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早晨,平海縣籠罩在淡淡的迷霧之中。
街道兩邊的路燈散發淡黃的光暈,黯淡無光,照亮的道路範圍十分有限。路上不時有汽車呼嘯而過,發出嘩嘩的聲音,騎自行車的人不停的按着鈴鐺,此起彼伏,老早起來在晨練的人們從前面的迷霧中鑽了出來,又漸漸的融入到了後面的迷霧裡去了。
蘇小小緩步而行,呼吸着潮溼冰冷的的空氣,腦海中不停的琢磨着上個禮拜四,早上出門時候發生的事情。
在餐桌上,她父親蘇解東還在斯調慢理的吃麪,就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當時蘇小小隻是在收拾書包,隱約聽到電話裡傳來,“調任……”“去一線部門任職……”等等字眼。使得她的心沒由來得一悸,不安的情緒升起。
然後就看到父親蘇解東掛掉電話後,臉上迅速地露出了笑容,對在廚房裡忙活的母親吳立茵說道:“老婆,我要升職了!”說完就是發自內心的長笑。
蘇小小的母親吳立茵是一個美婦,體態豐腴,嫵媚動人,穿着居家的衣服,一雙美目微彎,簡直就是成熟版的蘇小小。她走出廚房說道:“老蘇啊,咱們這次要調任到哪裡去啊?”
“調到魔都去。”蘇解東心滿意足的喝一口碧螺春茶,茶杯熱氣騰騰。
吳立茵蹙眉,“怎麼突然調任那麼遠?那我們娘女倆怎麼辦?”
“我都想好了,你們跟我一起去魔都那裡,正好我看這次調任沒有三四年是不會挪地方的,而且我們家小小在這個小地方讀高中條件不好,如果我們去魔都讀書,給她在那裡讀高中,上名牌大學的機率要大很多。”蘇解東深思熟慮道。
吳立茵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那裡的高中會容易上嗎?”
蘇解東從容的笑道:“這個不是問題,剛纔我老領導就說了,給我解決這個問題,讓我工作沒有後顧之患。”
蘇解東在平海縣教育局是三把手的地位,這個位置十分尷尬,沒有太大的實權,而且還要在一把手和二把手中站隊,一個不慎則容易翻盤,實在是太累了,他實在是不想陷入縣裡一干領導之間的爭鬥中,必須要趕快漩渦中脫身而出。
他才四十幾歲,正是男人事業上升的黃金時期,也有一番抱負和理想,不想窩在教育局裡浪費時光,但是縣裡派系爭鬥實在是太嚴重了,全是陰謀詭計,讓他身心疲憊。
蘇解東的老領導調任魔都市教育局一年之後,正是要站穩腳跟培養心腹的時候,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蘇解東這個在平海縣泥潭裡掙扎的老手下,一是急需搭起架子,二是念了一把舊。以魔都市教育局領導的身份,想跨省調任個人上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蘇解東自然而然升職了。
目前擺在蘇小小面前的難題是,他父親要調任升職,而他們全家要跟着父親搬遷去魔都,也就是離開平海小城,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現在日子已經一天天臨近,今天晚上就要離開這個落後的城市。
可這裡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平海小城經濟雖不發達,但是代表着她的童年以及成長的回憶,有太多的不捨。
那一到夏天就蒸騰地出水的街道,那永遠也不變的公交車線路,那暗無天日嘈嘈雜雜的教室,那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般的試卷,以及那站在風中的少年沒心沒肺的笑着,讓蘇小小心臟深處某個地方,忍不住揪疼的一下,就那一下,巨大的酸楚瞬間涌上心頭,眼眶有些溼紅了。
自己還沒有在這個城市,驕傲的過着只屬於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自己還沒有讓蘇燦說出喜歡自己的話。
自己還欠蘇燦一個黃昏落日後操場上的一次散步。
自己還沒有考進班上前十名,讓父母自豪一回。
自己還有好多好多……故事還沒說完,就要離開。
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終將成爲不可彌補的遺憾?會多難忘?
沒有人能夠告訴她答案。
……
三班。
教室裡氣氛凝重,班上的十幾個男生在這個時候都出其意料的沒有搗亂起鬨,像打了霜的公雞蔫頭耷腦,女生們都伸直了脖子眺望走廊外的辦公室,眼睛裡充滿着擔憂,也沒有人議論了,都以沉默應對。
很快的,蘇小小拿着一些東西走出辦公室,三班的班主任童練成隨後也走了出來,站在走廊上和蘇小小聊了一會兒話。
過了一會兒,童練成點點頭,對蘇小小擺了擺手,無奈的返身走進辦公室。
蘇小小平靜的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時間慢的好像蝸牛在爬一樣,雲也變慢了,風也變輕了。
“啪”教室的大門輕輕撞一下,沒動,然後再用力一推,開了,蘇小小臉龐在太陽逆光的照射下,五官顯得立體無比,仰着頭,半邊明媚,半邊漠然,此時此刻的她馬尾散開長髮如瀑散落垂在肩頭,帶着大片大片的恬然在教室縈繞不散,這麼看起來還真有莊嚴聖潔的味道。
緊接着就是如同稻田裡,成熟的稻穗被風吹過倒一片的窸窸翠翠討論聲,還有微微吸冷氣的聲音。
然而蘇小小的內心卻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她隱藏在袖子裡的手微抖,令她忐忑不安的是那即將到來的告別和遙遠不可見的未來。
蘇小小真的要走了嗎?她手上真的是辦理轉校手續嗎?這是縈繞在大家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的想法,想到蘇小小即將離開第二中學,男生們心裡是哀嚎,幾乎可以說是集體人仰馬翻,最善良純平易近人,也是全校公認最漂亮的女生終於要離開這個小城了嗎!女生們則是在感性的同時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感,一直壓在她們頭上的女孩要離開了,那種壓抑的窒息感也就沒有了。
當然這是一小部分女生內心的想法,畢竟蘇小小在他們三班還是蠻有人緣的,一些感性的女生圍了上去,擁抱着蘇小小,十幾個男生們則是囁嚅的看着這個漂亮到不像話的同班女生,最後商量選一個代表出來,那是一個穿紅白藍校服,面容普通,剃着平頭,看起來有些木訥的男生。
他面對着蘇小小清澈的眸子,嘴脣微張,想要說些什麼來,卻總有一絲酸澀堵在胸口,說不出來的惆悵感覺在心中,半響後,鼓起勇氣苦澀的道:“蘇小小,終於不要再害怕見不到你了,終於不用胡思亂想的你喜歡我,終於不用自作多情了,終於你要走了,終於我鼓起勇氣向你告白了。”說完,泣不成聲。
男生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害怕以後再也沒用勇氣說了,那將是他青春裡高中時代最大的遺憾,幸好這次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了,是的他出醜了,他哭了,但是女生們都沒有嘲笑他,因爲他比班上所有男生都要勇敢!
蘇小小將手放在這個男生的肩頭,他擡起頭,那一刻很永遠也不能忘懷。
她伸出雙臂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然後,退後半步。
蘇小小面對一羣假裝沒心沒肺笑的男生們和女生們,呼出一口氣,故作輕鬆道:“好了,答應我高三畢業的那天,你們要拍一張集體照寄給我,你們誰一個都不準缺席,我們誰也不哭,我們要笑,要笑着走完這兩年最後的那個挑戰,我會在遙遠的地方和你們並肩作戰!”
“並肩作戰!”十幾個男生重重的點頭。
“嗯。”四十多個女生們集體眼眶通紅,緊緊的捂着嘴巴,怕眼淚溢出來,場面壓抑無比,頗有點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味道。
“告訴蘇燦了嗎?”李蕾筱面無表情的說。
“還沒有。”蘇小小搖了搖頭,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跟蘇燦說,但是她已經寫好了信,那是一個厚厚的信本,信裡的內容沒人知道,因爲那是給只屬於她的蘇小燦看的信。
“那你還不趕緊和蘇燦去說啊,她可是隻屬於你的蘇小燦,反正你已經辦理了轉校手續,老師不會管你上課的事情了,趁着時間還有,不然來不及了。”李蕾筱微嘆一口氣,雖然很想和蘇小小再多呆一會兒,但明顯蘇燦更重要啊。
“嗯。”蘇小小平靜點頭,然後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本,上了密碼鎖,道:“筱筱,信本的密碼你知道,到時候請你把這個信本交給蘇小燦。”
李蕾筱接過信本好好的保管着,捏了捏她掌心,勉強輕鬆的笑道:“記得要多聯繫我,不要在其他地方讀書,就忘記了我這個好閨蜜。”
“知道了,不會忘記。”蘇小小反手捏了捏她。
“快去吧。”
“那我走了。”
轉過身,走出教室門的那一剎那,她哭了。
命運從此狼心狗肺起來。
……
一班。
教室裡面嘰嘰喳喳好不熱鬧,男生和女生也打打鬧鬧,擦黑板的,佈置家庭作業的,還有劉磊這些搗亂的,班長李濤竭盡全力喊也沒人聽他的,幾乎亂成一團。
終於等到放學的時候,蘇燦在收拾桌子裡面的雜物,就被趙順拍了一下,疑惑的回頭,只見趙順指了指窗外的一個影子,似乎等了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