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寧婉由此一番話對胡敦儒的敬佩更重了,可是她一聽到胡敦儒要與古家退親,重新與自家退親,下意識地就反對,“不行!”
胡敦儒與古家小姐原本是前世的姻緣,寧婉雖然不大清楚他們夫妻之間情形如何,但是隻看胡敦儒端正的人品,平和的個性,還有他將來的成就,想來他們會過得不錯。
自己因爲有了那一個恍若前世經歷的夢,因此窺得先機,得到胡家人的欣賞,纔有了結親的想法。但姻緣前定,畢竟胡敦儒與古小姐的親事還是有了結果,她絕不想從中破壞。
寧樑和於氏聽了胡敦儒要退親,自然也覺得不妥的,但是他們的立場又不同,想到如果胡小先生與古家退了親,與婉兒定親,這實在是一件好事!
就像前幾天胡村長夫妻面對古家的誘惑一樣,寧樑和於氏也被誘惑了,畢竟誰不想自家的孩子有個好歸宿呢?胡小先生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女婿人選啊!
可是幺女一聲反對,讓寧樑和於氏醒了過來,他們一直在心裡鄙薄胡村長家嫌窮愛富,只想摘高枝攀,現在自家怎麼也能如此呢?因此也跟着女兒的話道:“畢竟已經定了親,就不能再毀了。”
胡村長夫妻如今又愧又悔,不過不論是爲了什麼,他們也是不願意毀親的,“我們原已經犯了錯,總不能再犯一次。”
胡敦儒還是堅持,“這一次我們是改錯,只要向古家說明原由,他們一定能答應的。還有許先生,他一向最公正的,也會贊同。”
寧婉搖頭,“胡小先生只想到了公平,卻沒有想到人情。我們兩家不過隨意說了一次話,都被人傳成退親,而你們真與古家退了親,雖然有原因,但是外面的人卻未必知道,甚至還有故意惡語傷人的。如此,古家小姐一定會身受其害,若有個三長兩短的,胡小先生能心安嗎?”
胡敦儒談起自己的親事沒有一點避嫌的意思,正是因爲他把親事也當成瞭如爭水一般的事務,因此並沒有參加感情。也是,他不論對從未謀面的古家小姐還是不甚熟悉的自己都能以平常心相待,但其實他應該對古小姐更好一些纔對,畢竟他們有一世的緣分,現在又已經定了親。
“正是如此!”胡小先生猛地醒悟過來,“我們固然是好意,但是鎮上比村裡更重禮法,古小姐若是一時想不開可怎麼辦?”
“所以親事不能再退了,”寧婉道:“我們兩家的事到此爲止吧。”
胡敦儒就又道:“可這樣就對不住寧家妹妹了。”
“我沒事的,”寧婉一笑,“胡小先生不是也說過,村裡不如鎮上重禮法嗎?只要你們家證實郭小燕在撒謊,誰還能再說什麼呢?”
對於謠言,她先前不是沒有受過,當年寧三老爺子爲了把自己招贅的事攪黃了,傳了多少難聽的話?當時自己聽了固然難過,但是現在回首再看又不算什麼了,只要自己不怕,謠言其實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就算還有人喜歡說,就讓他們說去吧,我不怕!”
舍了寧家的親事改定了古家,胡大娘心裡不是沒有內疚的,但是她卻一直覺得自己對,古家在鎮子上經營一座油坊已經三代了,家境十分富足,聽說古家姑娘從小養在深閨中,很少出門,女紅針錢樣樣來得,自然是要比三家村裡的村姑要好得多。但是如今聽了寧婉這番話,她越發覺出眼這小姑娘的懂事明理,竟真心後悔了。
當時許老先生要爲敦儒說親前,其實是問過他們敦儒是否定過親的,可是她當時聽了丈夫回答沒定親時也沒有反駁。如果重新回到那時,她恐怕不會再沉默了,但是世上哪裡有後悔藥呢!
“都是大娘的錯,”胡大娘拉着寧婉再三嘆道:“我們家是沒有這個福氣呀!”
於氏心裡突然暢快起來,正是這樣,只憑自家幺女的美麗、能幹、聰明,將來還怕嫁不到好人?也許婉兒未來的夫婿比胡小先生還要好呢,此時終於露出開心的笑容,“只不過我們兩家沒有結成親家的緣份而已,日後依舊好好相處。”
胡大娘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們不如結個乾親吧。”又道:“我只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就讓婉兒給我當乾女兒,可好?”
這次的事情,胡寧兩家雖然沒有翻臉,但卻已經生了嫌隙,因此寧樑和於氏其實對胡家已經不滿了,說日後好好相處不過是客氣話而已,沒想到胡大娘就順着杆就爬上來,要結乾親。
在三家村這邊,乾親不是隨便認的,通常孩子小的時候因爲擔心不好養活爲了消災免禍,轉移命相等原因認乾親,但是眼下自然不明如此,胡家是爲了保持兩家的親近。
在於氏心中,她果真打算此後與胡家遠一些,因此乍一聽說倒是一怔,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胡大娘趕緊又道:“她嬸子,你想如果我們兩家認了乾親,敦儒和婉兒就是兄妹,那些嚼舌子的人還能說出什麼來?”
這一句真正打動了於氏,胡大娘所說不錯,如果胡小先生和婉兒成了幹兄妹,就不能說親,郭家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婉兒的名聲就不會受到影響。因此她便看向丈夫。
寧樑心裡的想法與於氏相差無幾,便也生出了幾分遲疑。胡村長見狀不由得心裡讚歎媳婦聰明,趕緊應和道:“不錯,我們以後就當親戚一樣走動!”拍着寧樑的肩膀道:“二郎,只要你應下,我就讓敦儒看皇曆挑個吉日擺下酒席,認婉兒當我家的乾女兒!”
結成乾親是很鄭重的事,乾女兒要給乾爹乾孃行禮,送上禮品,而乾爹乾孃也回贈禮物,眼下胡村長要擺酒席,更是十分重視,如此盛情,倒讓寧樑和於氏不好回絕了。再想到女兒將來與胡小先生結成幹兄妹,就是嫁了人也要往來,倘若在夫家有何事,胡小先生就是兄長,定然會幫女兒出頭,因此也就願意了,“那就依胡村長。”
原本有些不尷不尬的局面如今變得十分融洽起來,丙家人重新又坐下,於氏便帶了女兒出來煮茶,又將家裡的點心、炒南瓜子、炒榛子、炒松子、核桃仁什麼的都端了出來。又因爲將來就是親戚了,也不再分屋而坐,男人們在炕頭,女兒們在炕稍,親親熱熱地嘮了半晌。
寧婉從沒想過會與胡敦儒家成了親戚,但是眼下的情形無疑是最好的。雖然胡村長夫妻辦的事不地道,但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壞人,就是做了有些過火的事,自己總要看胡小先生的面子謙讓幾分……因此她沒有一點反駁爹孃的意思。
胡家人走了之後,寧家人送客回屋卻都一時無語,還是寧婉先開口笑道:“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
寧樑和於氏不想女兒反來勸他們,便都嘆氣說:“都是爹孃沒有能耐,如果我們家也有古家那樣的家業就好了。”
寧婉依舊笑,“將來我們家一定比古家還要有錢,到時候爹孃給我再說一門更好的親事!”
三家村人都知道開油坊的古家,因此寧樑便咋舌道:“這附近怕有上個百個村子榨油都要到古家油坊,我們什麼時候能比古家還富呢?”
於氏也不信,“聽說古家的油坊傳下來好幾輩了,也不知他們家攢下了多少銀子。”
“那又有什麼?”寧婉一指了指娘平時放錢的箱子,“眼下我們生意還小,但是將來把鋪子開起來,,早晚比古家的銀子還多!”
從入了秋,家裡收的山貨一樣樣堆成小山,挑揀晾曬烘炒之後價又向上翻了幾翻,寧樑送到虎臺縣回來懷裡便是不菲的銀錢,積了起來已經不是小數,前兩日寧婉又給家人都分了紅,連纔出生沒多久的小石頭也有了自己的私房兒,恰好家裡正請木匠打傢俱,於氏便又做了一個新錢匣子給兒子存了進去說是將來娶媳婦用。
如此看來幺女所說的也未必不能,寧樑便又修正了一下,“就算我們家這一輩比不了古家了,但是還有石頭呢!”
寧婉趕緊湊趣,“將來石頭也會給爹孃掙錢,還會生了孫子長大了掙錢呢!這樣我們家一定比古家富了。”
一家人便都笑了。
趁着丈夫睡前到院子裡看看豬雞,再給驢添草,於氏便小聲向女兒說:“胡小先生再好,你以後也不要再記掛着他了,將來你嫁了就會知道夫君纔是對你最好的人。”
寧婉時常在家裡稱讚胡敦儒,卻不想娘去誤會了,只怕自己忘不了他。寧婉哭笑不得,她對胡敦儒的感覺從來都是景仰敬佩尊重,卻沒有別的情愫。就是在聽到胡敦儒與古小姐定親的時候,她心裡也沒有一點的傷心。
甚至寧婉還覺得胡敦儒與她還維持着平常的關係纔是最適合的,畢竟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怎麼能與胡敦儒成夫妻。那樣嚴肅又一本正經,溫和中帶着些疏離感覺的胡小先生怎麼能在一處柴米油鹽地過日子呢?
但是這些道理是沒法對娘講的。寧婉思忖了一下,“娘,其實就算我能嫁到胡家,日子也未必過得好。”
於氏不解,“怎麼?”
“娘,你想胡大娘是個多精明的人,給她做兒媳婦哪裡是容易的事?還有胡村長、胡七、胡七嫂,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寧婉一一點到了,“至於胡敦儒,他雖然一力主要退了古家的親事,但其實他並不是因爲討厭古家的小姐,更不是因爲喜歡我,所以才坦蕩蕩的。”
於氏“啊”了一聲,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了。今天是胡敦儒定親的日子,他卻還是一板一眼的,一點也不似尋常的少年郎喜氣中帶了些羞澀,說到退親,也一樣就事論事。他看到婉兒時也一樣,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
還不比小柳木匠閒時會偷眼看婉兒呢!
再回想起當年丈夫第一次見到自己時熱切的目光,於氏看中小胡先生做女婿的心思徹底沒了!“也是,這門親怪不得沒成,原來還是缺緣分!”
看到娘想開了,寧婉便又與她逗了會兒石頭,如今石頭長大了,覺睡得也少了,時常喜歡將小胳膊從包被裡伸出來揮着,又愛張着沒牙的小嘴笑,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等爹從外面回來,寧婉才起身走了,“我回屋把鋪子裡的帳記一記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