不想在城裡掙錢?”
“我,我能幹啥?”第二次說這句話,第一句,是極度的無奈,第二句,卻是不自信了。
“賣早飯,早上你熬點稀飯,攤個煎餅拿出來賣,一個月好了能掙六七百,至少三四百是有的,你們一家在城裡找個住處,小兒子也能吃上熱乎飯,怎樣?”
“我,我,他他”她結巴地說不成話。
“你沒念過書,還把着家不放,別的山裡人家,日子都比你好過,只有你,越過越窮。”
“是是,親家大姐,你說的這個能行嗎?”沒看出這還是個極能忍耐的主兒,林燕指責的話,她根本沒顯出生氣的樣,只是避開她的話鋒。
“當然,不過,你得答應我,從今往後,不準干涉歡歡兩口子過日子。不然,我就不幫你。”
張老婆子猶豫着,沒說話。
“克強他爹,也可以找個工作。”算了,好人做到底,怎麼說呢,他們好過了,歡歡纔好過啊。
“他,他能幹啥?”
“嗯,賣個菜什麼的,你覺得他行不?”
“行,行。”
“那,我幫你了這些,你就不許再問歡歡兩口子要錢。”
“行!今後不要克強他兩口子掙的錢了。”張老太太暗想,要是掙不來錢,找大兒子鬧騰去,壞小子,除非他永遠不回家。
現在,她家三口人,真能都在城裡掙錢,肯定比從媳婦和兒子那裡要來的幾百塊多吧?
林燕鬆口氣,這張家老太比自己的娘好搞定多了,她至少很勤快,自己的娘糊塗還懶惰。
“你們回去等着,我幫你聯繫好,打電話到鎮上的克強姑姑家,讓她給你捎信兒。”
“行,好。”歡歡的婆婆滿懷希望地領着兒子回家走了。
送走來人,林燕躺到沙發上,疲累地嘆氣:“唉,又安撫了一攤。”
“安撫什麼了?”黃偉良從屋裡走出來,林燕對他最近神神秘秘很好奇,可惜他嘴巴很緊,不肯透露分毫。
林燕把剛纔的事兒說了一遍:“這不,又惹了一攤子事兒,得找房子給他們一家,還要幫忙買個三輪車什麼的,麻煩死了,歡歡這婆婆,自己不識字,還把男人和兒子管得死嚴,這不,一家人都是木頭。”
“你打算怎樣安排歡歡的小叔子?”
“我看他勁兒大,準備介紹他去學鍛工。”
“算了,別費那事兒,學徒就得三年呢。再說,小學文化,學看圖紙就成問題。不如讓他去電器城當搬運工呢,那個還掙錢。”
林燕詫異地看了黃偉良一眼,搬運工?現在出力氣的哪有工資高的。
“背冰箱上樓,大冰箱一層樓給五塊,小冰箱也有三塊錢,有時一天都有一百塊呢。同學會時我聽王朝暉說的,他現在是y市電器城的副總。好了,你不管了,歡歡這一家人,我搞定。”
“嗯?”林燕雙眼灼灼地看着老公,這幾天,他似乎變了,以前,羞於請別人幫忙,林燕也知道,他曾經是班上學習最好的,只因爲高考前發燒了才進礦大。
他跟上一世不一樣了,不是那個寧可在工地吃苦,也得躲遠遠不願讓人知道自己不如意,徒勞得保持那份早就不在的驕傲和虛榮。
黃偉良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坐在她身邊的皮墩子上,伸手撫着她的肚子道:“歡歡的婆婆和公公,都去雲陽鎮環衛所吧,那裡緊靠農村,房租少,消費也低,他們比較好適應,再說,收入穩定,比你出的主意要好。”
“行,好的,就怕那背冰箱也是技術活兒呢。”
“是有些技巧,哎呀,不是特別背的人,都能學得會的,過去有人教,你放心吧。”
林燕點點頭,正想誇老公兩句,忽然心裡一動,盯着黃偉良的眼睛,見對方有點受不了,閃爍着轉向一邊,忍不住笑起來:
“哈哈,你良心壞了壞了的,關鍵是雲陽鎮離咱們比較遠,目前還沒通公交車,你是爲了少受騷擾吧?”
“嘿嘿,讓你看破了?”黃偉良撓撓頭,看看客廳沒人,偷偷在媳婦臉頰親了一口。
“這只是其中一層意思,盧曼雲是雲陽鎮的幹事,環衛歸她管。” 他解釋,“我覺得同學會挺好的。”
黃偉良不善於應酬,這次聽向輝說的,發現老同學之間互相幫忙很平常,纔有了這樣的心思。
過了幾天,黃偉良便把事情聯繫好了,歡歡打電話讓家人收拾好去姑姑家等着,黃偉良去接他們。
就在正月底,黃偉良去的林槐鄉,傍晚纔回來。
“我借了一輛皮卡,把張家人直接拉到了雲陽鎮,幫他們在環衛所辦了手續,又領着租好房子,回頭還把張克功領到電器城,幫他辦了手續,怎樣,徹底安頓好了,這下不擔心了吧?”
“呵呵,那家人一時半會兒不會來騷擾歡歡了,謝謝老公。”林燕在外面散步回來,有點累,抱着肚子斜躺在沙發上,嬉皮笑臉和黃偉良說笑,“除了這些,你今天是不是還幹別的了?我怎麼覺得心裡不安哪。”
“我哪有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