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韻湖歌舞廳也不全是女歌手,今天在臺上演唱的是一個組合,三個臉上膠原蛋白都可以溢出來的半大男孩,演唱寶島組合小虎隊的愛。
男色女色都是色,三個小男孩的熱度,竟然完全不遜色於之前的女歌手們,臺上的花籃擺了一大堆,連裘娜都自己掏腰包送了一個大花籃。
何雲飛酒喝到一半,精力不濟,帶着人提前離場,裘娜起身送了一下。
原本熱熱鬧鬧得卡座,就剩下樑一飛潘覺兩個人。
樑一飛從果盤裡用牙籤插了一塊蘋果,一邊吃,一邊隨口問潘覺:“我看你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的樣子,有心事啊?”
“啊?”潘覺猛地一擡頭,繼而苦笑說:“有這麼明顯?”
樑一飛擦擦手,笑道:“我記得你原來就夢想着能進報社,當記者,現在夢想實現了,怎麼反而不高興了?”
“也不是不高興。”潘覺嘆了口氣,說:“其實吧,我現在這個崗位,叫做調查記者,待遇很不錯,一般記者,一個月工資獎金補助加一塊,不到400塊錢,我們這個崗位,能有上千。對了,調查記者是什麼,你知道吧?”
樑一飛點點頭,當然知道,林之嫺就是幹這個的,經過上次三陪事件後,徹底在青年報站住了腳,是青年報調查部的挑樑記者。
這個女孩子的能力遠超自己的想象,漸漸的,已經不需要自己給她搭臺,依靠着青年報的資源,已經開始走上了正規。
調查記者在未來十年,都是個吃香的行業,當房價還是一千左右的時候,全國調查記者的待遇,普遍就達到了五六千。
各個報社的調查記者,都是報社的精幹力量,重點培養對象。
著名的南風雜誌,短短几年時間從一個地方性的雜誌,一躍成爲全國頂尖的紙質媒體,影響力最大的媒體,依靠的也是一批精幹的調查記者,深挖社會熱點。
從一個小廠宣傳科職工,一躍而成市報的調查部記者,按理說絕對是平步青雲。
潘覺卻是苦笑,說:“我當時也是這麼覺得,調查記者的待遇好,工作又不枯燥,上鏡率高,這不是美差嘛。可是真正幹了之後才知道,這活太危險!就說這次煤礦調查,要不是警察來得快,我差點被當地煤礦老闆給丟礦井裡面,後來還收到了威脅信,不讓我把調查的結果曝光……”
他回頭看了看大門口的方向,繼續小聲講:“要不然,我也不至於給雲飛大哥提供這些線索,他把那幾個煤礦拿下來,我才能安全。”
之前潘覺一直比較沉默,現在打開了話匣子,一肚子苦水,忍不住就想要吐一吐,說:“樑老闆,你知道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文藝青年,就是喜歡寫文章,沒那麼大膽子去揭露黑幕什麼的,自從收到那封威脅信之後,我就一直提心吊膽,連覺都睡不踏實。一直到何老闆把那幾個煤礦都拿下來,我這顆心纔算是稍稍放進肚子裡。這種日子,我是真不想再過了。”
樑一飛聽他抱怨,腦子裡又一次想到了林之嫺。
同樣是調查記者,同樣面臨危險,林之嫺的選擇,和潘覺的選擇截然相反。
當然,不能說誰對誰錯,選擇當一個鬥士,和選擇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都是各自的生活態度,保家衛國熱血灑疆場固然值得讚揚,可當個普通工人朝九晚五,也不是什麼丟人的選擇。
“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樑一飛問。
“我還是想寫點時事評論新聞。”潘覺不太好意思的撓撓頭,“樑老闆,你不會瞧不起我吧?”
“這有什麼的,評論文章寫得好,同樣是氣勢磅礴名垂青史的大作。”樑一飛隨口問:“最近有沒什麼題材?”
“對了,真有一個,我想來想去,拿不太準。正好和企業改革有關,我跟你請教請教?”潘覺說。
今年上半年,有些城市的國企改革中,掀起了一股‘以三鐵破三鐵’的熱潮,用鐵面孔、鐵手腕、鐵心腸,來破除企業裡的鐵飯碗、鐵交椅、鐵工資,使不少廠子減輕了負債,重新煥發了活力。
企業改革沒有現成的經驗,誰都沒法確定哪種模式就一定是正確的,哪種方法就一定行得通,只能一邊嘗試一邊修正,在發展中去解決問題。
三鐵破三鐵的模式,由於見效很快,目前各地都在模仿。
“以前我們的勞工、人事和分配製度都是定死的,企業不能辭退職工,一個崗位幹一輩子,幹得好乾的壞,都是那麼多錢,極大的束縛了企業的創造性和積極性,三鐵破三鐵,用絕大的氣魄和手腕,徹底解決了這些弊病……”
聊到這個話題,潘覺頓時又變的滔滔不絕起來,說着說着,卻發現樑一飛一直沒搭茬,坐在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訕訕的閉上了嘴,“嗯……樑老闆,你覺得呢?”
樑一飛看了他半天,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這個潘覺,革命熱情是有的,可怎麼每次都能站到歷史的對立面去?
上次小山莊,他的立場是錯的,這一次破三鐵,立場又搞錯了!
這傢伙是不是天生倒黴,每當遇到重大關口,他總能鬼使神差的從兩個答案中準確的選擇錯誤的那一個……
樑一飛斟酌着措辭,問:“潘覺啊,這個三鐵破三鐵,不是領導層提出來的,而是實踐中,企業自己摸索出來的經驗,是吧?”
潘覺聽出樑一飛語氣裡的不以爲然,說:“對,並不是有關部門的紅頭文件指示。但是,目前看來很成功啊。”
“好,那既然是經驗,就可以討論。”樑一飛說:“你要看清楚一個關鍵問題,破三鐵,並不是一個新的話題,企業改革這麼多年,一直在這方面下功夫,所以你費那麼大力氣,論證‘破三鐵的正確性’,其實毫無意義嘛。”
“嗯?”潘覺微微一愣,然後腦子飛快的轉了過來,說:“你的意思是,三鐵破三鐵,關鍵是前面那個三鐵?”
“對嘍。”樑一飛點點頭,說:“破三鐵,是目標,目標早就證明沒錯,前面的‘以三鐵’是手段、經驗,手段、方式,是正確的還是錯誤?這纔是要討論的。”
潘覺微微點頭,喃喃自語,重複着說:“鐵面孔、鐵心腸、鐵手段……”
樑一飛也沒打斷他,等他自言自語的重複了好幾遍,樑一飛才緩緩說:“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啊?”
“怎麼講?”潘覺問。
樑一飛說:“是不是太‘硬’了點?你要知道,企業改革,首當其衝得就是職工,全國的職工是什麼人,不是仇敵,更不是階級敵人,和我們一樣,都是老百姓。國家搞企業改革,說到底是爲了發展經濟,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讓大家共同富裕起來。對於這些人,動不動就用鐵手腕,用簡單粗暴的方式,這顯然和國家的大方針是背道而馳的。”
這番話放在實踐中,也許有一些可以‘具體情況具體對待’的餘地,但是在大道理上、在大原則上、大是大非上,是完全說得通的。
潘覺整個人爲之一振,倒吸了一口涼氣。
動不動就鐵鐵鐵的,那還真是把人民羣衆當成敵人了對待了!
“可是,企業這麼多年積累的問題,如果沒有雷厲風行的鐵手腕,怎麼能在短時間內破除積弊呢?”潘覺又問。
“我沒說鐵心腸、鐵面孔、鐵手段不對。但是,要謹慎,要講究方法。”
樑一飛頓了頓,說:“比如一個廠子幾百號職工,忽然之間,全部下崗,他們的生活怎麼辦?一個城市,那麼多廠子,有多少職工?會不會引起社會的動盪?怎麼樣保障下崗職工、轉崗職工的生活穩定?這都是需要考慮到的。”
頓了頓,說:“簡單粗暴的破三鐵,短時間企業領導有成績了,可很容易造成各種隱患。所以,我覺得吧,你如果要寫破三鐵的文章,可以從這方面入手,破三鐵過程中,要謹慎,更要考慮周全。”
“嗯嗯嗯……”樑一飛一邊說,潘覺一邊就不住的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真別說,樑一飛這個思路的確很有價值。
按照之前的想法,隨大流,寫得再好也就是一般文章,泯然於衆人。
而按照這個思路,是能夠出彩的!
如果有一天,三鐵破三鐵,被叫停,被證明是錯誤的,那此時發表這篇文章,價值自然不言而喻。
退步說,就算‘三鐵破三鐵’的方法,最後被證明是正確的,全國推廣,那他提出要‘謹慎’,也不是唱反調,不會犯錯誤。
點點頭,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樑老闆,真沒想到,時隔一年多,您又指點了我一次。”
樑一飛呵呵一笑,說:“我也是個人體會而已,嵐韻湖,我接手過來就沒辭退任何一個人!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介紹省財政國資局的樑副處長,跟你談談我們省企業改革的心得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