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從此,不復再有陽光

街道上煙塵全都融入了晨霧中,商業區的霓虹線條拼湊在一起,堅硬的天際線隱沒在晨光裡,高樓大廈的斜上方,隱隱約約的紅光托出一輪旭日,沒有耀眼的光亮,只是安靜上升。

寶龍廣場越來越多的人羣集聚,漸漸的有黃金商業中心的跡象,車流和人流交匯,在那紅綠燈斑馬線裡井然有序,紅燈時分車輛挺穩在斑馬線前面,人羣簇擁着過斑馬線像大片大片黑色的雲朵。

擡眼望,遠處是縱橫交錯的高架橋,車輛頻繁的流動。

這個時間正是這座城市最繁忙的時候,城市裡居住的人們井然有序,上班的上班,讀書的讀書,奔往各地的開始啓程。餘秋雨說過,一座普通城市的文化,主要是看地上有多少熱鬧的鏡頭,一座高貴城市的文化,主要是看天上有幾抹孤獨的雲霞。

當然蘇燦現在是看不到雲彩,他正瞅着地圖,準備去趙順他們學校呢。

很可惜的是蘇燦研究了半天也沒有搞懂這路線到底該如何走,地圖上有太多地名看不懂,那些文字特別拗口,最後沒有辦法還是隻能催趙順過來了。

趙順那邊很爽快,聽到蘇燦來了,精神振奮,當即連早課也不上了,直接翹課來寶龍廣場接他。

早晨的空氣很冷,海爾拉這邊確實能夠凍得死人,南方人不適合在這邊生活。

蘇燦站在公交車站下不斷搓了搓手,來回的走動暖和身子,吐出一口熱氣凝聚不散,這可不是什麼玄幻修真小說裡的內家真氣,而是空氣中的溫度過於低了把熱氣都給凍結了,光是內蒙這邊都這麼冷,要是黑龍江或者俄羅斯那該是怎麼樣一副寒天凍地的景象啊?當然這個問題沒人去回答他,而蘇燦也不可能真傻到跑到俄羅斯去體驗一般身臨其境的感受。

趙順在蘇燦通電話以後半個小時內就趕到了,這說明這裡距離他的校園還是距離不遠的。

一輛橘黃色的夏利車停在街道邊,車子裡的人招手,蘇燦呵了一口氣,趕緊小跑過去,坐進車內,關上車窗。

趙順如今有了很大的改變,首先從第一眼看過來,皮膚白了很多,沒有以前那麼黑了,估計和這裡的天氣有關,畢竟海爾拉天氣經常是陰天,像大太陽這種好天氣很難一見。

然後就是穿着打扮,他也從高中時代混混小子變成了沉穩的男生,很有氣質,一副哲學思想者,不過隨着他吊兒郎當的嘿嘿兩聲,還是讓蘇燦很快就認清楚他的本質。

呼倫貝爾學院給人印象很大,不是特別的大,反正一踏進校園裡面就是望不着邊際,然後就是白茫茫的霧氣縈繞着教學樓,那些零星的學生捧着書走在雲霧裡漸漸隱沒,很有人文高雅的味道。

趙順拉着蘇燦逛了一圈,這裡有宏偉的建築,也有異域風格的建築,還有彪形大漢般的內蒙古學生,也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漢族學生,在這裡漢族人不是唯一的。

趙順讀的是馬哲專業,以後就是出來當思想老師的。

蘇燦愣了愣,腦海中補了一副這樣的畫面,斯文的趙順在課堂上給學生們講着馬克思的哲學思想,勸導別人不要打架,那個在蟬鳴夏天裡拿着板磚嗷嗷衝上去的混混少年也消失在時代的風暴裡了。

光是想想都是人仰馬翻的光景!

大眼睛的女孩李安然從遠處走來,她還是高中時代的模樣,沒有多少變化,怯生生的,但仔細看卻縈繞着文藝女青年的味道。

她很顯然還是認識蘇燦的,臉上有些驚喜。

蘇燦很快就和二人道明來意。

趙順擺了擺手,連忙說我們有什麼故事?大學三年的生活很平淡。

但是蘇燦還是執意要聽,趙順也就肅然起來,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把他們兩人的故事講完,這並不如何蕩氣迴腸,卻依然有着餘味,天南地北,寒來暑往,每個人都有自己故事,相比劉磊和李芸的坎坷,他們二人就有些小溫馨和小幸運了,無論過了多久,都是最好狀態的兩人。

五一在這一天也到來,全國狂歡,各地的火車票和汽車票也相繼緊張起來了,可以說是一票難求。

好在蘇燦提前在火車站預定了去煙臺的火車票。

在這兩天的時間裡,趙順和李安然很熱情的招待了蘇燦,非常感動蘇燦能大老遠的來看他們,趙順帶着蘇燦跑遍了內蒙的幾個重要的省份,主要是遊玩山河,甚至還去了大草原騎馬。

開心的日子總是很短暫,分別的日子眨眼又來到。

趙順他們送蘇燦去車站坐車,這一天車站裡面擠滿了人羣,黑壓壓的,洶涌澎湃,有歸鄉者,有去遊玩的。

在候車室內,蘇燦仰望了一下頭頂鋼鐵穹蓋的天窗,明晃晃的光線粒子映入眼中,有些晃眼睛,那些大片大片白絮,在空氣裡飄然着,投射到穹蓋的玻璃鏡面上,隨後無聲地旋轉落下,像破敗的塵埃,無人理會,可是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巴黎羅浮宮裡珍藏的達芬奇那副絕世的《蒙拉麗莎》,又好像是塞納河畔走廊裡《聖母的婚禮》,是那麼的鮮豔明亮,歷經百年滄桑。

趙順反過身來,提着蘇燦的行李坐在邊上,臉上的神情和這折射下來的光線看起來立體分明,他明明還很年輕,卻已經露出頗爲滄桑的疲倦,怔怔的望着蘇燦,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話,卻欲言又止。

還是蘇燦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想說什麼就說吧,等火車到站以後別後悔。”

“昨晚上我想了很多。”趙順搖搖頭,“我還記得以前你曾說過的一句話,那句話我一直記在心底,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

“其實那只是我文青犯了。”蘇燦站定,哭笑不得。

趙順擺了擺手,有些寂寞如斯地說道:“人生匆匆,轉瞬即逝,一路走過來,突然回首,發現自己一直揮霍,從未牛逼過,偶爾得個什麼進步學生的獎項,就忽然覺得人生已達巔峰,再無**,寂寞如狗血!”

他點了一個煙,剛想抽幾口,結果被對面的保安人員制止,於是熄滅了菸頭丟進垃圾桶,“上小學的時候,我以爲最大的快樂就是不用上學,每天可以在街角落那個光碟遊戲室玩到黃昏日落,上初中以後,我最快的事情就是做夢都想當一回尖子生,和你們一樣肩並肩獲得殊榮,也想過那些遙不可及的理想,最大的夢想是當科學家,醫生,律師之類的,他們都如我囊中之物一樣在我心底選來選去,而後事實證明這只是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個夢想,我只是一個學習成績差不到不行的差等生,再然後,上高中以後呢?我的三觀又有了不一樣的改變,當時香港古惑仔風靡全國,還沉浸站山雞和浩南哥那些江湖義氣裡不可自拔,以爲最牛逼的事情就是認識幾個社會上的大人物,和那個不良少年有多大的關係,看到同學們都用懼怕的眼神看我時候的沉浸在自我的yy,那時候我覺的非常的酷,比科學家醫生律師都要酷。”

“再到後來,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那是我的初戀,當初選擇文科班也是因爲初戀的緣故,因爲我根本就不是學文科的料,那些文化大繁榮祖國和諧統一,還有辛亥革命對我而言都是狗屁不通的東西,可惜初戀死得早,我那還沒見光的暗戀尚未發芽就已經被扼殺在搖籃裡了,不過好在我遇上了你和安然,你讓我認識到了不努力只坐着白日夢,最後只能被無情的掃到牆角里去,被時代給淘汰掉,而安然則是讓我一直努力並且堅持的信仰。。。在當時那種快窒息的學習壓力下,有一個能夠堅持下去的信仰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啊。後來我的努力也是有回報的,並不是白費不值一提的,雖然我現在只是上了一個普通的二本院校,但若不是當初的你和她,我現在估計就是一個已經進廠打工的打工仔了。所以,蘇燦啊,我要感謝你。”

趙順說的熱淚盈眶,蘇燦一言不發的看着他,這個皮膚有些黑黝黝的男生也有着比女孩更細膩的內在一面。

“再後來呢?我和安然上了大學,我也學會了很多事情,比如懂得國家這頭雄獅還在復甦中需要我們努力去拼搏,也明白竊國者的貪官污吏是誅不盡的,只要人心還有貪慾就一直存在貪污這一現象,也在鐵血論壇上和一干素不相識五湖四海的朋友,爲搶回釣魚島收復臺灣打倒小日本而當起一個口水四濺的小憤青。”

趙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咧嘴笑了笑,“夢想還是要有的,不然做人跟鹹魚有什麼區別?我一直不想變得市儈,但是跟夢想並列的還有一個詞叫‘碰壁’,夢想越遠大,碰壁也就越多,還在學校內我就已經明白,這個看似高在雲端的象牙塔也不是那樣的絕對公平,有些人天生就站在不一樣的起點,那是你後天怎麼樣努力去追也無法望其項背的終點。”

“讀了幾年大學以後,我的三觀和我的夢想又變了,是的,我的一切的一切都開始變了,變得只爲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錢,或者說幾乎走入社會以後所有人都是爲了錢,你讀書不就是爲了以後的工作賺更多的錢而努力的麼。我也想過,要是有一天我成爲了百萬富翁我會成爲什麼一樣的人,或也許會過着有錢人該享受的生活,讓一衆吃不到葡萄分外眼紅的人都開始嚮往我這樣的生活:可以不用拼死拼活的去上班被老闆訓斥只爲了哪一點辛薄的工資,可以在家宅一天什麼都不用管什麼也不用去想,或者帶着一個漂亮到極點的女孩去電影院包場看一晚上的好萊塢大片,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我的高檔小區裡面,琢磨一下家裡的裝修風格也要和國際接軌,越來越國際化,嘿!這種自娛自樂的yy就好像以前看武俠小說裡覺得那些在屋檐上飛來飛去的高手拉風如尿崩爽到不行。”

“但是你知道麼……這種不切實際的yy是有癮的。”趙順停止了笑容,有些惆悵。

“在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褪去以後,我依舊是我,是那個在普通二本院校掙扎着計算機二級英語四級的學生,不像你和程仙子,從來是攪動風雲的‘禍害’!”趙順說,“其實我還想啊,在工作了幾年以後,掙了點小錢,就回到家鄉找一個風水不錯的地方,蓋一棟小洋房或者看上去像模像樣的別墅,和安然結婚生子,生個兒子,當然生個女兒也不錯,那就捧着她當工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趙然。然後再存點小錢買個二手的小車用來代步,每逢有空閒時間的時候,就帶着全家人去一個人少風景美的地兒,權當做周遊世界的第一步也不錯。”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蘇燦動了動嘴脣。

“再說多了就沒啥意思了,但小百姓的生活總該有點奢望和奔頭不是?再過幾十年以後,老了,走不動了,我就搭個葡萄藤,養只哈士奇,在夏天的葡萄藤,一張搖椅,一把蒲扇,再叫上你們幾個死黨,打打麻將打打牌,這日子也算過得消遣了。”

“你說,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

後來,我心境開了,也給你補了一句:

“劍在即出鞘,江湖只在門外,只有傻逼不逍遙。”

蘇燦拍了拍趙順的肩膀,嘴脣蠕動,還想說什麼,火車已經到站了,於是他提着大包小包起身,排上了長長的隊伍,忽然艱難的返過身來,朝趙順咧嘴笑了笑,“你覺得我純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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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純潔。”趙順朝他豎起中指。

“胡說,我本純潔,只不過純潔的心裡住了一個玩世不恭的老妖精。”蘇燦這話意有所指,蘊含深意,指的是他兩世靈魂。

但趙順不明白,也就無法接話,只能夠淡淡的笑了笑,朝蘇燦用力的揮手,大聲喊,“一路平安!”

蘇燦擠進了火車內,趙順的身影也在那黑壓壓的人潮裡隱沒了。

其實,他明白……人的一生,就像從一條從寬闊的大馬路走上狹窄的獨木橋。

在大馬路上的同伴可以結夥而行,歡樂的勾肩搭背,一旦走上獨木橋,那勢必一次就只能夠走一個人,獨木橋只有那麼寬,而要過橋的人卻有那麼多,於是有幸擠上獨木橋的人自然和那些落水的同伴分道揚鑣。

今後的人生也將會沿着不同路線走各自的路,那些堅貞無比的友誼,那無憂無慮無猜忌的同儕深情,也早在推推擠擠的獨木橋上掉水的那一刻。

散的一乾二淨了!

一生中勾肩搭沒心沒肺的時光也只有少年纔有,離開這段純潔而明亮的階段,大家都要走上各自的獨木橋,亦或者掉入水中,掉入水中的人多半隻能自救,而走向獨木橋的人只會越走越孤獨。

在今後的人生,那些迷濛的日子,你將被家庭羈絆,被責任捆綁,被人生的複雜和孤獨壓抑。

你往獨木橋深處走去,越走越深。

從此。

不復再有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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