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數萬民夫的討伐,神宋臃腫的官僚機構,第一次如此快速的運轉起來。消息剛到皇宮,立刻就有命令下達,金吾衛、御林軍、城衛軍紛紛趕赴四大城門。
百官紛紛入朝,共同與陛下商量對策。哪怕是賦閒在家的官員,也急急忙忙穿好朝服,隨時待命而動。倒不是他們都是仁人志士,而是因爲民夫一旦破城,無論他們是何等身份,下場都是不言而喻的。
朝野震動,監牢裡面,葉小白才從宿醉中清醒過來,頭疼欲裂。
“別人都在心驚膽戰,偏偏你還睡得這麼安穩,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鐵門之中,文士的聲音傳了出來,“還有酒沒有。”
葉小白驚訝,但是手上動作更快,選了一罈好酒滾了過去。
文士道:“我不白喝你的酒,提前告訴你一聲,你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擔心的事情,葉小白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亂世的到來。難道一夜過去,天下就已經大亂。他摸了摸鼻子,有一種黃粱一夢的感覺。
“出了什麼狀況?”
“百姓圍城,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會有源源不斷的民夫趕來,直到攻破這座城池爲止。導致這件事發生,最關鍵的就是五百難民失蹤。”文士只是點到爲止。
葉小白卻明白什麼意思,在難民上訪之前,很多被新法折磨的百姓心裡還有一絲希望。這些年,新法固然是好的,可是很多官員倒行逆施。民不聊生。
終於難民進京城。天下人都在觀望着。這五百人。估計是從不同地方集結而成,表示對神宋王朝最後一點希望。直到現在,貌似希望破滅,王朝的威信被嚴重打擊。
用前一世的話來說,五百難民失蹤是導火索,主要矛盾是這些年的乒。當然不可缺少的是有人在扇動,葉小白忽然感覺勢單力薄,忍不住道:“如果有人幫我一把就行了。可惜天下如此之大,竟然找不到一個幫手。”
文士不說話,他能感覺到葉小白在試探他。
一罈美酒從鐵門中飛了出來,砸在地上,美酒碎裂成無數碎片,散落在地上。無數牢犯從柵欄裡面,伸手伸頭只爲去舔一口。
“請我出去的代價太高!”文士冷哼一聲道。
葉小白沒有問別的,默然不語,自顧自的開了一瓶美酒。果然沒過多久,趙城虎就派人來知會了這個消息。並且詢問辦法。
事已至此,已經相當於覆水難收。葉小白只能吩咐,儘量可以的話,把事情往後拖一拖。往後拖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
估計滿朝大臣,能夠想出的辦法,也只有此。
“放心吧,這隻百姓組成的隊伍,一定會提出條件!”文士淡淡道,“對你來說,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壞事!”
葉小白也沒心情去選好事壞事,文士自顧自的道:“好事是,條件雖然苛刻,卻仍然是能讓神宋苟延殘喘的主意。可惜皇帝老兒不一定同意,他此時所代表的皇家尊嚴,只會強硬的手段處理這件事。這是歷史上,皇族的尿性!”
文士說的的確是事實,皇家所處的位置是騎虎難下。如果皇家答應下來條件,無異於告訴天下一個消息,圍城比告御狀管用。以後圍城這種情況,還會再一次的出現,百姓會變的更加容易煽動。
可是不答應的話,不可避免有一戰。民夫雖然未必能打的進來,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援兵。
“的確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葉小白感慨道。
“什麼,你覺得皇家不答應條件是壞消息,不……你說錯了!”文士道,“真正的壞消息是,無論如何,你活不過三天。”
“什麼?”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無論這一次圍城處理的如何,王宰相的黑鍋是背定了。說來也怪,這個局只有你們王家父子是必死的局面。”文士道,“我給你算了一卦,不出意外,活不過三天!”
聽了文士的話,葉小白罵了一聲娘。王青琅這個王八蛋,把自己給害苦了!
……
朝堂之上,正在百官吵得熙熙攘攘而毫無建樹的時候。金吾衛遞呈了一隻木盒子,裡面盛放着城門外民夫所提出的條件。
百官的吵架聲都停了下來,一起看向那條件。實際上,這個條件纔是衆人最關心的事情。如果在不觸犯皇家尊嚴的情況下,很多年沒有經歷戰事的神宋朝臣,還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甚至他們可以暗中出力,讓這一次的圍城事件,變成一件不能記載史冊的小事情。
趙顯仁當先打開木盒子,將裡面紙條拿出來閱讀一遍。當今陛下看完了條件,冷哼一聲,便將紙條撕掉道:“一派胡言,如果按照這些亂民所說,我神宋的尊嚴蕩然無存。”
百官面面相覷,想要知道里面寫着什麼,很可惜都被撕了。趙顯仁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被百官以質疑的眼神打量。在舉國災難之中,有些分歧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儘管皇帝偷偷隱忍,可是隨着無數箭矢從城外飛進來,民夫們的條件還是被全京城所知。
“第一條,廢新法……新法實乃危害天下之法,理應廢除……”
“第二條,清君側……王氏父子必須在三天之內交給天下仲裁,得到應有懲罰……此等亂臣賊子,天理不容……”
……
核心內容,就是要除掉王世才父子,也就是葉小白和王世才二人。
在這件事上,葉小白屬於躺着也中槍的類型。好在他在監牢之中,可以算得上是安全。王世才就沒有辦法了。因爲叛軍的一封信。讓滿城的人又被煽動起來。
王世才的府外不知何時已經聚滿了人。看門的管家大狼狗,不斷的試圖以怒吼來逼退那些不懷好意的來客。只可惜,它的氣勢慢慢的降低下來。
直到門外的人,聚集到一個可怕的數字時,大狼狗也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百姓的想法永遠是簡單的,那就是他們想要幸福安定的生活,如果生活不幸福的話,他們至少需要安定的生活。簡單的想法容易被人利用。他們用一種仇視的目光,緊緊盯着清正廉潔到把自己宰相府都租出去的王世才的院落。
宰相府空落落的,聚集的百姓也有準備來搶一筆的,蒙着面。很可惜,當有人吶喊一聲之後,想要招呼別人衝進去,不知爲何,很多人並沒有動。
沒有如同土匪般的衝擊,也沒有靠着嘶吼來增加自己的氣勢。
直到人羣中發出一個聲音道:“讓宰相大人出來見我們,我們要宰相大人給我們一個交代。”
“宰相大人快點出來。我們都要家破人亡了,我們要宰相大人給我們一個解釋。”
“誰惹得麻煩。誰自己出來解決,不要拖累我們老百姓!”
聲音此起彼伏,慢慢的讓聚集的百姓擁有了勇氣。可是他們仍然不敢衝進去,如同歷代亂民對付高官的模樣。在叫喊的聲音中,夾雜着幾聲類似於“宰相大人是好人啊,他花錢給我們辦粥棚、花錢給我們看病……”。
只可惜,這種聲音只是驚鴻一現,很快就被別的浪潮隱去。在這種時候,很少有人會記起平日的恩德,只會不斷的記住對方帶給自己的麻煩。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所謂的人性。
可是無論如何,王世才負天下之名三十年,本會成爲世代清官的楷模,現在這個樣子,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更有可能遺臭萬年,和那些奸臣賊子放在一起。 Wшw⊙ ⓣⓣⓚⓐⓝ⊙ ¢ ○
就算趙顯仁再想維護他,也沒有辦法挽救他此刻的信譽。除非是用他那一腔爲國爲民的熱血,才能洗清他的嫌疑。
百姓的叫喊慢慢大了起來,他們靜坐在宰相府門前,城衛軍的人就算趕過來,卻也因爲幾大勢力的博弈,而無法過來參與。整個京城,都在冷眼旁觀這件事的發展。
或許禁衛軍會管,金吾衛會管,可是他們都在皇宮深處,爲了守護皇帝自顧不暇,有誰能分散精力來保護大忠臣王世才。
忽然百姓的叫喊聲戛然而止,就算膽氣再大的青皮混混,此刻都忍不住止住了聲音,不敢再胡鬧下去。王家院落裡面,走出了一個頭發花白,穿着補丁常服的老人。
如果不是他手捧自己的宰相金印,任誰都會以爲這只是一個管家。可是此人的正氣凜然的氣質,以及他如竹節般挺拔的腰板,讓他從一個面容連端正都不算的老者,變的讓人不敢仰視。
“王世纔在此!”王世才一字一句的說道,聲音不大,卻含着他的氣節。王世纔是一個怪人,但是他更加是一名儒士,有着文人不可缺少的傲骨。
剛纔叫囂的所有人,此時都噤聲了。他們的膽氣,莫名其妙的消失殆盡。如果王世才叫來大批的軍隊,然後出來和歷代所有的昏官一樣驅趕百姓,勢必會發生一場流血事件。
如果他不走出來,那麼百姓靜坐之後,說不定會做更加過分的事情。
誰也沒有想到,王世才單槍匹馬的走了出來。他捧着金印,大步向前走來,他走到哪裡,哪裡的人就不由自主的讓開。就算此時有修士站在他的面前,也一定抵擋不住,人間除了帝王之外,羣臣之上的宰相金印所代表的氣運。
等到他走到百姓中心的時候,王世才嘆了一口氣道:“貪夫五鼎烹,志士首陽餓。我王世才,絕對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我願以我一人之死,換取大家太平!”
他說着,背後院門處,四個書童擡出了一個事物。四四方方,長如一人橫躺。黑漆漆的光亮照人,看起來挺精緻的,實際上就是在城西頭花五十兩銀子,就能買來一副的……棺材!
“自老夫變法一日起,就不懼今日之局面。吾之生死,天意也!”王世才說着大步向前道,“我獨子王青琅雖然身在獄中,可是我已經派人一起抓來。今日我父子二人之性命,王家之血脈,全部葬送於此……絕不皺眉!”
百姓啞然,一場暴動化解於無形。不知是誰先猛地下跪,帶動七七八八的所有人跪了下來道:“宰相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