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正在小客廳,和果兒翻交繩,現代玩具雖然好玩,但這些在民間流傳數千年的遊戲,既益智,又健身,她也經常和孩子一起玩一玩。老頭兒粗暴的大嗓門讓林燕一愣,就聽見黃偉良的腳步聲咚咚咚的下來了。
“二伯,我昨天回去沒看你們,村裡人的唾沫就能把你淹死,那我以前不看你們,怎就淹不死呢?”知道母親性格綿軟,一貫被兩個伯伯家人欺壓,黃偉良還沒到客廳,聲音先傳了過來。
林燕撥開綠植的葉子,從縫隙往那邊看去。說話的老頭鬍子翹起來,一副生氣的樣子。
“二伯,我讀書的時候,去過你家幾次的,二伯母把我罵出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不知禮呢?”
讀書的時候,黃偉良只有母親供養他,家境當然貧乏,二伯母怕他去借錢,當然要趕他走了。那個潑辣女人,說話開口閉口都要問候別人的祖宗,黃偉良說她罵人,一點也不是誣賴的,二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老二你怎麼這麼說呢?來的時候,不是給你講清楚了嗎?我們給侄子做解釋的。”大伯訓了一句二伯,想要緩和氣氛,“咳咳,偉良,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些年了,我和你二伯,對你也沒少關心,現在,我也不圖你回報什麼,只要你面子上的事情做得過去就行,回了家裡,不光是你七叔家裡,還有我們家裡都走動走動。”大伯很圓滑地勸解道。
“大伯,那我給七叔家送了禮,若去你家時。兩手空空,你會不介意?還不照樣要說村裡人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別說是我兩手空空,就是拿了餓給七叔一樣的禮物,你也不會滿足的。對吧?畢竟,你還會說我們的血緣近。”
“偉良,我就不明白了。你七叔到底哪裡好?不只是你,還有你娘,都說他好?”
“我沒說過。”黃母忽然憤怒地冒出一句。
“娘,你別生氣,沒人會信那些鬼話。”黃偉良安慰母親一句,扭頭對着大伯說道,“都到了今天。你們還要給我母親身上潑髒水嗎?”
“這孩子說得什麼話,我什麼時候給你娘潑髒水了?”大伯着急地說道。
“可你明明知道真相,卻不肯去幫我母親辯白,甚至還縱容二伯母爲那個惡人做僞證,害我家分崩離析。你日思夜想的,想要個大院子,我母親若是被趕走,我家併入你家,你不就如意了?”
“這娃亂說什麼,你爸媽離婚,你爸走了,你媽和你們還不一直住在那院兒裡?我哪有覬覦你家那三分地?我有趕你們走了嗎?咱族裡,可沒做那事兒的。”
“那是你們沒想到那個惡人竟然不光是不要玉良。我這個兒子他也不要,法院見母親一個人帶一雙兒女生活,把院子判給了我們。要我媽離婚不離家,你的如意算盤沒實現。”
“偉良,你這娃,當年是你爸爸想要離婚的。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說這些了,你二伯母作僞證,也是你爸的意思,怨不得別人。”
“我二伯母爲了購買幾個搶手的家用電器,助她弟弟娶上一個城裡女人,竟然做出那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去法院作僞證,說我媽媽不貞潔。那個惡人有了外遇,我媽不願意離婚,本來法院也沒那麼容易判的,他們還在調解。若不是我二伯母這一手,我媽、我、還有玉良,就不會受盡恓惶。大伯,你那時候哪裡去了?”
兩個老頭坐在沙發上,相互看了一眼。
“偉良,事情過去了這麼些年,我也沒必要保密了。當年,你爸爸在城裡犯了錯誤,那個女人說要告他,讓他失去工作,讓他身敗名裂。你爸爸害怕了,回來要和你媽媽離婚,可你媽媽死活不答應,剛好剛良他舅舅找了個城裡女人,那女人要他買齊三大件電器才和他結婚,剛良舅舅回去給他父母一說,你二伯母的爹孃過來威脅她,要她務必達成弟弟的心願。偉良,你爸爸是百貨公司經理呀,什麼東西買不來?你二伯母去求他,他就要我們給他做僞證。本來我們不答應,覺得還太對不起良心,是你爸爸在我家,給我們都跪下了,他說,我們不幫他,他就不活了,他沒法活下去了……”二伯囉裡囉嗦說了這一大段,林燕這才明白,她婆婆在村裡的閒言碎語,竟然是這麼起來的,是以前最親近的人制造的。
大伯見黃偉良一臉悲憤,不再針對他們,略鬆了一口氣,繼續勸解道:“你二伯母都死了這麼些年了,老天早就懲罰了她,後來,我們也對你們孃兒倆不薄,你昨天把我們的面子也砍削殆盡,我們今天來,不過是讓你下次回去,好歹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偉良,你竟然和你大伯我算起老賬了,你別忘了,要不是我護佑,你家的日子還會更艱難。”
“行了大伯,對我好的人中,哪有你的份兒?家裡若只有大伯母一人,我昨天怎麼也會上門探望的。大伯母從來不說我媽的壞話,還偶爾會在我媽去地裡幹活,玉良下學了,讓她在你家屋裡坐會兒,或者給她掰塊饅頭、遞個紅薯壓住飢餓,做到一個普通鄰居最基本的關愛,你呢?我考上高中時,你可是千方百計極力阻撓的。甚至還讓大伯母在我媽跟前說什麼‘兒子考上了,享福是媳婦兒,女兒考上學,好過了夫家。你還不如留小良在家幫你幹活呢,你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種得了那麼多的地?就算碰上了個孝順的,到時候兒子接你去城裡享福,你的身體垮了,也無福消受?’”
林燕竟然不知道黃家還有這麼多事兒,前世,黃偉良的爹找上門來過,她僅僅知道公公沒有死,只是爲了享受,拋妻棄子是個“現代陳世美”。
“偉良呀,你就別記恨大伯了,我那也是糊塗啊,怎知道你學習那麼好?咱村去念高中的,還不十個中,纔出那麼一兩個大學生?我就是心疼你母親吃苦啊,要知道你這麼出息,我也不會攔阻了,大伯後悔了好些年吶。”大伯似乎很有誠意地懺悔。
“那我都考上了,也沒見你支持一下。”
大伯低頭不語,二伯卻擡頭說話了:“我們那不是嫉妒了嘛。剛良比你大一歲,連初中都沒念完,在家裡打架鬥毆,讓派出所成天來找我們,一年辛苦所得,都給派出所交了罰款,你二伯母罵你,她是心裡憋屈,我們好吃好喝供着他,剛良竟然是那麼個樣子,你缺衣少穿,還很有出息,我,我那時也是看不開,偉良,你就不能原諒我們嗎?”
“是啊!”大伯接聲,“我爲金良能有個正式工作,跑斷了腿,花光了積蓄,一想到你那麼輕輕鬆鬆就是國家幹部,心裡也是像貓抓了一樣,我們那時候都嫉妒你母親的好命,對你,對你也冷淡了。偉良,過去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千錯萬錯,都怪我們做得不好,現在,我也不求別的,你回家時,也在我家轉轉,不要讓村裡人在背後指指戳戳,讓我們老臉掛不住。”
林燕聽到這裡,忍不住佩服這個大伯,不愧是在村裡當幹部的,嘴巴還真的會說話,這麼一下,就能把他們以前的惡事抹殺殆盡,讓黃偉良母子不得不原諒他們。
“大伯你說得輕巧,我媽媽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們纔有今天的?”黃偉良情緒激憤,忍不住訴說起他小時候遭受的爲難,林燕聽得心驚,竟然比她還不堪,婆婆抽抽噎噎着地哭着,提起過去,她全是傷心和委屈。
兩位伯伯見說服不了黃偉良,沒法達到此行的目的,凝眉不語,但也不肯走,客廳由剛纔的脣槍舌劍變得一片寧靜,連黃母的哭泣聲都沒有了。
“媽媽,快些,解蓮花陣。”果兒見林燕對着她翻出的花樣沉吟,遲遲不下手,着急地催促,那邊的人,這才注意到這裡還有人。
“偉良,你看看,你家這麼大,這麼漂亮,頂你有良哥家三四個了,你有錢,你闊氣了,怎麼還這麼記掛過去的事情?你不要再說當年如何的話,當年哪一家不連吃飯都成問題?那是實在沒有能力幫助你呀,我眼睜睜看着老黃家出了個人才,哪有不傾力供你讀書的理兒?我是有心無力呀。”大伯忽然拍着胸脯,聲音悲愴,“想起過去的苦日子,我心裡也難過呀。”
“好了大伯,你別表演了,你現在就是說再多好話也無濟於事,我一直懷疑,金良進城工作,是頂替那個壞蛋的,他原本是想讓玉良頂替的。我一直懷疑,大伯母怎麼忽然那麼好心,到處奔波,給玉良介紹對象的動機。”
大伯似乎被噎住了,劇烈咳嗽起來,二伯幫他拍了拍背,低聲說了一句話:“偉良,我知道對不起你,讓你們孃兒三個受苦了,二伯現在孤苦伶仃,也是咎由自取吧。唉,自作自受,我不求你了。”他站起來,“大哥,咱們回,這小子心比石頭還硬啊,咱不能把老臉都丟盡。”
他嘴上這麼說,腳下並不動,這是在激將黃偉良呢,想讓他低頭,答應和他們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