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其實你想說,我不像南疆花神,對吧?”

林夷眼前一片漆黑,周圍也沒有一點聲響。他心裡其實沒底得很,但這種時候露出一點膽怯就會被人抓住破綻,要是不能唬住這些人,那他特意給人抓來幹嘛啊?瑤寨捆綁一日遊啊?附贈品還是渾身傷?

於是林夷嘴角保持着微笑,擡手理了理袖口,彷彿在自己家一般從容自得地說:“聖堂山上的花神是第一任南疆大巫時就存在的,怎麼看也不該是如此年輕而無用的樣子,更何況既是南疆花神,何以穿着中原人的服飾?”他說着擡眼一笑,好像能看見對面,並確定對面有人一般,笑問道:“對不對?”

又等了一會兒,周圍還是一點聲響也沒有,但林夷已經漸漸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從濃郁的香氣與種類複雜的植物生氣中辨別出了一絲人的生氣。他知道,那個什麼大人沒有走。

“真是好大架子啊。”林夷繼續微笑道:“不過念在你一介凡愚,本君還是給你點明吧。”

無端一縷怒意傳來,那稚嫩而刻板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我是一介凡愚?你連我的修爲都分辨不出,竟敢自稱是南疆花神?”

“你知道聖堂山上有花神,卻不知花神乃是神,南疆大巫卻是修士。修士若不能得道成仙,便終有一日要死去,而神,已成不死之身。本君乃是仙族之後,出生之時便有仙骨,五百歲上下斬去妖骨成爲花神,便是這幅少年人的樣子。本君自有躑躅石牆保護,千萬年來除了種花弄草再無其他喜好,修爲不增反減又有什麼奇怪?”

“至於中原人的服飾,本君本是洛川花府中人,並非出生於南疆,穿我本族的衣服又有什麼不對?”林夷說着,敏銳地察覺出說到洛川花府時周圍的氣氛有一絲絲異樣,微弱得就像他的錯覺。林夷便假裝那就是自己錯覺,繼續笑着,只是那笑裡多了些嘲諷的意味:“再說了,本君雖然住在聖堂山,卻是整個南疆的花神,並非只是盤瑤一族的。若本君要穿南疆的服飾,卻不知該穿哪一族的纔好。”

周圍又沉默下來,林夷也不說了,該說的還已經說完了,再繼續,就欲蓋彌彰了。

“花神說的是。”半晌,那聲音聲音才又說話。語音還是一貫的刻板,但意思已經軟下來了。“花神見諒,事出緊急,我也爲難得很,不得已才用這種方法將您請來,得罪之處,請花神多多擔待。”

“別。”林夷正色制止道,“本君就是受不了中原拐彎抹角那一套纔來到南疆的,你也不必跟本君繞彎子。本君老了,許多年未接觸紅塵,你再繞彎子,小心本君聽不明白,將事情搞砸了是小,毀了本君保護神之名,卻不是你能擔當得起的。”

“既然如此,那便恕在下冒昧了。”那聲音道,“此次請花神下山,乃是爲了盤瑤族族長繼承一事。盤瑤族歷任族長都由前一任指定,並親自傳授族長寶石並傳授修爲。但幾日之前盤瑤族族長忽然病逝,繼任族長未能繼承修爲,未能正名也不能拿到盤瑤族寶石。花神爲南疆各族供奉,故而請花神在祭祀大典上乘花而來,以花神之身份承認新族長。”

“哦,這很簡單啊,沒什麼不行的。”林夷臉上一片單純,心裡卻忍不住吐槽。

人家盤瑤族繼承不繼承族長關你一個外人什麼事啊?別否認不是外人啊,剛剛罵中原人喜歡拐彎抹角他不就已經間接承認了自己是中原人?那個什麼盤族長吧?這兩人的關係一定很好,不過這族長之位一定來得不正常。想花神承認那還不簡單?直接帶着族人和祭祀的物品到聖堂山下拜上幾天就好了,躑躅能不出現?用得着這麼衝上山去擺陣法把人打暈了扛過來?還給人綁住眼睛?

但林夷什麼都沒說,只是問:“還有事沒有?沒有的話我回聖堂山去了,昨天一棵變色躑躅花才發芽,我怕它被雲霧給悶壞了。”

“花神稍等。”那聲音道,“流螢,帶花神回去。”

一陣輕軟的腳步聲傳來,冰冷而膩滑的小手牽住了林夷的手掌,那觸感就像摸到了冰塊一樣,冷得林夷差點跳起來。那雙小手的主人卻沒有察覺,也沒有說話,拉着他就走。

這一次卻走了將近兩百步才感覺出光亮,應該是從側門走出。

“主人有令。”刻板而稚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聽聲音的來處竟是一個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

“屬下在。”立刻有人應道,是宗渠的聲音,居然是這小女孩的手下!

“帶花神回聽雨樓,寸步不可離開。”

“是。”宗渠應道,“花神,請隨屬下來。”

哎喲,能安全從大殿裡出來他就變成屬下啦?林夷繃緊了臉,看起來像是爲了不能回聖堂山而不高興,其實肚子裡已經笑抽筋。

宗渠看到他緊繃的臉色,腳步聲便格外地小心翼翼。回到木樓,林夷坐在凳子上,自有下人小心地給他摘掉眼睛上的黑布,又端了清水給他小心地清洗。一切做完,林夷便揮了揮手,不高興地說:“好了,你們都走吧,就我一個人。我不會出去的,但你們也別在我面前出現,平白惹我不高興,小心我揍你們!”

“是!”幾人應了一聲,立刻離開了。

林夷只聽得他們的生氣離開了三樓才緩緩睜開眼。他先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後顫抖地站起,摸摸索索地往牀上走。

砰——

瞎子的悲哀,他迎面就撞上硬邦邦的東西,仰頭栽倒。林夷摸着摔疼的後腦勺齜牙咧嘴地在心裡罵,誰那麼腦缺啊?怎麼在桌子旁邊建牆?痛死他了!

不對!林夷揉着發痛的腦袋,心中一抖。上午他觀察的時候看得清楚也記得清楚,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任何障礙物,他怎麼可能會撞到牆?唯一的可能就是……房間裡有人!還是個修爲高得他察覺不出生氣的人!

這是誰?林夷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而他輕微顫抖的身體已經泄露了他的恐懼。

是……大殿裡那個“主人”?!

“你……”

林夷話還沒說完,已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連我的氣息……都察覺不出來麼?”

林夷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已經抱住了來人的腰。他可以感覺到那人將他瞬間抱緊,好似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又像找到了遺失的骨骼,恨不得揉回身體裡。那人的頭埋在他的臉上,身體輕輕地顫抖,雙臂越收越緊,卻一句話不說。

他這是撒哪門子嬌啊?林夷心裡嘀咕,眼睛卻忍不住溼潤了,心裡的害怕與忐忑,不知所措與假裝鎮定都在這溫暖的懷抱裡冰消雪融。這懷抱太安全太溫暖,讓他不由得就想撒嬌,卻又捨不得他更擔心更難過更愧疚,只能抱着他小小聲地說道:“沒……沒事,就……我自己吃點藥就能……”

他也說不下去了。在黑布除下的一剎那他就察覺不對,確定眼睛看不見的瞬間,他心中不是沒有慌張與恐懼,但從前寄人籬下、什麼事都靠自己的經歷讓他立刻將負面而無用的情緒給壓了下去。他知道驚慌失措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所以強迫自己鎮定,依舊扮作花神將宗渠等人趕了出去。可是現在沈醉來了,哪怕他四肢殘廢也有人保護他了,心裡的恐懼就像開了閘的洪水,怎麼也止不住,瞬間將他淹沒。

“我……”他抱着沈醉,把頭埋在沈醉的臉上,哽咽道:“阿醉……”

在蓮華秘境裡聽不到他的聲音在心裡響起時,沈醉以爲這輩子不會再有更慌張的時候;在何雨彤懷裡看到昏迷的他時,沈醉以爲再不會有更害怕的時候;在發現無法阻止幽冥鬼氣在他體內蔓延的時候,沈醉以爲此生都不會再有更絕望的時候。然而在聽到他被人抓走的剎那,他慌亂到控制不住怒氣。在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忽然出現的自己時,他害怕到恨不得傷害他。而在他摸索着直直撞上自己、狠狠地摔倒時,他絕望到想讓一切重來,回到聖堂山上繁花飛舞的瞬間。

怎麼能這麼叫他心痛呢?怎麼能這麼傷害自己呢?

“有一天,我一定會被你嚇死的!”沈醉咬着牙恨恨地說,“再敢不聲不響地跑掉,我就打斷你的腿!”

他基本上是說到做到的人,林夷嚇得一哆嗦,登時不敢說話了。

沈醉對他的反應簡直忍無可忍,爲什麼要怕他?他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你這個……不聽話的蠢貨!”沈醉罵道。

林夷只覺得一雙溫暖而寬大的手捧住了他的臉,有什麼柔軟而溼潤的東西觸碰了他的眼睛。那東西動作非常非常輕,帶着無限的眷戀和溫柔,左邊碰一下,右邊碰一下。

“你居然還不瞭解我的脾氣!”

他聽見沈醉在耳邊惡狠狠地說着,然後臉頰微微刺痛,有堅硬的東西咬住了他的臉頰。他痛得要叫,卻又有溫暖而濡溼的東西來回溫柔地□□,無聲地安慰着,好似把憤怒和恐懼發/泄之後滿是溫柔憐惜的心。

砰砰——林夷的心忽然大力鼓動起來,無盡的甜蜜好像伴着心臟的鼓動涌了出來,流入四肢百骸。他情不自禁地迷茫起來,好像飄拂在雲端,如飄飛的花瓣,如新生的氣泡,如魂魄受不了這份觸碰衝上雲霄大叫了一回。

最後還是沈醉的懷抱才讓他的魂魄回來的。

“我……”林夷的臉後知後覺地滾燙起來,窩在沈醉的懷裡小聲解釋道:“我也是想弄清楚他們的意圖而已……”

他沒有問沈醉剛剛做了什麼,又是什麼意思,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還有正事要做。更何況沈醉不會那麼輕易就說出個所以然的,他也需要時間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也沒有問沈醉怎麼進來的,剛剛那麼大動靜會不會有人發現。沈醉能進來必定有他的辦法,如果有人發覺,早就闖進來了。

總之,有沈醉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是問題,問了簡直在質疑沈醉的能力。

他只是抓着沈醉的衣服,黯淡的眼“盯着”沈醉,認真地說:“阿醉,我覺得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洛川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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