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通遞出來的本子紙色泛黃，張張頁頁上，還印着許多手指印，想來是平時都帶在身上，幹完活後看到隊長給記幾分，也跟着記幾分。
“凌雲，你給好好算算，算好了咱們就去操場壩瞧瞧去。”
沈凌雲捏着本子搖了搖頭，“有點多，我可能要算一會兒，本子我先拿着，大伯你現在就往操場壩去。若是說到你們家的了，你大概對一下，若是覺得不對就跟三嬸兒一樣，要求重算。我扯了個謊說我是出來上茅廁的，我就在這兒算好，一會兒再過去。”
沈茂通眯了眯眼，覺得沈凌雲說得是個道理，當下咂了咂嘴，看了沈凌雲一眼。
“那我這就去了？那你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要真是有什麼歪心思，只怕這會兒你不在，他們搞得更快了。”
沈凌雲忙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翻開本子就開始算了起來……
沈茂通別看年紀不輕了，走起路來卻是健步如飛，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人就到了操場壩上。
姜淑蘭看着沈凌雲走了有一段時間還未回來，一直擔心得往邊上看，人也慢慢的挪到了隊伍的邊緣，就看到沈茂通甩着雙手大步大步走了過來。
“大伯，你怎麼現在纔來？我還以爲你不來呢。”
聽到姜淑蘭這麼問，沈茂通立馬回過神來，想是沈凌雲沒有告訴她。
他立馬咳了一聲，對着姜淑蘭笑了一下。
“我在家砍柴累了，出來走走，發糧食了，咱們兩家到了嗎？”
姜淑蘭忙抿脣點了點頭，“到是到了，可隊長說我們家要跟凌雲說，不跟我說，你們家……哥哥嫂嫂們已經去擡糧食了，該補的錢，也已經交給了張會計。”
沈茂通家裡其實勞動力是很多的，但扛不住家裡的孩子也多，好在大的幾個也有十來歲了，一天下地也能搶上幾分，補的錢也應該不多才是。
聽到姜淑蘭的話，沈茂通不由得緊緊抿了抿脣，深深的朝着臺上正與人結算的王建民還有張海一眼。
“大概還有幾家沒念？”
姜淑蘭在心裡默默數了一下，差不多家家戶戶都念到了，“應該只有不幾戶了吧，我聽着好多人家的名字都已經念過了。大伯，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有什麼問題嗎？”
她也奇怪了一下，剛剛明明速度不快的，可是當沈凌雲走了之後，隊長和張會計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有一種緊趕慢趕的感覺。
原本她還以爲只是他們想早點做完早點回家，可是看着沈茂通略微黑沉的臉色，她不由得聯繫到了此刻還等在臺子一邊的張秀琴。
“難道三嬸兒發現的問題是真的？”
沈茂通沒搖頭，也沒有點頭，看了一眼姜淑蘭就轉身朝着領糧食的地方走了過去。
秦素芬和劉桂芝都是不識字的人，並不知道賬目有沒有問題，只知道今年一年的努力，總算是可以分到足夠的糧食，供一家人吃了。
就這樣，兩個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回去之後，凌文，你和二弟明天就去磨點兒新糧回來，咱們終於可以吃上糧食了。”
所謂新糧，其實無非就是一些玉米，麥子，還有紅苕等物，稻穀也有，但卻是最少的，因爲這個時候還沒有雜交水稻的問世，水稻的產量並不高。
沈凌文正與生產隊上一名年輕人擡着扁擔稱糧食，根本沒空搭理秦素芬，偏她還笑得合不攏嘴。
沈茂通找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拉着劉桂芝的手笑得一臉燦爛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若沈凌雲發現的事情是真的，那這王建民和張海兩個人心可是真黑呀。
欺負他們這些老百姓不識字，不會算賬，就黑心腸的吃掉他們起早貪黑掙回來的那幾個工分。
他怎麼都要和他們好好掰扯掰扯。
“素芬，咱們家今年補了多少錢？”
秦素芬聞言忙笑着走了過來，“爹，咱們今年補了十七塊五，咱們搓麻繩換的錢正好夠補上的。”
十七塊五？
要這麼多？
“爹，咋啦？你咋還不高興呢？咱們一家人的口糧都分到了，孩子……孩子們再也不會餓壞了。”說起餓肚子，秦素芬的眼中立馬紅潤起來。
若不是前幾年鬧饑荒餓飯，她的小四，她的小四就不會死了。
還有老二家的小二，她們的婆婆……
提起家中已逝之人，沈茂通的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望着臺上忙着顧不上看他的兩個人，眼中閃過陣陣犀利。
若是……若是……這些人就是喪良心，喪德行啊！
自打看到沈茂通陰沉的眼神之後，姜淑蘭的心裡就慌了起來。
她不識字也不會算數，若是沈凌雲一直不來，她真怕王建民和張海叫她上去付錢按手印，萬一他們家的也有問題，那不是要吃虧了嗎？
好在，就在她急得火燒眉頭的時候，終於看到沈凌雲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
她急忙跑上去，一把拽住了他。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纔回來啊？我剛剛看到大伯過來了，他的臉色不太好，凌雲，你說咱們家的賬目是不是也有問題啊？”
沈凌雲的心情原本是很陰沉的，可一聽到姜淑蘭的話，頓時眉間陰鬱散了幾分，脣角微翹，在姜淑蘭的鼻頭上輕輕颳了一下。
“還挺聰明的，能想到這麼多，賬目可能真有問題，可是我不適合去出頭。”
若是他今日出了這個頭，只怕以後她和媽就要被人針對了。
除非……
他擡起頭，眯着眼看了一眼臺上的王建民。
“那怎麼辦？那咱們就眼睜睜的吃虧嗎？那些……那些都是我和媽辛辛苦苦掙到的分，補的錢也是你辛辛苦苦找回來的，憑什麼他們兩瓣嘴巴一張一合，就要少了咱們一截？”
姜淑蘭說着眼睛就紅了起來。
前世，她也是像大嫂二嫂一樣傻乎乎的吧？
別人說什麼，就信以爲真，還高高興興把他掙的錢拿出去，換到明明就已經靠辛苦掙下的糧食。
這些人，這些人的心腸怎麼就這麼黑！
“你別急，我不會讓你和媽的辛苦白費，也不會白白便宜了別人！”見她都快哭了，沈凌雲忙張開了懷抱，將她攬入了懷裡，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