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琳與碧麗耶總共沒有相處過幾次,秋琳印象裡的她無疑是一個性格扭曲的女人,就像她流淌的血液裡耶伊曼的罪惡因子一樣,心狠手辣,冷漠無情,
秋琳覺得碧麗耶的笑是最可怕的,因爲那彷彿是一個假人,只有臉皮在抖動,而內裡被掏空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單純的笑,亦或是取人性命前的預告,
秋琳沒有見過碧麗耶流淚,一次也沒有,可此刻,秋琳好像看到她冷冽眸子裡片刻的溼意,
她說亞瑟文死了,
也許是由於冷空氣的侵入,秋琳感到肚子變得沉重,應該說整個身體都變得難以負荷,她門框,讓自己有了倚靠,她喘着粗氣,什麼也沒說,
夏伊還在哭,哭到悲痛的抽泣,
有護士聽見動靜走過來,看見堵在門口的秋琳,剛想開口詢問,秋琳說,“沒關係,孩子摔了一跤,”接着秋琳關上了門,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
轉頭卻對上碧麗耶憤恨的眼神,“他被你們逼到了絕境,”
莫名的秋琳也憤怒了,爲什麼她總要面對這些無端的指責,貝絲如此,碧麗耶也是如此,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做,
碧麗耶也看出秋琳的一無所知,她知道此時諾南肯特不在醫院,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亞瑟文也無法阻止她,
可碧麗耶沒有任何動作,她只盯着秋琳,彷彿要看透她這個人,要看透她究竟有什麼三頭六臂,不動口不動手,就把他們家族攪得天翻地覆,
“誰逼他了,”秋琳怒目而視,“他選擇的路,與我有什麼關係。”她的聲音有些大。又怕其他人聽到,刻意的壓抑,
“他殺了科菲勒,”碧麗耶冷不丁的說,簡單利落,她好像就是要看秋琳的反應。
而秋琳也果然如她所願,變了臉色,她再也不能保持自以爲的平靜,兒子殺了父親。這樣的話題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是駭人聽聞的,
“奧莉波利氣得發瘋,哦,這次是真的瘋了,”碧麗耶竟笑起來,毛骨悚然。“我想你應該不知道,亞瑟當初被家族拋棄的真正原因,原本的確與你無關,但是你現在這副幸福的模樣,我看不順眼,”
碧麗耶相信老天是不公平的,爲什麼有些人從生到死都像陰暗的蛆蟲,苟延殘喘,而有些人可以肆意的活在陽光下。揮霍着無窮無盡的快樂,
秋琳的手握住了門把柄,她想走,想逃,她不想聽碧麗耶的話,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直覺,那些話會破壞她來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但碧麗耶不放過她。否則她爲什麼特意冒着被警察追捕的危險進來。
“你明白目睹自己的父親與親姑姑的上牀的感受嗎,整晚整晚的。那兩個老到快進墳墓的人……一大段一大段的往事被碧麗耶傾倒出來,重重的倒在秋琳身上,像巨石壓住她,連頭都擡不起來,
她以爲自己無用的同情心好像又開始發作,揪着她,讓她無處逃避,殊不知有一份感情不是躲得掉的,重生憑什麼不付出代價,所以老天要她償還這份巨大的恩賜吧,
“他爲什麼會死,”秋琳終於問了出來,耳畔夏伊的哭聲沒有斷過,這對她簡直是一種煎熬,
“原來你還關心他的死活,”碧麗耶嗤笑,“其實這樣也好,總比被諾南肯特逼死好,”
諾南,又是他,他到底做了什麼,
秋琳的思想完全處在焦灼的狀態,她不知道她此刻應該想什麼,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捂住自己的耳朵,
秋琳的反應,碧麗耶看在眼裡,可她沒有預期的快意,反而更加氣憤,
“其實亞瑟就這樣死了也好,他被倫敦法院判了二十年監禁,我想以你丈夫的本事,他完全讓亞瑟把牢底坐穿,”
秋琳額上涔出了汗水,她已經站不穩,順着牆慢慢滑坐在地毯上,
“或許他有別的心思,比如因爲某次監獄暴動,某個倒黴的犯人意外死去,”碧麗耶沒有誇張,這些本來就是諾南的真實計劃,
“天知道亞瑟有多冤枉,他什麼都沒做,哦,不是,”碧麗耶突然提起腳邊痛哭的小男孩,
“他千不該萬不該爲你的兒子操心,夏伊昏迷,你以爲亞瑟不着急嗎,可他接近不了孩子,諾南肯特沒有說錯,馬丁是亞瑟的人,亞瑟派他過來只想瞭解夏伊的情況,”
“亞瑟厭恨諾南肯特,可他從未虐待過夏伊,哪怕他們的臉如此相像,他把夏伊當成自己的兒子在照料,”
“諾南肯特的確是一個狠角色,車禍?見鬼的車禍,他們肯特家族內部的爭鬥憑什麼最後要亞瑟來背黑鍋……一條條她所不知道的事實被擺在面前,
秋琳開始頭暈目眩,她的鼻眼痠痛,她的身體在發抖,她緊緊抿住嘴脣,她怕自己哭出聲音來,
難道這不是亞瑟文的咎由自取麼,諾南有什麼錯,她甚至應該爲此感到高興,但是秋琳卻好像陷進了無盡的悲哀裡,
亞瑟文一直活在一個遠離現實的冰冷空間裡,那裡,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只有他,他像一隻縮緊四肢的烏龜,以爲躲藏便是溫暖,
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卻闖了進來,她像一道刺眼光,任性的把他拉出來,又有意的擠進他狹小的家,於是他的腦海裡開始充滿各種各樣奇妙的色彩與想象,他用畫筆一一記下,天真的以爲這樣的生活會永遠下去,
可是殘酷的現實展現在他面前,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瘋狂了,歇斯底里的瘋狂,他甚至想殺了她,
他以自認正確的方式對待他最重視的女孩,殊不知這於她於自己都是一場噩夢,
無助無知的他不得不進入這個殘酷的社會,他看到,聽到,學到了很多,他發現在原來自己纔是最不應該存在的那一個,
於是封鎖在軀體中的憔悴靈魂,毫無保留的將他的全部世界向秋琳敞開,只期待秋琳能夠在這樣安靜並不計回報的愛的庇護下感到安全,上次他傷害了她,這次他要保護她,
“耶伊曼家族已經分崩離析,不復存在,亞瑟親手摧毀了他的家族,我不知道他到底怎麼辦到的,等我趕回去的時候,他和奧莉波利都失蹤了,我父親告訴我奧莉波利朝亞瑟開了一槍,他親眼看見子彈穿過亞瑟的胸膛,”
“他死了,你可以高興了,”
這是碧麗耶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秋琳不顧一切的跑到窗口要拉住她,可她張開的手臂只觸摸到了飄飄灑灑的雪花和冰冷的寒風,
她如傻了般,望着滿目純白,溫熱的眼淚流了滿面,在低溫下,幾乎也可以結冰,
直到夏伊抱住她的腿哭泣,秋琳才清醒過來,
孩子的哭聲不是以往撒嬌任性的大哭,也不是被秋琳教訓後膽怯的默哭,他是在肝腸寸斷的哭,哭得嗓子啞了,鼻子堵住了,眼睛也腫了,
秋琳無法安慰他,因爲她自己都在哽咽,
她不敢相信,亞瑟文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好像空氣裡的一部分被人摘了去,呼吸變得稀薄,
她眼前的白雪彷彿茫茫然的幻化出一個少年的影子,晨光熹微下,他端坐在草地上,專注的的望着她,他的淡金色頭髮上起了一層霜,睫毛也結了冰,顯得越發的白,雪一樣的白,
宿命又張開了它駭人的黑翼,這些人裡,無論冷漠的,瀟灑的,從容的,面對宿命也不得不接受它的沉重,在這個童話裡,公主與王子墮入愛河的身影背後始終留下了一個怪物,他默默的看盡,默默的守候,默默的離開,
這裡還會有幾句廉價或者無效的詛咒,把他們玩弄的團團轉,
詛咒,亞瑟文終於被詛咒帶走了嗎,
淚水從秋琳的手指間流淌出來,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哭,她是那麼憎恨他,他該死啊,
她的心好像是缺了什麼,沉甸甸的,冰涼涼的,彷彿丟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她不懂那是一份世間最無暇的感情,它沒有混合雜質,它只是一份依賴,一份信任,並且是無條件的,
秋琳低頭,她看見了孩子手腕上的鍺石手鍊,她伸手用手握住了它,似乎在期望可以在感受到它的製作者的溫度,它也讓秋琳慢慢平靜下來,
她想起碧麗耶的話,
亞瑟文只是失蹤了,
他沒有死,秋琳不停的在心裡麻木着自己,洛倫佐還要他們來解除薩蘇拉的詛咒啊,
洛倫佐一定有辦法把亞瑟文再找回來,
秋琳忙不迭的從抽屜裡拿出關閉的手機,撥打了米修的電話,“快告訴我洛倫佐的聯繫方式,”
她厚重的鼻音還有她話語裡的驚慌讓米修猝不及防,“發生了什麼,身體出了問題嗎,”
“不,不是,”秋琳抑制不住又哭出來,“快點告訴我,快點啊,”
可惜獨來獨往的洛倫佐不會讓任何人聯繫到自己,
來年二月,秋琳順利的生下了一對健康的雙胞胎,一個女孩,一個男孩。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