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18日,江南省襄寧市LC區,正值破曉時分,寒風蕭瑟,天氣格外清冷。
LC區古蒼巷口,幾盞路燈在晨風中透着昏黃的燈光。其中一盞路燈下,爬起一個身形瘦高的年輕男子,他彎腰扶着路燈杆子,口中噴着濃烈的酒氣。
過了片刻,或許是晨風太冷,衣衫略顯單薄的年輕男子在寒風中忍不住一個寒顫,然後滿臉疑惑地四處張望。
“頭好疼。”年輕男子直起身,茫然四顧之後盯着乳白色的東邊天空喃喃自語,“我沒死嗎?還是說我又活過來了?”
“不對啊,就算活過來,我應該在港島。”年輕男子又使勁甩甩頭,試圖讓腦子更清醒一些,“這是什麼破地方?爲什麼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年輕男子唸叨着鬆開扶杆的右手,沿着青石街道,腳步踉蹌地朝着晨曦微露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年輕男子眼神越發複雜難明,目光中有死而復生的喜悅,有宿酒未解的難受,有身處不明異地的疑惑,也有一絲莫名的不可置信的震驚。
“我叫李正一,我從繁華的港島來到了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年輕男子放慢腳步,摸着口袋想抽支菸,卻發現口袋裡乾乾淨淨。
李正一驀然停住,此時東方越發明亮,眼看着太陽就要躍出地平線。迎着晨光,他怔怔地低望着身上淺藍色的襯衫,褐色的皮夾克,灰色的長褲子,佈滿灰塵的破舊球鞋,宿酒的思維在這一刻清明無比。
李正一敢百分之百的肯定,現在身上所穿的絕對不是自己的衣服。確切地說,不是自己記憶中失去意識之前所穿的衣服。
初冬的早晨,有一絲薄霧翻涌,路上行人絕跡,李正一掃視着街道兩旁的店鋪和店鋪後面綿延隱沒的民居建築,他的記憶裡涌起一副極其熟悉的畫面,漸漸地跟十幾年前的襄寧市城區重合,慢慢轉化爲眼前的場景。
繼續前行,陽光穿透薄霧,遠遠的街道右側出現一座高大的建築,再近一點時,高大建築上印着的襄寧市中醫院幾個大字佐證了李正一的記憶。
這一刻福至心靈,重生二字跳躍着闖入李正一的腦海。
路過一條小橋時,李正一穿過路邊的枯草,來到橋下,趴在小河邊,伸出雙手捧起冰涼的河水,使勁地往臉上澆。
清冷的河水沁入肌膚,藉助冰涼的刺激感,李正一已經完全清醒,他望着清澈見底的河水,一點一點地回憶着。
真的是重生嗎?
李正一望着河水中倒映閃動着的稚嫩面孔,心中談不上興奮,也談不上失落,更多的是麻木和不可思議。
重生太過於神奇,幾十年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搖搖欲墜。思索一會,李正一離開小河邊,就近找到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仔細地翻着口袋。
口袋裡有一個破舊的錢包,錢包裡有三個硬幣、一張五元紙幣、一張十元紙幣和一張鑲着塑膠的身份證,身份證上明晃晃地寫着:
姓名:李正一
性別:男
民族:漢
出生:1981年9月12日
籍貫:江南省襄寧市雪峰縣莫公鄉鎮李家村九組十號
證件右上角,是一張稚嫩的半身照。
繼續翻,讓李正一意外的事情又出現了。另一個口袋裡,意外翻出蘋果8手機一部、黑色U盤一個。
李正一幾乎傻眼,這兩樣東西極其詭異,因爲這是死而復生之前的物品。現在身上穿的不是逃命時的衣服,否則兜裡不止這十幾塊錢,少說都有幾千上萬塊。根據河中倒影以及一路走來所見的佐證,自己重生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
那麼問題來了,這兩樣屬於後世的物品是怎麼來的?爲什麼它們也會跟着穿越?難道現在的自己,只是活在一個真實的夢境中?或者說,楚門的世界?
李正一忍不住一個寒顫,堅信重生的念頭開始動搖,心中糾結許久,實在想不透其中關鍵,李正一選擇放棄,他知道繼續下去純粹是自己爲難自己。
擺弄着手中的物件,發現手機早已沒電,在沒有充電器的情況下,目前手機的作用還不如一塊板磚實惠,拿來出售估計也沒人敢要,因爲手機外觀設計太超前,指不定還會被認爲是騙子。
至於u盤,李正一能肯定這玩意絕對是寶貝,因爲他之所以落到現在的處境,跟U盤脫不開干係。
事情的起因非常簡單。
李正一重生前是Y國西南三大片區的渠道經理,不用懷疑,確實是三大片區的渠道經理。當然這是明面上對外的身份,實際上是三大片區鎮場子的高級保鏢。他的真實身份是Y國混混老大八爺的得力助理,直白點,就是一個混混。
不久前,在巡視管轄片區一處名叫金碧輝煌的高級娛樂會所時,意外撿到一個無蓋旋轉式黑色U盤。當時以爲是某顧客不小心遺落的物品,就交代值班經理,如果有人前來詢問遺落物品,就告知對方物品在他手中。
歸還物品時,索要U盤的歪果仁突然想要殺人滅口,卻因爲過於輕視李正一,被他一棍子反擊把腦髓敲成漿糊。結果不言而喻,惹上麻煩的李正一被後續追殺者盯上,從Y國追到X國,從X國追到港島,最後快要進入國內時,卻沒有逃脫被殺的命運。
路上行人漸漸地多起來,街道兩邊的店鋪開始陸續開門營業。
李正一背靠一顆大樹,腦子裡又開始想另外一個問題,他發現重生的自己沒有昨天的記憶。這裡所指的昨天,是指這一世的昨天,而李正一現在的記憶裡,昨天是前世的昨天。換句話說,他對曾經的往事已經沒什麼印象,有零散的畫面,但都是一些毫無邏輯性或者飄散而沒有確切時間點的記憶。他的人生,雖然重生,但思維卻是前世的延續。
前面所說的不久前,嚴格來說並不嚴謹,這裡所說的不久前,指的是前世的時間。
地上傳來叮噹的聲音,李正一突然被驚醒。低頭髮現自己盤膝而坐的兩腿中間,正有一枚亮晶晶的硬幣,在滴溜溜地轉圈。
一個匆匆趕路的老者一邊嘀咕着“這麼年輕就來乞討”,一邊丟下一枚硬幣揚長而去。
李正一哭笑不得地四處觀望,覺得自己坐在行人漸漸增多的大路邊,確實容易引起路人的誤會。他起身拍拍屁股,想着換一個地方繼續坐一會,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撿起剛剛被人施捨的那一枚硬幣,仔細地吹了口氣,施施然地把硬幣放入口袋。
這個年代,一枚一元的硬幣可以買兩個熱乎乎的大包子,雖然被過路的老者誤會,但既然已經被施捨,算是人家一片心意,拿着也未嘗不可。
李正一挪到另外一個人少又不會引起路人誤會的地方,坐下來開始整理思緒。想了很久,他發現自己的思緒始終飄忽不定,既想不起這一世的自己爲什麼會在襄寧市,也想不起自己現在所在的具體位置。近二十年的變化,讓他對曾經的家鄉城市已經極度陌生。甚至於,他現在都不太清楚回家的路應該怎麼走,依稀記得好像城東有一個汽車站,有發往莫公鄉的班車。
這種飄忽無定的思緒,就如同夢境中被遺忘的角落,想記起,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如果這是一個夢,那就讓夢裡的自己,活得更精彩一些吧。讓夢裡的自己,能夠無愧於心地去彌補前世對雙親、對人生的抱憾。
李正一重振精神,憑着記憶開始沿街趕路。
路過一處早點鋪子,李正一買了兩個包子,順便問老闆城東汽車站咋走?早點鋪老闆很熱情地給他指出前往汽車站的路線,並且好心地建議說坐3路汽車最快。
正午時分,李正一才趕到莫公鄉。原本在襄寧市還是冬日裡晴朗的好天氣,來到幾十裡地外的莫公鄉,天上開始莫名其妙地下起綿綿細雨。
冒雨出了街鎮,放眼望去,朦朧的雨霧中,是高高低低的土丘,一直綿延到視線的盡頭。在這些土丘遮掩處,稀疏橫亙着幾處或大或小的房子,再遠一些,是一處處人口相對集中的村落,穿過幾個村落,就能趕到記憶中的家。
或許是近鄉情怯,李正一還沒到家,心中開始忐忑不安。他頂着細雨,抄近路穿過田埂,踏上村前的那條羊腸小道,當隱隱看到家中兩間破屋冒出一角時,忐忑的心突然波濤翻滾。
這一世的父母,還是前世記憶中的模樣嗎?
李正一努力回想,可十幾年的時光太過久遠,長久的歲月洗滌,讓父母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印刻在記憶中的,是刻骨銘心的某幾個片段,現在如走馬燈一樣在腦海盤旋。
李正一加快腳步,重生後急於再見父母的心情激動難抑,他的腳步甚至有些虛浮,如同踩在棉花堆裡,輕飄飄地彷彿要展翅飛翔。
小道兩旁是一棟棟朝向不一致,外觀破舊的房屋,房屋外或站或坐的大人和小孩,見到冒雨前行的李正一都是一臉異色。他突然覺得奇怪,都是鄰居,不打招呼也就罷了,不至於一個個眼神怪異地看着他,像看史前巨獸一樣吧。偶爾見到近一點的小孩,李正一沒法叫出名字,就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卻不想被小孩的母親或父親發現,就一把揪住小孩,連拖帶拽地拉回家,彷彿遇到瘟神般,避之唯恐不及。
李正一臨近家門時,突然想到前世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在方圓三五里內,不說臭名遠揚,至少也是家家戶戶教育小孩的反面典型。誰家小孩不聽話不認真讀書或者調皮搗蛋,就會教育說,再不聽話,你就會跟李正一一樣,長大後就是一個人人厭惡的二流子。
這麼一想,李正一對於沿路鄰居流露出的或厭惡或警戒或反感的各式目光,也就心下釋然。雖然前世十幾年都是一直混在道上,但如果可以,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個不受人白眼且無愧於心的人。
這一世,一定要扭轉前世的軌跡,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間。踏入自家破舊茅屋前面坪地的那一刻,李正一在心裡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