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空島。
“今日天色已晚,諸位就先在此休息一晚。”
傅青榮垂首後退,姿態恭敬。
一棟獨立小樓靜靜地立在苑中,金烏已落,月還未出,檐腳的飛鸞直欲撲天而上,栩栩如生。
傅靈佩在苑中略站了會,才擡腳往小樓走。
另外兩人已在小樓內的正廳等了會,氣氛凝滯,誰也不理誰。
“各人一間。”
不待兩人說話,傅靈佩便走了過去,飄起的裙襬露出白生生的腳踝,纖細可愛,與那直挺着不肯輕易彎下的頸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丁一視線落在那腳踝上,心裡一陣貓爪似的癢,昨日的冷待與衝突又泛上了心頭,心像是被人捏着在沁涼的冰水和滾燙的岩漿裡來回地涮,又酸又苦。視線落在沈清疇身上,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了。
沈清疇手指揪着腰間的一塊鏤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眸光一片深邃,像是要將人捲入黑夜裡。
傅靈佩隨便選了間便推門進了去。
房內佈置得清新典雅,一盆植株落在鏤花的窗邊,綠綠的葉子舒展着,散出陣陣的清香。
今日連着兩場比賽,幾乎透支了她的大部精力,她將嬌嬌自須彌境放出,草草梳洗過,身體一沾牀,便睡了過去,安安穩穩。
丁一在隔壁旁內轉輾反側,懶洋洋地躺在牀上,一忽兒心內發狠,要冷她多日,一忽兒又想起她可愛可憐之處,恨不得立刻擁她入懷,輕憐□□一番。
這糾結的滋味,也許只有被硬生生躺皺了的被單才能理解一二了。
一夜無夢。
傅靈佩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就着房內的熱水管匆匆洗了個澡,正要出門,轉念一想又回頭換了那套淡紫小衣。
施了個水鏡術,見鏡內女子細腰長腿,均俏生生地露在外,胸口一片嫩白,更是勾魂。
傅靈佩臉見了,到底是不好意思,忙忙將中鬟島上購來的白色嗅衣披上,那一片白生生的肌膚立刻好好地掩在了長長的嗅衣之下,唯獨走動間,衣襬飄飛,露出一截纖長如玉的小腿,腿部的弧線漂亮的驚人。
不知道想到些什麼,傅靈佩的臉紅了紅,才推開門。
房外一片靜謐。
沒有那經常吊兒郎當壞笑着的俊俏郎君,廳裡空空落落一片。
傅靈佩怔了怔,心內不知什麼滋味,轉頭就出了小樓。
傅青榮站在樓外不知多久,見她出來,連忙快走幾步作揖道:“見過靜疏真人!不知昨夜休息得如何?”
笑容拿捏得恰到好處,不過分熱情亦不輕慢。
“此間甚合我意,休息得尚算不錯。”傅靈佩頓了頓,才道:“不知那……”
“凌淵真人還未出來,沈真人已被小廝帶着四處逛一逛了。我卿空島雖不大,卻也有一些特殊景緻。”
“罷了。”傅靈佩嘆息:“你在此,是有何事?”
傅青榮頷首道:“家主一早便吩咐青榮在此等候真人,不知真人現在可有時間與我一同前去一晤?”
“帶路吧。”傅靈佩沉吟道,隨着傅青榮的腳步一路往西苑走。九曲迴廊,雖與玄東傅家從大處並不相似,但迴轉處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意味來。
滄瀾傅家十分富庶,百步便有丫鬟護院等待命,修爲最弱的也有築基,防守嚴密。見她由傅青榮帶來,均垂首恭送不言。
“你排青字輩?”她突然問道。
“回真人,是的。”傅青榮詫異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傅青榮一路介紹過去,傅靈佩有意探查,倒也相談甚歡。
“真人,到了。”
傅青榮突然停步,指了指前方:“真人自去,我等無命令不得擅自進入。”
傅靈佩看去,前方一座湖心亭,四角飛檐,檐上均雕着一隻火凰,一副沖天模樣。
亭內一個元嬰修士正一手執黑一手執白,垂着頭自己與自己下棋,青絲垂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湖心亭與所在之處並無棧橋垂落。
傅靈佩靈力微吐,輕煙步寫意般使出,整個人似煙如霧,邈不可追,卻又瞬息出現在了那人面前。
“哈哈哈哈!”傅家家主猛然爆出大笑,一拍大腿:“果真是我傅家輕煙步!小輩,你出自哪一支?”
一張雌雄莫辯的臉出現在了傅靈佩面前,皮膚仍光滑細膩一如少年,兩鬢卻已透出微霜,臉上顯出慈愛的神色來。
傅靈佩垂首,行大揖禮:“拜見真君!晚輩乃玄東傅家靈字輩,傅靈佩!”
“玄東界?”傅心原一臉深思,指尖微微點着下巴:“你如何來?你祖上是哪一位?”
“晚輩與友人歷練途中,誤入一個傳送陣,便被傳送了過來。”傅靈佩眼睫微垂:“輕煙步亦是我玄東傅家家傳之法,祖上……”
她蹙了蹙眉,沉吟道:“靜疏確實不知。”
“不知?”傅心原驚訝地看了過來,元嬰期的威壓如山一般壓了過來,聲音拔高了起來:“家族立身,祖先爲上。你如何能不知祖上是誰?”
傅靈佩不由垂下頭顱:“靜疏確實不知。傅家宗譜上,祖上隱去並未冠名,若有提起,也只以雲隱兩字代替。”
“雲影……雲在天空隱在心……”傅心原見其所言不假,便收回了威壓,重新掛起了親和的笑:“若我所料無差,你傅家必是千年前所建,子弟入門必由通脈丹和歸元經爲起點,可對?”
傅靈佩頷首:“確實如此。”
“晤,我明白了。千年前……”他輕笑了笑,一陣悵然浮在了臉上,半晌才道:“千年前卻有發生一事,導致我滄瀾傅家嫡脈一支分了出去,之後不知所蹤。”
傅心原擡頭,望向眼前的女修,塵封的記憶像是被撬開了一角,他覺得有些無力:“你可願,認祖歸宗?”
“不知是我一人,還是一族?”傅靈佩臉色現出爲難來:“若是我一人,父母親族尚在,自不可如此。若是玄東一族,靜疏還需與家主商量。”
她沒有透露玄東界的情況。
傅心原沒好氣地揮揮手:“此事你不必擔憂,我來安排。你且去吧,千年之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爲好。”
傅靈佩一頭霧水地退了下來。
想來這所謂千年之事,應該只是家主才知的秘辛,只是傅心原要來安排,說的是認祖歸宗之事麼?怎麼聽來,又不太像呢。
再次回到湖心亭外。
傅青榮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青衣灰帽小廝,在這一路已經遇見了不少,傅靈佩不以爲意。
“拜見真人!”那人連連彎下身子,一副諂媚之態:“小的奉命在此等候,不知真人是要回去,還是要四處逛逛。”
傅靈佩沉吟了下,想到對此地還是一無所知,便說道:“你便帶我四處走走,介紹一番罷。”
“喏。”
一路穿花拂柳,傅家將整座的卿空島都佔了下來,建了連綿的建築羣落,所有的傅家人若不在外遊歷,便都在此定居。
卿空島面積不小,大約是中型島嶼那般,與中鬟島類似,作爲傅家的堅實堡壘。
小廝的口才很好,傅靈佩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是一些家長裡短之類的傅家瑣事,也能翻出一番花樣來。
花木扶疏,這樣的江南春柳,居然也能在傅家見到不少,相比之那些大葉植物,這些需要更精細的呵護,滄瀾傅家的財力可見一般。
不過,怎麼越來越靜了。
那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護院此處都沒有了,難得的空曠地,卻種滿了一大片黑色的曼陀羅花,風過,黑色的花冠便此起彼伏,一股暗香傳來,美而妖,充滿着不祥的氣息。
不,不對。
傅靈佩神識放開,四處探看,卻並無異樣。
不過,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後背一片涼颼颼的,寒意四起,傅靈佩暗暗喚出七劍,另一手拈了火訣,暗暗戒備着。
小廝還在那喋喋不休:“這曼陀羅,是滄瀾特有的植株,但是唯有我傅家,才能培育出黑色的曼陀羅……”
說着,還繼續往前引。
“站住!”傅靈佩突然大聲喝道:“誰讓你引我來此?”
“啊,被發現了。”
小廝帽下的脣角一勾,人卻如大鵬展翅,往後一躍,逃入了曼陀羅花海,瞬間不見了。
耳後一陣寒意襲來,傅靈佩腰瞬間往後一折,幾與地平行,躲過了這穿心一劍,七劍橫斬過去,“鏗鏘——”一聲,短兵相接之下,來人之劍立刻被斬落了下來。
傅靈佩這纔看到此人打扮,與之前的小廝並非一人,人更高更魁梧一些,頭臉全部用黑布包裹住,這黑布亦有隔絕神識的作用,竟無法探知此人身份。
那人見識不妙,提氣便逃。
傅靈佩又豈會上第二次當?
四面火牆拔地而起,瞬間將那人困在了中間。滋滋的火焰幾乎讓最外圍的曼陀羅都蔫搭搭地垂下了花冠,萎靡不振了。
那人不由咧了咧嘴,露出的眼睛帶出惡意的笑。
“啊,你在幹什麼?”
突然,一陣高亢尖銳到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傅靈佩一愣,手上頓了頓,火牆的火勢頓時黯淡了下來。
“哪裡跑!”
傅靈佩不理那高亢的尖叫,靈力鞭一卷,欲逃脫之人瞬間被捲了回來。
“天哪,天哪,黑色曼陀羅!”
一個女子一身火紅輕紗,露出半臂的黑色曼陀羅標誌,看着幾乎已經倒伏大半的曼陀羅,不由尖叫起來。
不一會,原本還算靜謐的花海地,瞬間包圍着許多人,一臉如喪考妣地看着中間的曼陀羅花。
“你,你竟敢!”第一個出現的女子衝到了她面前,指尖幾乎要戳到她鼻上。
“我怎麼了?”傅靈佩看着倒伏的黑色花冠,不解道:“這曼陀羅還沒死呀?”
“曼陀羅最是嬌貴,尤其是這黑色的曼陀羅,受不得一點寒冷一點熾熱,常年需要人看守着,你這一手火靈倒是很酷,不過呢……,卻幾乎殺死了這大半數的黑色曼陀羅。”
突然,一個面熟的女子走了上來,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傅靈佩眯了眯眼,一手靈鞭一扯,那人便一個悶哼,蜷縮在了地上,清靈火不斷地燒灼着,像是要鑽入他的皮膚,讓他痛苦難捱。
“你不跟着你的主子,特意來找我,莫不是要來兌現賭約的?”她歡快地笑了:“不愧是傅家人,遵守承諾地很。”
原來正是那日與她定下賭約之人,若她不出現在傅靈佩面前,傅靈佩也不會去特意尋她,不過既然撞上槍口了,她還非得要這三個響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何況,出現得這麼及時,一環扣一環,她應該也不怎麼幹淨。
“你——”那人不忿地說道,轉念一想,又揚起了笑,乏善可陳的臉上竟然也笑出了盪漾的秋波,卻仍能讓人察覺出深藏的惡意。
“你先過了今日這關,再說。”
她指了指那黑色的曼陀羅。
“你,與我們走一趟。”
突然,兩個身着鍺紅短打,邊繡黑色曼陀羅細花的元嬰修士出現在了衆人面前,他們視線掃過一圈,落在了傅靈佩的那隻靈力鞭上:“邢訓堂執行任務,諸人躲避。”
“啊,來了,邢訓堂!”
“要是去了,不死都會脫層皮!”
傅靈佩懶洋洋地掛起笑:“爲了這黑色曼陀羅?”
“你也不問問,是什麼起因?爲何我一個外人,能來到你們這悉心呵護之所?”
“這不重要。”其中一人冷冷道:“重要的是結果。”
他不耐地揮揮手:“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