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端午

轉眼間,就進了五月,端午節快到了。

在節前三日,娘便將江米用清水泡上,同時還泡了些紅小豆、大黃米、綠豆,這些都是要用來包糉子的。足足泡了一日一夜之後,中間經過換三次清水,米都泡得透了,便可以包糉子了。

糉葉是在三家村外山溪衝成的一處水塘旁採的蘆葦葉,回到家裡洗淨之後還要再煮上一回,這樣葉子才能變軟,容易包起糉子。同時採回來的還有馬蓮草,這種草的葉子長得細長,還不到一扁指寬,卻有一尺多長,特別結實,用來捆紮糉子正合適,也放在鍋裡煮上一煮,便與布條差不多柔軟了。

三家村最常包的糉子是將江米、大黃米混在一起,再添些紅小豆或者綠豆,加上一兩個大紅棗,也有分別用江米和大黃米包糉子,不加豆子或不加紅棗的,還有的人家又會放些松仁之類的,由着各家所有的糧食或者口味,十分隨意。

寧家糧食種得齊全,每年都要包幾種糉子,無非就是這些米糧的各種混和,吃着新鮮就是了。今年也不例外。

於氏帶着兩個女兒包糉子,先拿兩張糉葉疊放在一起,略錯開一些,使得葉子更長更寬,然後折成漏斗形,放一顆一紅棗進去,再填滿米,最後再加一個紅棗,將頂部的糉葉折下包裹底部漏斗,成長條形糉子,用馬蘭草紮好。

“娘包糉子樣式還是江南的,”於氏將一個糉子繫好放在一旁的大盆中,笑着指點兩個女兒,“要這樣,才能將米包住,三家村這邊都包四角糉子,娘卻從小學的是龍舟糉,總改不過來。但是娘還是覺得小糉子更好看一些。”

娘很少說起江南的孃家,在寧婉的夢中,她完全不記得曾聽過,只是每年家裡包了糉子給二房和三房送去的時候,三老太太總會嘲諷娘包的糉子不好,接着便會提起娘是寧家幾鬥糧買來的媳婦,又數落娘過去家裡怎麼窮等等。

想來那時娘便沒有什麼心思說起過去的事吧。

現在顯然娘心情很是愉悅,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江南與遼東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那裡除了吃糉子,還要賽龍舟,喝雄黃酒。”

三家村這裡雖然有一條山溪,但是卻很小,從沒有舟船,甚至在馬驛鎮和虎臺縣,也很少看到舟船。寧婉就是有過那長長的夢境,她亦是沒有坐過船的。

畢竟北地的水比起江南要少得多。

至於龍舟,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只不過寧婉後來認了字,曾在書中看到過賽龍舟,似乎熱鬧得不得了呢。

寧清便好奇地問:“怎麼賽龍舟呢?”

“賽龍舟的船是特別做的,整條船就像一條龍一樣,船頭要做成龍頭樣的,船身又長又窄,船尾則是龍尾,各鎮都有各自的龍舟,用不同的顏色打扮起來,到了端午節時先在江邊點香叩拜祭祀曹娥,然後……”

寧婉聽了十分不解,“賽龍舟不是爲了投汩羅江的屈原嗎?怎麼要拜祭曹娥呢?”

寧清也疑問,“曹娥是誰?”

於氏便笑,“曹娥是個孝女,聽說父親溺溺死在江中,便投江死去,尋找父屍,所以我們那裡就每在端午節祭祀她。”

見兩個女兒聽得入迷,便又一面包着糉子一面又講,“賽龍舟的時候,要在江中橫一條鐵索,正與龍舟前面龍頭齊平,哪一條龍舟先到了,龍頭便先咬在鐵索上奪冠。有一年,我們鎮的龍舟第一個劃到了鐵索前,龍嘴竟咬斷了鐵索,不過龍齒卻斷了一顆,從此便稱爲神龍了。”

“娘小的時候最愛看賽龍舟了,而且大家都說,龍舟賽之所以特別興盛,也是因爲一個柳姓的女子夜夢賽龍舟盛況,後來便造出龍舟,讓大家划龍舟比賽。她出閣之後,每年端午節都回孃家觀賽龍舟,因此我們那邊女子端午節都要回孃家看龍舟賽的。”

原來娘是想家了。

娘是冬天時到三家村討飯然後就賣到了村裡的,算起來到現在已經有二十整年零幾個月了,這期間她既沒有再見孃家那邊的人,也沒有回過孃家,一定會時常惦記那邊的吧,但是她先前從不肯說,現在才流露出幾分。

寧婉便道:“娘,要麼我們寫一封信求人送過去,看看能不能打聽到我姥爺姥姥的信兒。”

娘搖了搖頭,“算了,寫信捎信哪是容易的事?而且過了這麼多年了,他們也許已經忘記了我了。”

寫信自己倒是可以寫,但是捎信卻難了,寧婉雖然知道有官驛,但那是專門爲官府傳送消息用的,民間的信件卻不能由官驛轉送,只能託人捎信,莫說在三家村,就是到了虎臺縣,也很難尋得到往江南去的人,更不用說恰好到孃的家鄉了。

而且,也不知道外祖他們現在如何,是不是回了原籍,家裡還有沒有人。

只能等到家裡有了餘錢,再想辦法了。

於氏傷感了一下,卻重新將心思放在糉子上,“我們再包些大黃米的糉子,這是江南沒有的。”

大黃米也叫糜子,特別耐旱,只一百多天就能長成,比別的糧食收得都早,模樣與小米差不多,但卻要大上一圈,做熟了比江米還要粘稠,要配上糖纔好吃,因此在包大黃米糉子時要多放棗,於氏在糉子的尖頭放上一顆,平的那邊放上兩顆,“大黃米的糉子不只好吃,還特別好看,大家都說是黃金裹瑪瑙,過節時一定要包上幾隻,圖個吉利。”

娘仨兒說着笑着便包好了一大盆的糉子,這時把糉子擺在大鍋裡,上面又放上一層雞蛋,這雞蛋也是端午節必吃的,要與糉子同煮纔有特別的香味。

煮糉子時要加上足夠多的水,點上火煮了起來。糉子不容易熟,要煮夠一個時辰,而且其間不能再添生水,不能停火,否則夾生了便不好吃了。

糉子煮好了,這時卻還不能吃,熱糉子軟軟的滋味平常,要將糉子自鍋裡撈出來,放在大盆裡用新打的溪水泡上一夜,中間還要換兩次水。而雞蛋這時已經煮得變了顏色,但是卻染了糉葉的香氣,拿出來卻不先吃,還要先相互鬥上一鬥。

每人用手握着自己的雞蛋與別人的雞蛋相碰,誰的蛋皮沒有破就勝了,輸的就將破了皮的雞蛋吃了,贏的再比下去。寧家四個人,只一會兒便分出了勝負,寧婉贏了寧清,於氏贏了寧樑。再來下,寧婉與娘碰卻輸了,剝了皮,將蛋放在口中,“還是端午的蛋好吃呀!”

於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手裡的蛋敲碎,“這個紅皮蛋最結實了,留着正日子那天婉兒拿着與別人碰蛋用吧。”卻另拿了一個白皮蛋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娘便將各樣的糉子都揀出一些,裝了兩籃子,再放些雞蛋,上面蒙了乾淨的布巾,放在小毛驢背上一側的揹筐裡,另一側才放了貓爪兒菜。

原來平常端午節時姑姑和姐姐會回孃家送糉子,爹和娘也會把自家的糉子給她們帶些回去。前幾日因爲野豬肉的事情姑父和姐夫已經來過一回,當時便說好了,端午節他們不過來了,等寧清親事時再來。而爹去虎臺縣,便順路給兩家送些糉子。

晚上爹回來時又帶了些兩家送的回禮,自然也是糉子雞蛋之類的。

第二天才是端午節的正日子,一大早寧婉便拿着鐮刀去了村邊割了一把艾蒿回來,先拿出幾枝插在門上,不只院門,還有各屋的門、雞窩的門、豬圈的門,一處不落,然後再掐幾枝分給大家別在發間,她亦沒有忘記給小毛驢的耳朵邊上掛上一叢。

艾蒿有着一種特殊的清香,最是除污去晦,驅邪禳毒的。在三家村,大家都要一早採了艾蒿如此的,然後大家方纔開始吃糉子。

寧婉吃罷糉子,便又提着籃子割了許多艾蒿回來,放在屋前曬着。原來這艾蒿的香氣能驅蚊蟲,因此三家村的人在這個時節都要多割些艾蒿回家,待曬乾了編成繩子,到了夏天的晚上便似點香一般點着薰蚊蟲。

於氏將留下的那枚蛋殼最硬的雞蛋給了寧婉,“你去村裡玩一會兒吧,與大家碰雞蛋去。今天你爹在家裡,曬菜的事讓他做了。”小女兒自從春天開始就沒閒過一天,當孃的不免心疼,便讓她出去玩一玩兒。

寧婉卻早不是小孩子了,拿着雞蛋在外面轉了一圈,其實卻沒有參加到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之間,回來卻告訴娘一聲,“我贏了好幾個人呢!”

今年寧家的糉子包得多,又得了別人家送的,雖然亦送出去不少,但是家裡的糉子卻依舊吃了好幾日。

因爲包糉子的糉葉卻能使得糉子放不壞,只要每天將泡糉子的清水換上兩次,糉子便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味道。配了鹹肉和鹹蛋吃,更顯出清香甜糯的滋味。

娘見兩個女兒都愛吃糉子,又讓她們多吃,又向寧清說:“在孃家想吃什麼就只管吃,到了婆家可不能這樣了,要有些眼色,別惹婆婆不快。”這些日子她每想到一事就要說上一回,唯恐女兒嫁出去後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