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來之後，除了初一、初二兩天走親訪友之外，其餘時間葉蓁蓁每天都呆在家裡，悶頭寫作業。
阮老師再次上線，每天都陪着她刷題和背書。阮林江記憶力特別好，幾乎可以說是過目不忘。葉蓁蓁背的政治知識點，只要唸叨兩遍他就記住了。剛開始葉蓁蓁覺得特別有挫敗感，不過後來她就被他激發起了鬥志，兩個人比誰背得快。
雖說葉蓁蓁記憶力不如他，但這些東西她前世學過一遍啊！還是有些基礎的。在葉蓁蓁的努力之下，兩個人現在的背誦速度差不多處於同一水平。
趙秋月現在是越看阮林江這個準女婿越是喜歡。
剛開始她還不放心讓這倆孩子整天呆在一起，怕他們會不好好學習，浪費時間談情說愛。所以趙秋月總藉着送水果、送水的名義進去觀察他們。
結果她很快就發現，這兩個孩子是真的在好好學習，甚至還在比賽學習。趙秋月這便放心了。
有的時候，葉蓁蓁還會拉她做裁判，讓趙秋月判決兩個人誰背得比較準確。
趙秋月就驚奇地發現，阮林江一個理科生，背起東西來竟然特別快，果然是個特別聰明的孩子。
出去之後，她就偷偷地跟葉壯志說：“小阮這麼聰明，將來蓁蓁他們的孩子肯定特別聰明。”
葉壯志意外地看她一眼說：“他們纔多大，你就想到他們的孩子了？”
“我說將來嘛！”趙秋月現在想想就後怕，當初她那麼堅決地反對女兒和阮林江在一起，差一點就把這麼好的女婿給推開了。
不過，雖說她給孩子們製造了些波折，但現在的結果還是好的嘛！
趙秋月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
很快，葉蓁蓁短短的寒假就結束了。重新回到學校之後，她發現班級裡的氣氛……很不一樣。
以往每年的寒暑假結束後，同學們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都會有至少一兩天的適應期。
可是這一次，這個過渡期似乎被完完全全地砍掉了。葉蓁蓁剛在教室裡的硬板凳上坐下，就感覺自己進入了戰備狀態。全班同學內心的那根弦好像都緊緊地繃着，沒有人露出鬆懈或者抗拒的表情。
老師們一臉肅殺的模樣，好像他們要面對的不是高考，而是侵略國家的敵人。
葉蓁蓁本來還有點兒沒從過年的氣氛中收回心來，可一旦進入這樣的氛圍中後，她的心就是不想收也得收回來了。
2月10號是星期五，葉蓁蓁這週末本來不想回家的，可爸爸堅持要接她回家。
葉蓁蓁最近學習實在是太累了，在車上坐着看了會兒書就撐不住了。半路上她把副駕駛的座椅往後調，在爸爸車上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懷裡竟然抱着一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毛絨玩具。
乳白色的小狗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衣服，看起來十分可愛。
葉蓁蓁疑惑地看向爸爸。
葉壯志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說：“這不是情人節要到了麼……爸爸看你挺想球球的，看到這隻狗像球球，就給你買回來了。”
葉蓁蓁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收到來自爸爸的情人節禮物。
雖說她是個比較奇怪的女孩子，不太喜歡毛絨玩具，不過爸爸難得送她禮物……葉蓁蓁還是很感動的。
週日返校之後，葉蓁蓁發現黑板的角落處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塊板子，上面寫着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多少天。
百日倒計時她是知道的，這東西初三的時候她也見過類似的。只是現在距離高考還有一百一十多天呢……這就開始提前倒計時了？
葉蓁蓁突然感到壓力山大。
去年的時候，她是看到邴瑞婕在學習，自己去休息，就會莫名地感到羞愧。現在她是看任何人在學習，自己開了小差，就覺得心虛。
這種感覺簡直太折磨人了。
葉蓁蓁只能讓自己儘量少開小差，多把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去。可是學着學着，她經常又會覺得很枯燥，忍不住想和同學聊幾句八卦，或是在靈感筆記本上隨手寫一寫自己此時的心情。
畢竟高三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了。
就在葉蓁蓁一心投入學習的時候……讓她沒想到的是，星期二的晚上，她突然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說是昨天晚上，舅爺安靜地走了……
爸爸媽媽當晚就趕了過去，但是他們怕打擾葉蓁蓁學習，就沒告訴她。
葉蓁蓁聽說這個消息後，久久沒有言語。
淚水涌上了她的眼眶，但是她沒有哭。就像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他們一樣，誰都沒有哭。
畢竟他們得知舅爺患病，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葉蓁蓁早早帶他去醫院檢查、做治療，恐怕肺癌早已奪走他的生命。
葉蓁蓁安慰自己說，這六七年的時光，是她爲舅爺多爭取來的，應該滿足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而且自從舅爺生病以後，他便信了主，有了自己的信仰。他曾經對家人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人世，就是主召喚他回家了。
而在舅爺臨走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要回家……”
聽爸爸說，舅爺說完這句話後便昏睡了過去，沒有經歷任何痛苦，十分平靜地走了。
媽媽說他是熬過了春節，看完所有的親人才安心地走的。
葉蓁蓁想，幸好她沒有缺席和舅爺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不然她心裡也會留下遺憾的吧！
她想回家參與舅爺的喪事，不過媽媽告訴她，舅爺臨走前特意囑咐過，他是基督徒，不需要那麼多瑣碎的儀式，所以葉蓁蓁只要出席他的葬禮就好了。
舅爺就是臨走，也不想給他們這些小輩添麻煩。
葉蓁蓁不由地想起她和舅爺相處的點點滴滴。
隔輩人之間，其實話並不多，也沒什麼共同語言。但是葉蓁蓁記得，每次她去舅爺家，舅爺都會笑眯眯地說“蓁蓁來啦”！就算是在他這幾年身體狀況越發不好的時候，他也會邁着細碎的步子，用顫抖的手給她拿出來一堆她不怎麼愛吃的水果和糖。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麼爭執和不快。舅爺對她，只有無限的寵溺。
葉蓁蓁深吸一口氣，推開小公寓的窗戶，看向窗外。
情人節到了。在另一個世界裡，不知道舅爺是不是又變成了健康的青年？他的腿是不是可以好好走路了，手也不再顫抖了？
“舅爺，願您一切安好。”對着深藍色的天空，葉蓁蓁含着眼淚低聲自語，“感謝今生，能做您的晚輩。”
……
星期三的晚上，葉蓁蓁提前跟老師請好了假，預備明天一大早去參加舅爺的葬禮。
一回到家，媽媽就在她的白毛衣上面纏了一團黑布，黑布上面還縫有一塊小紅布。媽媽告訴她，這是她要給舅爺戴的“孝”。
葉蓁蓁滋味複雜地點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葉家人早早起牀，出發前往殯儀館。
他們當地只有這麼一家殯儀館。葉蓁蓁小時候來過一次，也是爲了舅爺，不過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這次再來，她心裡有一種十分恍惚的感覺，走路時都好像踩在雲端上。
因爲舅爺沒有子女的緣故，金老太太做主，讓她的二兒子葉偉志作爲舅爺的後人，給舅爺主持葬禮。
大家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舅爺一生樸素，沒什麼財產，只有一座祖傳的小院，還有幾畝地。誰給他披麻戴孝，這些不動產就是誰的了。聽說那塊地馬上就要動遷了，至少能分上個一兩百萬。
不過，葉蓁蓁的爸爸媽媽沒有提出一點異議。他們覺得老人已經走了，在這個時候爭家產不好看。況且舅爺並不是他們的父母，留給他們東西那是情分，不留也沒什麼可質疑的。他們家現在條件好了，也不差分開的那幾十萬。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趙秋月和葉壯志都是老實人，不會特別爭取這些東西。
因爲當地只有一家殯儀館的緣故，殯儀館裡的人很多，似乎從來都不用愁沒有生意可做。
葉蓁蓁看着一大羣人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
她想去牽媽媽的手，可是媽媽低聲告訴她說：“和你弟弟走到前面去。”
葉蓁蓁就和弟弟並肩，去看舅爺的遺體最後一眼。
棺材裡的男人看起來很安詳。滿臉熟悉的皺紋，和生前沒什麼兩樣。他的面色甚至有些紅潤。葉蓁蓁知道，這是有人給他化了妝的緣故。
反正都是要火化的，爲什麼要給遺體化妝呢？葉蓁蓁不是很明白。
不過轉念她又想到，或許就是爲了讓家屬看到死去的親人最後一眼時，心裡面可以自我安慰，他走得很安詳吧。
舅爺的遺體被送去火化之後，葉家人去了一間小小的休息室。屋子很小，空氣不大流通，大家都沉默着不說話。
沒有人哭，倒叫葉蓁蓁心裡稍微安慰了一點似的。起碼大家都不哭，就不會顯得她是一個冷血的動物。
她昨天哭過了，今天再哭，老實說，哭不出來了。她不是演員，沒有擠眼淚以表現自己孝心的慾望。
等了大概一個小時，火化結束了。工作人員捧着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出來，讓葉偉志捧着。
葉偉志問葉鵬和葉蓁蓁，要不要再看舅爺最後一眼。
兩個人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葉偉志便打開那個小小的骨灰盒，讓他們往裡頭看。
原來骨灰就是這個樣子的，跟細碎的沙子差不多，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舅爺。
很快，葉偉志便合上了蓋子，把骨灰盒放進了棺材裡。
舅爺的生活很樸素，除了抽菸、打牌之外沒有什麼別的愛好。所以他的陪葬品簡直少得可憐，只有一套他生前最體面的衣服，和一副麻將。
從殯儀館出來，坐車去吃飯的時候，外面忽然下起了冰冷的小雨。葉蓁蓁看着窗外，明知沒有結果，還控制不住地去想，人活着的意義究竟是怎麼呢？天底下有多少人，默默無聞地出生，又像舅爺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
她想起舅爺骨灰的顏色，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一時之間，實在是很難冒出什麼積極的想法。但她並不過分悲觀，心裡反倒有些溫暖。或許是因爲她最後看到遺體的時候，死者的神情十分安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