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山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
這還真不是個形容詞,後腦勺就跟被板磚拍了一下似的,好像都裂開了。
他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卻愕然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沒看見。
他下意識就要起牀去開燈,這麼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住了!然後緊跟着,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
這不是沒開燈,而是在荒野郊野,深夜之中,漫天的烏雲遮蔽,星光全無。
而自己似乎躺在一個很堅硬的地方。
這是哪?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他剛要叫喚,才發現,嘴巴里被人塞得嚴嚴實實,破布還是什麼東西,都頂到了喉嚨裡,一陣陣作嘔。
到底怎麼回事?!
他腦子裡飛快的回想着之前發生了什麼,最後的記憶,好像是從歌舞廳出來,酒勁上頭,由小姐扶着坐進了後排,然後就在那個車後排睡着了……
不對不對,當時自己喝多了,好像拽那個小姐來着,拽了個空,那個打扮的濃妝豔抹的小姐很詭異的朝後‘飄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對了!
緊跟着後排就擠進來一個帶着鴨舌帽的人,還不等自己反應過來,那人一巴掌就重重扇在自己後腦勺上。
然後就暈過去了。
想到這裡,莫一山頓時酒醒了,渾身上下,只覺得比周圍得夜色還要涼上三分!
當然涼,不涼就他媽見鬼了,年底的大冬天,他渾身上下被撥得和光豬一樣,就穿了一條大褲衩。
被綁架了?!到底這裡是哪?誰幹的?要對自己怎麼樣?
一連串的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飛起,然而他現在根本沒法冷靜下來想這些,扭着身子在‘地上’滾動了幾下,靠着冰冷冷的牆,勉強的弓着腰蹲起來了。
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在一個差不多一人高的沒封頂的‘鐵盒子’裡,從盒子邊緣看過去,四周都是陰森的崇山峻嶺……
剛看了個大概,忽然眼前又是一黑,有個東西從天而降,砸在他身上。
真重,恐怕有上百斤,加上慣性,頓時把剛站起來的莫一山給砸趴下了,一聲悶哼。
於此同時,砸他的那個‘東西’重重的摔倒鐵盒子底,咚得一聲悶響,也發出一聲悶哼。
是個人,是個和莫一山一樣,被捆住了手腳,嘴裡堵得嚴嚴實實,只穿了大褲衩的人。
四目相對,兩個人兩雙眼裡同時迸發出了意外。
不是別人,正是莫一山的私生子林河。
爺倆大眼瞪小眼看了幾秒鐘,眼神由意外,不約而同轉爲驚恐。
“嗚嗚嗚……”莫一山用力的衝林河扭頭,示意他湊上來。
兩個人相互朝一塊湊,相互頂着,好不容易重新站了起來。
這一次,總算沒有人再從天而降,而他們也看清楚了鐵盒子外面的環境。
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一個鐵盒子,而是一輛荷載容量兩噸半,卯起來能裝到三噸半的礦車。
就在礦場後方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座不算太高的煤山,有幾個人默默的站在煤山頂上,居高臨下的冷冷的注視着他們。
看到礦車,看到這些煤,莫一山頓時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概是看到礦車裡的爺倆發現了他們,領頭一個穿着風衣的人,按下了手裡的一個開關,頓時有一道探照燈光亮起。
光線清晰的映出了何雲飛和幾個親信手下的臉。
雖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真看到何雲飛那張黝黑的臉,莫一山一顆心頓時從腔子就墜到了肛門,雙腿一軟,踉踉蹌蹌的朝後退了幾步,要不是後面有礦車車廂擋着,幾乎要摔倒。
但是緊跟着沒用幾秒,莫一山的腦子就忽然靈活了起來!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知道了對方的目的,那麼現在要做的事就只有一樣:自救!
求生的勇氣戰勝了冬夜的寒冷,對於自己話術的自信暫時驅趕走了一部分恐懼,他生出一股勇氣,又踉踉蹌蹌的朝前衝出去幾步,貼着礦車的另一邊距離何雲飛最近的車廂,用力地蹦跳起來,嘴裡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何雲飛看了他一眼,從煤山上三步並兩步下來,走到礦車邊,從外面打開了礦車門。
“嗚嗚嗚……”莫一山臉上的神情立刻變幻的十分精彩,即有不解,更有委屈,拼命的晃着腦袋,示意何雲飛解開自己的嘴,聽自己解釋。
天有點冷,何雲飛把雙手攏在嘴邊,呵了口氣,搓着手取暖,然後衝莫一山搖搖頭,說:“老莫啊,以前的話太多了,基本都是我在聽你講,今天嘛,你歇歇,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莫一山微微一愣,但緊跟着還是拼命的搖頭,示意何雲飛給他鬆開嘴巴上的束縛,莫一山有信心,只要能給他開口的機會,他就能暫時保住小命。
何雲飛卻像是沒看見似的,不爲所動,反而又朝手上呵了一口氣,繼續搓着手,甚至還微微跺了跺腳驅寒。
“這事吧,是真事。”何雲飛一邊搓手,一邊跺腳,說:“你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是怎麼進去的吧。
大概81年的時候吧,我那時候還在廠子,幹鉗工。我們車間有個宣傳員,滬市下放來的,人長得精神,口才好,筆頭子也好,我們車間主任很喜歡他,不過,就是有一樣不好,這人特別喜歡打小報告,動不動就去主任那彙報我這個那個的,結果連續兩次加工資,我都沒評上,他反而上去了,還提了幹……”
何雲飛不緊不慢的說着,顯然是下了決心要把這個故事說完,莫一山也不在掙扎,換了一副表情,做出十分理解的樣子去傾聽,不時的微微點頭。
“你說這怎麼辦呢?論領導關係,他比我近,論嘴皮子,他比我溜,筆桿子,他比我強,業務能力,也不比我差,還算是我領導,我有什麼辦法呢?”何雲飛轉過頭,問莫一山。
莫一山故作深沉,還表示同情的嘆了口氣,可惜嘴被堵得嚴嚴實實,這口氣就嘆的有些不上不下。
“我是粗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種事我做不來,我要是有仇,隔了夜,我心裡都堵得慌。這個人提幹的第二天,我就把他右手給打斷了。結果呢,我進了大牢,他呢,手斷了沒長好,車間的活幹不了,那筆寫字也不方便,只能調去看大門。”
何雲飛搓着手,不急不慢的說:“我跟你講這個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啊,這個人吧,甭管心計多深,後臺多大,手段多高,勢力錢有多少,但你得記住,你就是個人,血肉之軀,一刀下去就得死。”
聽到這裡,莫一山的表情凝固住了,真正發自心底裡的驚恐,終於又如實的開始在臉上浮現。
“對了,你肯定奇怪吧,8182都在嚴打,我把他手都廢了,怎麼就判了小几年?我跟你講,我這人從小練鐵砂掌,沒有持械,所以性質不一樣。”
何雲飛說到這裡,終於停止了搓手的動作,臉上那股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一點點收斂去,衝莫一山晃了晃那張佈滿堅硬老繭的右手手掌,獰笑說:“莫大師,今天你能不能活,不在我,就看你的氣功夠不夠硬。你以前但凡跟我講了一句實話,你的氣功是真的,今天你就死不了……”
剛要舉手去拍莫一山,一旁的林河忽然猛地竄起來,一頭撞歪了何雲飛,然後蹦蹦跳跳的奪路而逃。
何雲飛左手一抖,大衣袖子裡滑出來一把鋸斷的槍口的三連發獵槍,衝着林河的後心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沉悶的散彈獵槍聲在夜空裡響起,好像打了一個悶雷,林河後心猛地綻放出一大蓬血花,整個人朝前凌空飛出去,重重的撲倒在地,痙攣着抽動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礦車車廂裡響起了莫一山的悶吼,這位南江省著名的氣功大師,慈善協會的理事,號稱手眼通天的人脈大王,終於在親眼看到兒子慘死的這一刻,再也沒法去僞裝他早就習慣的各種騙人表情,流露出了真實的情緒,瘋了一樣撞向何雲飛。
然後一隻黝黑的手掌在他的瞳孔裡不斷的放大……
……
一聲沒有任何情感的槍響,一聲充滿了悲怒欲絕的悶呼,之後,礦車裡不停的傳來痛哼。
邊上的煤山上,何雲飛的幾個心腹小弟圍在一起,蹲在地上抽菸。
他們都是跟着何雲飛打拼起家的,算是老班底,今天這種場面雖然血腥激烈,但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並不以爲意。
“這幾天怎麼不見任鵬啊,那小子不是老大的跟屁蟲嘛?”有個人說。
“任鵬那幫人,在市裡混不下去,老大才照顧他們。操,這一二年反而做大了,跟我們平起平坐!”另外一個人說:“事到臨頭,幹大事,還不是依靠我們這些跟着雲飛哥打天下的老弟兄,任鵬這小子,有事就他媽躲了起來!”
“這次大哥算是能看清了吧,誰纔是自己兄弟!”
“得跟老大談談,把任鵬那幫人捧那麼高,寒了我們這幫老兄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