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同志,我沒事。您不用擔心我。”伊麗娜哽咽着說。
曼圖洛夫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對任何有興趣的事情都會尋根到底,直到他找到最終的答案爲止。“沒事?那你爲什麼哭?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就回去幫喀秋莎,我讓安娜放幾天假,請另外一個秘書來幫忙。”
伊麗娜搖了頭,否定了曼圖洛夫的猜測,但並沒有說出當中的原因,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說出去。
“伊麗娜,你有困難就說啊。憋在心裡的話,有誰會知道你的困難呢?有誰會來幫你呢?”
“曼圖洛夫同志,您不用管我。這些困難我自己能解決,保證不會影響工作表現和工作態度。”伊麗娜打算用不會影響工作表現這點來打發上司,不過,初來乍到的她並不知道上司有一個“關心幹部”的好習慣。
“我不擔心你的工作表現和工作態度。”曼圖洛夫顯露出“關(多)心(管)幹(閒)部(事)這一個特點,“但你這樣下去,對你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都會造成不良的影響。如果你有什麼困難的話,就說出來,要儘早解決。
這些問題千萬不要憋在心裡,這樣你自己會很難受,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也會很難受。所以,儘快說出來吧,別把問題憋着。”
“家人?真羨慕你們這些有家人的。”不知不覺地,曼圖洛夫就把伊麗娜的問題引了出來,撬開了她的嘴。
“你父母呢?”
“父母?斯大林同志就是我的父親,阿利盧耶娃同志就是我的母親。”
羨慕有家人的人?斯大林就是她的父親?說到這裡,曼圖洛夫大概已經明白髮生什麼事了。從這兩點推斷,他覺得伊麗娜和自己一樣,也失去了父母,現在想起他們,所以才哭。
“同志,你別哭,我和你一樣,也失去了父母。我父親在我快4歲的時候死在了戰場,母親也在我18歲的時候病逝。”曼圖洛夫安慰道。
不過,事情並沒有曼圖洛夫想得這麼簡單。由於卡蒂婭對秘書的評價太好,曼圖洛夫對伊麗娜太過放心,還沒看過看過伊麗娜的個人檔案就下了互換秘書的決定。
之後他工作太忙,精力都放在種田那裡,並沒有查看新人的資料,並沒有瞭解伊麗娜這個貼身秘書的身世和家庭背景,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些。
“書記同志,真羨慕你們這些知道父母死活的。我現在連親生父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差點還忘了他們的名字。”
“什麼?看來我國的通訊科技有待改進啊。”曼圖洛夫感到有點詫異,在這個通訊算是比較發達的時代,怎麼可能不知父母生死呢?怎麼會差點連親生父母的名字都忘了呢?
再說了,俄羅斯人的名字裡還有一塊叫“父稱”的東西,就是全名中間“什麼什麼娜/什麼什麼維奇”的那塊,沒可能忘記父親的名字啊。
“不,書記同志,這和通訊科技無關。”
“那是什麼原因呢?”曼圖洛夫追問道。
“沒什麼。”到了這個點上,伊麗娜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她擔心自己把這些秘密說了出來,曼圖洛夫第二天就會把她送到古拉格里。
“說吧,說了又不會懷孕。”曼圖洛夫用正經的語氣說出了這麼一句半帶挑逗的話語。
“可是……這真的……沒什麼。”
這時,曼圖洛夫已經意識到了一點,伊麗娜可能有着不太革命的身世,所以不敢在州委書記面前說出這些,擔心會因此被開除黨籍,甚至被捕。“說吧,我又不會開除你的黨籍,更不會逮捕你。”
其實,因爲身世問題而被開除黨籍的例子並不少見,自從大清洗開始以後,全國多個地方黨組織都開始了清除這些“人民公敵”的活動,把那些神父、前沙皇軍官、富農、被清洗幹部的子女都清出組織。
當年,曼圖洛夫還是共青團書記的時候,也曾經在前西西伯利亞邊疆區區委書記(新西伯利亞州的前身)埃赫的授意下,把二十多個身世不革命,但行爲思想沒問題的共青團員清了出去。
但後來,埃赫被清洗後,曼圖洛夫把這二十多個人請了回來,爲他們恢復了名譽,並給他們安排了相對輕鬆的工作,作爲對自己過失的補償。
“您真的不會開除我的黨籍嗎?”在說出真相之前,伊麗娜還要確保自己不會被開除。
“不會,我不會因爲你的悲劇而開除你的黨籍,我說到做到。”
“真的?”
曼圖洛夫肯定地說道:“真的。我弗拉基米爾·曼圖洛夫像是沒信用的人嗎?”
“那我說了,希望您不會追究我。”
“放心吧,我不會追究你的。”
“其實,我父親前白軍軍官,爲高爾察克效力,後來在鄂木斯克被紅軍俘虜,不久加入了紅軍,還當上了旅長。不過,在我17歲生日的時候……幾個……內務部的……同志來了我家,然後把我父母帶……帶走。”伊麗娜所憶述的這番情境在大清洗期間並不鮮見。
在莫斯科濱河街公寓,類似的情況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拆散了無數個幸福的家庭。被清洗官員的子女,內務部會因應年齡而選擇不同的處理手法。
年齡較小,只有幾歲的,會被內務部送到一些修道院裡(原來的修道院被用作孤兒中轉站),然後分派到外地的孤兒院;年齡稍大的,會被流放到指定的居住地,過着艱苦的生活。
流放的生活固然艱苦,但被送到孤兒院的孩子們也好不了多少。不但會受到工作人員、其他孤兒的歧視,還得不到像樣的食物,住在環境比較差的地方里,生活狀況沒比他們在古拉營的的父母好到哪兒去。
“然後,你被內務部流放到了這邊?”曼圖洛夫猜測道。
“是的。我被內務部送到了新西伯利亞,作爲我的指定居住地。”
伊麗娜被流放的時候只有十七八歲,年齡不大,體質不太好,而且無親無故。在曼圖洛夫看來,她這種條件要在新西伯利亞這個以工農業爲主的地區生存下來並不容易。
首先,無親無故的她要生存下去的話,就必須有穩定的收入。可她的體質太差,又沒有接受過任何的專業訓練,也沒有工農業的工作經驗,根本不能進入工廠或集體農莊裡勞動。
而且,她身上還揹負着“人民公敵”的身世,在當時,也就是埃赫執政期間,沒可能進入黨組織、共青團組織裡面工作。
還沒有完成學業的她,也沒資格進入當地的企業裡從事文書工作,那她這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