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挨着飾品的那一列,賣的是各種護膚品和化妝品。
化妝品對面賣的是鞋子。
繞過鞋子這一列,賣的是內衣褲、襪子。
再然後是傢俱用品、生活用品和花鳥蟲魚。
葉蓁蓁驚奇地發現,即使已經多年沒有踏足過這裡,她竟然能夠清楚地記起每一列賣的都是什麼東西,有哪幾家攤位是她特別喜歡去的。
她忍不住貪戀地看着這裡,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溫暖和感動。
趙秋月卻沒注意到女兒在想什麼。買完了吹風機,差不多就到中午了。
母女兩個準備去姥爺家吃飯。
葉蓁蓁的姥爺家離她初中的學校很近,不過從市場這裡出發走過去,大概要半個小時。
打車趙秋月肯定不捨得花那個錢,但她也不捨得讓女兒和自己一起頂着大太陽走路。
趙秋月就帶着葉蓁蓁去坐公交車。
趙秋月的工資雖然不多,不過學校經常會給一些小補助。比如每個月都會給她發60張公共汽車的月票,相當於60塊錢。
葉蓁蓁的奶奶家離他們學校不遠,步行上學就可以了,所以這兩年趙秋月的月票基本是用不完的。
每到月底,葉蓁蓁就要跟着爸爸媽媽去站臺上,和手裡握着一塊錢現金的乘客交換月票。
那個時候葉蓁蓁有點要面子,覺得爸爸媽媽連這點錢也要省,太丟人了。
可她現在想想,卻忍不住勾起嘴角。
以前是她年紀太小太懵懂,不知道爸爸媽媽活得有多不容易。
他們爲了換八張月票可以大冬天地在站臺站半天,卻可以因爲葉蓁蓁一句小小的撒嬌,一眨眼的功夫就答應給她買一盒八塊錢的木糖醇。
葉蓁蓁覺得自己太感性了。
想着想着,竟然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蓁蓁,你怎麼了?”趙秋月看到女兒竟然紅了眼睛,不由驚奇地說:“是不是打着傘又要拿吹風機太吃力了?給媽媽來拿吧!”
“不用!”葉蓁蓁連忙躲過,“超市買的東西都是媽媽拿着呢,吹風機一點都不重。我就是,我就是沙子吹進眼睛裡了……”
“哦,那你可別用手揉,剛纔去超市裡摸來摸去的,手不乾淨。媽媽幫你吹吹吧……”
葉蓁蓁眼睛裡哪有什麼東西啊,她不過是找了個藉口罷了。
她趕緊打斷趙秋月:“媽媽,今天十九號了,您身上還有不少月票吧?”
“嗯,還有四十來張吧。這個月放暑假,用的多了一點。不過我沒全帶在身上,怎麼了?”
葉蓁蓁就問:“您身上有幾張?我是想,反正咱們在這等車也是閒着,我看那邊有幾個拿零錢的叔叔阿姨,不如我去跟他們換一下吧?”
趙秋月聽了,像是看着怪物一樣看着自己的女兒,“你這孩子是怎麼了,以前你不是最討厭爸爸媽媽去換票,說嫌丟人的麼?”
葉蓁蓁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哎呀,我現在想通了嘛!咱們又沒偷又沒搶,平等交換而已,怎麼就丟人了?”
趙秋月一怔,欣慰地看着女兒,笑了:“我們蓁蓁長大了。”
其實要和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開口換票,趙秋月心裡何嘗不覺得丟人呢。
只是當初是她拼了命地堅持要換房子,讓他們家背上了外債,現在趙秋月就不得不擔起還債的重任。
她翻了翻揹包,今天她一共帶了十張月票。她撕下其中四張留着和女兒來回坐車用,然後將剩下的六張遞給女兒。
葉蓁蓁說起來容易,真正站在那幾個陌生的叔叔阿姨面前,又有點緊張。
不過她臉黑,看不出來。
站在車站棚子底下曬不太着,葉蓁蓁收起傘,禮貌地對着一個手裡捏着零錢的中年婦女說:“不好意思阿姨,打擾您了。我這月票用不完,能跟您換一下麼?”
說着遞上一張月票。
中年婦女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葉蓁蓁禁不住咧嘴一笑:“謝謝阿姨!”
萬事開頭難,接下來的五張,換起來就容易多了。
葉蓁蓁換完票,把五塊錢和剩下的一張票遞給媽媽。
趙秋月和藹地看着她說:“你留着吧,踹張車票在車上,回頭出門玩兒也方便。”
葉蓁蓁知道她家不缺這玩意兒,就把車票揣進了兜裡。
不過那五塊錢,她卻沒收,還是堅持要給媽媽。
“你拿着吧,和你媽媽還客氣什麼?放暑假之後也沒怎麼給你零用錢。”
葉蓁蓁嘿嘿一笑:“媽媽您不是試探我吧?那我就真的揣着了?”
趙秋月好笑地瞪了女兒一眼,“媽媽騙你做什麼?再說了,這五塊錢也算是你自己賺的,就該給你。”
說話間,他們要乘坐的六路汽車就來了。
葉蓁蓁上了車,習慣性地想要交票,可是她忽然發現,司機旁邊竟然沒有投幣交票的地方。
她往車廂後面望了一眼纔想起來,04年L區採取的還是傳統收票的方式,每輛公共汽車上下車的地方都會坐着一名檢票員。
下車的時候乘客必須從後門走,然後將車票或者零錢交給檢票員。
三站之後,葉蓁蓁母女下車。
交票的時候,她忍不住多看了那個一直板着臉的檢票員一眼。心想着兩年後L區再也沒有檢票員了,這些向來對小孩子沒有好臉色的大媽們又去了哪裡。
到了姥姥家門口時,葉蓁蓁突然感到一陣恍惚。
葉蓁蓁小的時候,姥爺家條件不怎麼好,一直都住平房。
趙秋月在這裡出嫁,在這裡坐了一半的月子,小時候的葉蓁蓁也是在這裡長大的。
不過沒過幾年,這裡就拆遷了。姥爺分到了一套房子和一筆錢,住進了樓房。
這個簡陋的小平房,就只存在於葉蓁蓁模糊的記憶裡了。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棗紅色大鐵門,葉蓁蓁忽然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趙秋月提着東西走在後面,見葉蓁蓁不敲門,就騰出手“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還問女兒“發什麼呆呢”?
葉蓁蓁說“沒什麼”,然後不等裡面有人進來敲門,就伸出小手從門洞穿了過去,從裡面打開了插着的門閂。
這種院門“防君子不防小人”,很容易就從外面打開了。
趙秋月見了,忍不住職業病發作,教育了女兒一句,“別人家的門你可不許這麼開啊!”
“我知道!”葉蓁蓁不耐煩地說。
母女兩個一進院子,就看到葉蓁蓁的姥爺駝着個背,手裡正拿着個大鐵勺在鍋裡攪來攪去。
葉蓁蓁心裡忽然又是一酸。
她記憶中的姥爺已經七十多歲了。
可還一直生活在病痛和內疚的折磨裡。
其實姥爺年輕的時候,是當地的“勞動模範”,力大無比,非常能幹。
可是後來,他伐木的時候不小心受了傷,短短的時間裡瘦了二十多斤,人就不如從前有勁了。
可即使如此,在葉蓁蓁這些小輩看來,姥爺除了有皮膚病這樣的小毛病,身體要比同齡人好多了。
把姥爺折磨得牙齒、頭髮掉光,整日腰痠背痛還愁眉不展的,是葉蓁蓁她姥姥的病。
別看葉蓁蓁的奶奶那麼兇,可事實上她家這四個老的裡,身體最不好的就是金老太太。
她奶奶最後是腎衰竭走的,滿打滿算也就活了七十歲。
可她姥姥雖然活着,卻是生不如死。
姥姥得的是腦溢血。
搶救過來之後,她就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連話都不能說,就那麼攤在了牀上。
按說姥姥有三個孩子,應該輪番伺候她,或者各自出錢出力纔是。
可是最得姥姥姥爺寵愛的小兒子,卻在關鍵時刻受了兒媳婦的挑唆,不肯照顧老人也不肯出錢。
除非老人答應立即把所有房子轉到他們名下。
當時爲了這事兒,葉蓁蓁的媽媽氣得直接和弟弟一家鬧掰了。
一直到葉蓁蓁重生前,都是她媽媽和大姨在輪番照顧姥姥。
因爲母親的病,做女兒的看着心疼,也總有牽掛,趙秋月和趙春月姐妹的生活,幾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連在外上學、不怎麼回家的葉蓁蓁,每回去姥姥家都會感到極其的壓抑和沉重。
但最難熬的,還是葉蓁蓁的姥爺。
首先趙秋月姐妹兩個自己有家庭,不可能每天都呆在孃家,葉蓁蓁的姥爺就是主要負責照顧她姥姥的人。
其次,姥爺心裡一直後悔,當初姥姥發病時沒有及時打120。
葉蓁蓁記得,姥姥是晚上七八點的時候腦溢血暈倒在了廁所裡。
可她姥爺的忌醫心理非常嚴重,直到三四個小時之後,見老伴兒遲遲不醒,才慌亂地給葉蓁蓁的媽媽打電話。
可是已經太遲了。
當晚醫生就下了病危通知書。
她姥爺一個七十歲的人了,直接哭倒在了醫院的走廊裡,說是如果老伴兒救不回來,他也不活了。
最後姥姥是搶救回來了,可也只剩了一口氣罷了。
葉蓁蓁後來出國後選擇學護士,和這件事有很大的原因。
她想盡自己的努力,多爲家人科普和掃盲一些醫學常識,更好地保證家人的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