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三鐵之我見--以柔克剛》?”
濱海日報的主編張一石看着潘覺遞過來的稿件,本來已經沒有幾根眉毛的眉頭,還是微微一跳,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等看完了整篇文章內容,張一石的眉毛倒是不跳了,可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小潘,我問你,這些內容,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根據國資局樑處長的採訪總結出來的,是你自己的看法,還是國資局的看法?”張一石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稿件。
潘覺看張一石這個嚴肅的表情,只能硬着頭皮說:“是我根據樑處長的採訪內容,結合了我們省一些企業改革的實際案例,我自己總結分析出來的……”
說完,連忙又補充了一句,說:“當然,這些想法在採訪的時候,我和樑處長溝通過,他……他也認可。”
張一石又一次點了點桌上的報紙,問:“你少支支吾吾的,是認可,還是不置可否?”
被揭穿了,潘覺尷尬的撓撓頭,說:“他沒說什麼,就是點頭微笑,沒說對,也沒說不對。我個人覺得,至少不是反對。”
“嗯……”張一石翹起了二郎腿,沉吟了片刻,重新再拿起這份稿件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憑良心講,拋開立場、風險這些外在因素,單單從評論文章本身而言,張一石審了這麼多年的稿子,眼前的這篇絕對算得上佳作。
要不然說潘覺這個小夥子有天賦呢,根本不是新聞專業,就因爲愛好,可出自他手的文章,無一不是少見的精品。
可問題是,作爲一個地方性的官方媒體,發文章,當然要考慮到影響和後果!
現在‘三鐵破三鐵’活動在這麼多城市開始普及,搞得如火如荼的,這篇文章雖然沒有正面駁斥,但也是指出了目前破三鐵中很多不恰當之處。
潘覺認爲‘就算最後三鐵被認爲是可行的,也不會犯錯誤’,這個想法其實還是比較幼稚的,如果真的由權威單位宣佈這是可行的,在全國範圍推廣,那麼這篇文章一旦發表,是會有一定政策、政治風險的。
這就等於和國家大政唱反調,給國家建設添亂。
這是張一石猶豫之處。
但是從一個普通老百姓對目前‘三鐵’的感受,從一個學者對目前改革的觀察,摸着良心講,張一石覺得潘覺文章裡說得有道理。
權衡再三,張一石還是決定,刊發出去。
無論如何,三鐵破三鐵的方法是好是壞,上級有關部門畢竟還沒有給出定論,依舊是在摸索中。
“小潘啊,你想清楚了,我告訴你,這一步萬一走錯了,我挨處分少不了,之前,我得先處分你小子!”張一石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潘覺猶豫了片刻,一狠心,媽的,大不了回罐頭廠宣傳科去!
“主編我想好了,萬一不合適,所有責任我一個人承擔。”潘覺說。
“你肩膀有多寬?承擔的了嘛?”張一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你小子,盡給我找麻煩。行了,拿回去,有些字句再斟酌一下,語氣盡量溫和一些。”
說完,把稿子交回給潘覺,“對了,今晚下班,來家吃飯,你阿姨做了肚包雞,說你前段時間去採訪辛苦,專門給你買的。”
……
……
“一飛……我,我查到了,汽水廠的債主,都……都在這裡了。”
還是在肯德基裡,項衝鋒吃飽喝足,從隨着帶着的小挎包裡,拿出一份手抄的名單。
“你可以嘛!”樑一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傢伙看起來傻大憨粗的,辦起事來,卻十分的細緻,效率也高。
名單上的字寫得真叫一個醜,歪歪扭扭的,還有好些錯別字。
可是內容卻很詳細,哪家廠子,欠了多少錢,是什麼錢,都一清二楚。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這麼一個汽水廠,足足欠了另外12家企業的款子,扣掉最後那幾個一兩萬的小額欠款,光是前面七八個大額欠款的,粗粗一看,幾年累積下來,就超過了三百萬。
這還不算差銀行的錢!
要是算上差銀行的錢,一個汽水廠,負債已經超過了五百萬。
整個汽水廠還不到五百個人,拉平均一個人負債過萬。
難怪國資局樑處長看到羅貢獻就氣不打一處來,蠍子粑粑獨一份的企業,愣是被搞成這個樣子,還不能讓它倒,不然這些錢全收不回來。
收好單子,想了想,問:“汽水廠在外面,是不是也有應收賬款?”
“嗯,有……有……有……不少!”項衝鋒坑坑巴巴的說。
和當前所有陷在三角債中的企業一樣,汽水廠差別人錢,也有人差汽水廠錢。
這種經濟模式,就是個危險的鋼絲遊戲,應收賬款、債主、市場、企業生產、銀行,任何一點出了紕漏,整個鏈條就會斷裂。
再能幹的廠長,再怎麼謹慎勤快,如履薄冰,也只敢說是勉強維持,何況還有一個羅貢獻這樣的內部超級大蛀蟲。
項衝鋒接着說:“不過,不抵……抵債,你要名單的話,我……我想法去……去弄!”
“衝鋒啊,你一個保衛科的,怎麼能把財務上的事,搞得這麼清楚?”樑一飛好奇的問。
“嗨,說……說來我就煩的狠……”項衝鋒很苦惱的撓頭:“財務科有個女的,跟我好了,這都是我問她要來的!”
頓了頓,深深的嘆了口氣:“一飛你說,我一個人多……多自由!要什麼女朋友啊!”
樑一飛都聽樂了,說:“你這一臉嫌棄的,肯定是人家長得不好看吧!有沒照片?”
項衝鋒搖搖頭,說:“沒照片,不過人長得挺好看的……所以說,煩人!我跟你講,漂亮女人麻煩的狠,又嬌氣,又不會過日子,除了……除了上牀那兩下快……活,還,還不如老老實實農村婦女……”
“嗯?”樑一飛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項衝鋒片刻,說:“衝鋒,你小子怎麼知道上牀快活啊?”
“嗨,別……別提了!”項衝鋒懊惱萬分的一拍大腿,長嘆一聲:“酒,這個東西,害人啊!”
樑一飛好懸沒一口可樂噴出來,沒看出來,這傢伙長得憨憨厚厚,肚子裡挺花,下手挺狠嘛!
媽的,自己穿越過來混到今天,都還沒個女人呢!
項衝鋒這口苦水一吐,就剎不住閘了,絮絮叨叨,結結巴巴的跟樑一飛開始傾訴煩惱。
別看項衝鋒說話不利落,可身體素質好得很,從小被他那個偵察兵退伍的老爺子當成特種兵操練,是汽水廠籃球隊的主力中鋒。
工廠和大學裡差不多,運動場邊總有一幫女人圍觀,也總能發生點故事,項衝鋒每次打球,會計部都有幾個女工在邊上搖旗吶喊助威,一來二去的,有個叫沈愛紅的女孩子就看上了項衝鋒。
前段時間天熱,沈愛紅天天給項衝鋒買冰棍吃,項衝鋒吃得都不好意思了,回請了人家一頓飯,喝了點酒,腦子發暈,天氣燥熱,看着沈愛紅薄薄的白襯衫下面,那兩團晃來晃去的肉,項衝鋒動物本能衝動就佔據了上風,男人自由什麼的暫時選擇性關閉。
都是一個廠子裡的,事後不知道怎麼就傳開了。
項衝鋒天天嘴上講女人是拖累,麻煩什麼的,可事真發了,他倒也算是有擔當,腳一跺心一橫,都這樣了,還能怎樣,可早晚要結婚,就她吧。
沒想到,這次,項衝鋒父親死活不同意。
原因倒是也簡單,這個沈愛紅,家裡條件差,一家五口人,老媽下崗有病在家,下面有兩個弟弟,都沒工作,還有個臥牀不起的奶奶。
項衝鋒老爺子這次真不是勢利眼,實在是沒辦法:項衝鋒自己家條件也差得不得了,也有病人,下面同樣有妹妹,兩家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
這要是娶了沈愛紅回來,以後怎麼辦?項衝鋒不光要養兩個病人長輩,還得管這兩個沒工作、沒結婚的弟弟。
小老百姓一個,自己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的,管得過來嘛?
還有個麻煩,這兩家十口人,就三個人工作,都在汽水廠。
以前汽水廠效益還行,日子勉勉強強能過得下去,可現在,連全工資都發不出來,指不定哪天就下崗了。
到時候怎麼辦?
項衝鋒老爹這次跟他講的很明白:你就是娶個聾子瞎子,都比沈愛紅好,不是這姑娘人不行,實在是你倆沒這個緣分,你娶個聾子瞎子,只要負擔她一個,你娶沈愛紅,得負擔一家子,衝鋒啊,你從小腦子就不好,自己都沒活明白,娶了她回來,你這一輩子得累死。
聽他說完,樑一飛點點頭,愛情這種東西其實挺虛得,今天能愛這個,明天也能愛上另一個,但是不同的選擇,對今後的人生,往往有截然不同的後果,要是按照項衝鋒現有條件,娶這麼大一個‘包袱’回來,倒不如直接斷掉,揹着負心漢的名聲被罵一陣,總比苦一輩子的好。
“你自己怎麼想?”樑一飛問。
“這次我不能……不能依我爸!”項衝鋒果斷的搖搖頭,說:“我說……說不好,可我覺得不合適!”
樑一飛呵呵一笑:“那也簡單,她那兩個弟弟工作我給她安排掉,兩家十口人,有五個人在工作,日子差不多能過下去了,你爸也就沒什麼可說了。”
“真的?”項衝鋒豁然一下子站起來,瞪着兩個大牛眼:“一飛……飛你別騙我,那太好了!”
“我騙你幹嘛,你帶他們來,我看看怎麼安排合適。正好我現在處處缺人手。”樑一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