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功勞

新宅雖然纔開始建了幾個月,但如今也頗有些可看之處。大家在小湖邊停留了片刻,又繞湖向北,看了戲臺、房舍種種,皆在軒昂氣概中有江南的精巧,只看立意便遠勝虎臺縣各家,盧鐵石和寧婉再三稱讚。

洛冰想是怕大家心裡還因爲剛剛的話題而不快,便沿路說着各處的好處,又笑道:“我算着今年秋天時能建好一些的宅子,到時候就可以從老宅搬過來住了。”

寧婉就道:“今年不急着搬家,不過明年這個時候我想在新宅子裡請客。”

洛冰一想也就明白了,“雖然明年整個宅子還不能全部建好,但是體體面面地請幾天客還是能的!”

洛嫣早跟了上來,先瞪大了眼睛,然後突然了悟,“老夫人一定會高興極了!”笑語晏晏的,根本看不出剛剛的失態。

“現在不要說出去!”寧婉笑着擺手,“到時候大家一起來喝酒。”

回去的路上,鐵石便握了媳婦的手,“無怪你急着要修新宅呢!原來是爲了孃的五十大壽,你竟比我這個做兒子的還想到了前面。”他們夫妻之所以選這段日子回家,也是要給老人過壽的。不過今年是四十九,並非整壽,不必大辦。

“這些事情自然應該是我打理的,你只管着外面的大事就好。”寧婉理所當然地說着,但其實在她心裡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婆婆本來沒有這麼長的壽數,但現在她卻一直活着,還活得不錯,看樣子身子近期亦是無虞。

要知道明年就是她的五十大壽了,按民間的說法就是“人過五十不稱夭壽”,也就是活到了五十歲,就是過世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而官宦人家則常說的“五品不爲賤,五十不爲夭”,更是意指五品以上的官已經是上品了,身份相當高貴,而人過五十壽數就不虧了,當官的人達到了兩條就很得意。婆婆現在已經有了五品誥命,到了明年滿五十歲大壽,豈不應該大張旗鼓地慶賀!

寧婉心中頗也有些得意,婆婆能有這樣的好命可以說她有很大的功勞呢。

看着媳婦喜滋滋的樣子,鐵石也歡喜起來,只是大家回到家裡先不提,只等明年大辦壽筵。至於今年吳老夫人過壽那日家裡請了吳家的幾個走得好的親戚,再加上寧家、洛家等擺了酒,悄悄慶賀了一回,並沒將消息傳到外面。

婆婆過了壽,寧婉便開始打算石炭生意。

她原本還是想找到衛老東家,請他幫忙賣石炭,於是爹孃、大姑大姑父等人來給婆婆慶壽時就讓他們幫忙在虎臺縣裡打聽,現在正好過去看看大家,順便見見衛老東家。

雖然前幾日剛見過面,但女兒回孃家卻還是不同,爹孃十分開心,笑着讓女兒女婿進屋裡坐,又趕緊擺上酒席。女兒女婿有許久沒過來了,因此這一次寧家非常鄭重,把大姑大姑父他們都請過來,男人在東屋,女人在西屋,還自望遠樓要了酒菜。

還沒落座,娘就問女兒,“怎麼沒將槐花兒帶來?”

“一則是婆婆捨不得她出門,再則就是我這次來也有正事兒,恐沒工夫管她。如今我和鐵石騎馬過來倒是便利。”

“我也想槐花兒呢,果然是個招人疼的小丫頭,”娘就笑道:“既然是回孃家,又有什麼正事兒?”

“就是上次我請娘幫我打聽的衛家,我想見見他們家的老東家。”

娘就吃驚地說:“虎臺縣裡並沒有你說的衛家,哪裡能見面!”

寧婉也十分吃驚,“沒有?你們可去了衛家的鋪子?”

大姑就說:“你說的地方根本不是衛家的鋪子,而是民宅。我只怕夥計們不中用誤事,特別和你爹過去問,結果那家姓王不姓衛,又問了附近的人,也沒有姓衛的。”

無怪自己在虎臺縣這幾年沒見過衛老東家,原來他現在根本沒有在縣城裡開鋪子!

那麼,就不可能指望衛家了。

娘和大姑就都問:“你打聽衛家做什麼?是不是弄錯了地方?”

寧婉如何解釋?只得擺手道:“算了,也是受人之託。”

寧婉興頭頭地去了虎臺縣,原還想着如何不引起大家懷疑地與衛老東家將石炭生意談好,不想連人也沒找到!

若不是此行見了孃家的親人,她一定十分失望的。

娘瞧着她有些沒精神,就笑着說:“家裡還有一個極好的消息,那天婆婆做壽時我看你一直在張羅着,就沒說出來——你三哥中了個什麼進士,現在被派到南邊做官去了!”

大姐就告訴娘,“那是同進士!”

“對了,同進士,”娘就說:“管什麼同不同的,都是進士,也一樣當官!”

大姑也說:“我聽着有人說什麼同進士不好,就覺得可笑,不好你考一個可成?全天下不管東西南北的人都在一處,統共才考上幾百個人,同不同的都不容易!”

寧婉也曾聽人嘲笑同進士,又編了笑話,把“同進士”和“如夫人”相對,但其實同進士也極難考的,只是略比進士差一榜而已,因此也道:“那些人就是酸,真讓他們去考,連個秀才也中不了!”

“可不是!”娘就又笑道:“你乾孃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如今她可是有個當官老爺的兒子了!”

可是胡敦儒的官做得並不長,他大約沒多久就棄官回鄉了,那時候乾孃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寧婉就說:“當官有什麼好的,我看三哥不是喜歡當官的人。”

這話一點兒也不錯,大家都點頭,就連娘也說:“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實誠了。”

不過呢,大家還都覺得當官好,正好石頭挾着書回家吃午飯,就都說:“石頭好好讀書,將來也考個進士當官!”

石頭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先生教導我們學而優則仕,就是書讀得好才能當官的意思。”

“我們聽不懂你的那些文詞,”大姑笑着說:“我就知道石頭當了官,你爹和你娘還不知道怎麼高興呢!大姑也跟着有面子!”

遼東文風不盛,虎臺縣裡的舉人老的少的加起來沒幾個,如今胡敦儒中了進士自然引人注意,且他當官的消息才傳回來沒多久,大家免不了多說幾句,然後問起虎踞山那邊的情形,寧婉少不得給大家講講,當然她挑的都是有趣的事,至於那些艱苦之處都一一略過。

然後就問起了喜姐兒,當然是在石頭又去了學堂裡,屋子裡只有娘、大姑和大姐時,“自那次接她接回家,我就沒見過人,如今還是不肯出門?”

大姑提了喜姐兒就嘆氣,“可不是,越發牛心左性了,每日出了屋門就進廚房,做了麪食就又回屋子,這不,聽說你回來,我和你大姐要帶她來,只說是一家人見見面,可勸了半晌她還是不肯動。”

“有人上門來說親,她一個也不看。”大姐就問:“婉兒,你今天問起喜姐,可是有什麼事?”

寧婉左右爲難幾天了。洛嫣那日說出換親的話後,並沒有再找自己,不過每於二人相對時,總能感覺到她眉目間的懇求。正如她的哥哥拼了命地將她養大,想讓她過上好些的日子,她對哥哥也是一樣滿心維護。如今她覺得哥哥應該娶親,自然要盡最大的力幫忙。

除了她還有鐵石,他也是一樣的意思,想讓自己幫洛冰說一門親。當日回房時說起此事,寧婉還問,“萬一洛大哥剛娶親,洛家的案子就翻了過來,到時候後悔了可怎麼辦?”

鐵石立即道:“洛大哥不是那樣的人。”卻又說:“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洛家的案子哪裡能這樣巧就在洛大哥娶了親後立即翻過來?再者洛大哥現在已經三十好幾了,再耽誤幾年恐怕就更難。更何況他們洛家只剩下他們兄妹,怎麼也要傳下香火的。”

她便想到了喜姐兒。

公平地說,寧婉知道喜姐配不上洛冰。洛冰可是大才子,而喜姐兒大字不識幾個;洛冰是極通達的人,而喜姐兒見識就太少了。

但是就在眼下,用世人的目光去看,洛冰又是萬萬配不上喜姐兒的。不必說年齡的差距,只論萬家可是有小小家業的,除了良田還有鋪子,體面足夠,而洛冰又是什麼身份?流放到遼東的罪人!按當朝的律法,罪人的後人也一樣還是罪人,永無翻身之可能。

平日大家可能不放在心上,只含糊過去,但是到了議婚時總不可能瞞着的。但只要將實情說出,幾乎就沒有人家願意嫁女了。

這也是洛嫣之所以提出要換親的原因。洛嫣雖還小,但長得極美,早有人向自己打聽她,用她給洛冰換一門差不多的親事還真不難,世上大多數人家畢竟還是偏心兒孫的,對女兒就要差多了。

當然,寧婉再不會同意,非但本就不該如此,而且她知道若是洛冰知道了這一層,比殺了他還要痛苦。與其如此,還不如爲洛冰說一門親了。

眼下的世情,若是喜姐兒沒有犯過那個大錯兒,寧婉恐怕還真不敢在大姑面前提起洛冰,但是因爲那個錯兒,雖然沒有被外人知道,但喜姐兒也好,大姑也好,都有些理虧的感覺,因此再爲喜姐兒相看,並不太挑剔,只想找一個本份能幹不會嫌棄喜姐兒的人,讓喜姐將來有個依靠。

但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寧婉纔想到了喜姐兒。她清楚地記得自迷覺寺回來時洛冰說的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很簡單很平常的道理,大家時常會說,對孩子說,對男人說,可是卻很少有人肯對女人這樣說,特別是在女人犯了那樣的錯誤之後,幾乎沒有人能給予她們改錯的機會。同樣的錯誤若是男人犯了大家或是根本不在意,或是很容易就原諒他們了。

這種不公平寧婉原早已經看得慣了,甚至也覺得理所當然了,但洛冰的一句話卻讓她感慨萬千,然後對他景仰不已。這樣的胸襟、氣度其實要比榜眼的名氣更令人敬佩。

因此她亦不擔心喜姐兒先前的事會影響這門親。

而且,寧婉也是有私心的,與其看着洛冰娶了謝媒婆的女兒,那麼把喜姐嫁過去不是更好?她畢竟是大姑的新女兒,爹最喜歡的外甥女兒。

因此寧婉就字斟句酌地說:“我想幫喜姐兒說一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