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鐵石回到屋裡,見媳婦早睡着了,桌上倒還給自己留着一隻沒熄的蠟燭。
他解了衣裳卻剛要將蠟燭吹息,卻又停了下來,端起蠟燭照了照婉兒的臉,見她眼皮還有微微有些腫,眉毛也不似平時般的舒展,卻蹙在一處,忍不住伸了手替她撫平。
寧婉半醒不醒地,便含糊着說:“趕緊睡吧。”
鐵石瞧着她的模樣,果然是累了。除了自己在娘屋子裡說的原因,還有自己回來這幾天也給她添了許多辛苦,因此就收了心思,吹了蠟燭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半夜裡槐花兒照例哭鬧起來,寧婉纔將孩子喂好哄睡,盧鐵石就接了槐花兒將她送到搖車中,將媳婦抱在懷裡,“明日我就走了,你有什麼委屈都告訴我,我一定都替你開解了。”
寧婉睡了足足一覺,將這幾日的睏倦都消了,便是昨日那點不快也早散去,因此就笑着說:“如今我有了槐花兒,你又新升了五品官,便是婆婆受人攛掇想給你添個人也讓我一句話駁了回去。哪家的媳婦能像我這樣,還有什麼可委屈的!若是我再要委屈,恐怕老天爺都要不服了!”
“但你心裡還是有過不去的地方,剛剛我回來時見你睡着了眉頭還蹙着呢。”盧鐵石見她不肯承認,想了想猜道:“我覺得你定不是因爲我娘還生氣,她一向糊塗,而你又不是與她計較的人。只是究竟爲了什麼,我竟想不到了。”
娘哭得傷心,盧鐵石能明白。婉兒爲什麼也哭得如此傷心呢?孃的心結他是解不開了,但是婉兒可是自己的媳婦,他決不想讓她也有了心結,因此再三問道:“好婉兒,告訴我吧,要麼我去了虎踞山也不安心。”
寧婉果然早不在意婆婆做的糊塗事了,畢竟她其實是被人騙了。但是她心裡還有一道坎卻怎麼也過不下去。見鐵石胡亂猜着,就幽幽地道:“其實是我的小心思了,我亦知道不對,但就是不自在。”
“如今我只生了槐花兒,自不會讓你納妾,但等我生了兒子——不,生了兩三個兒子之後,總不好一直不給你身邊添人。想到這裡心裡就不是滋味了。”寧婉說着就將鐵石緊緊地抱住,“想到了那時候,就覺得自己的心肝寶貝被別人搶去了一般,好捨不得呀!因此我纔在婆婆屋裡越哭越傷心,好像你果真已經納了個小,跟她睡在一個被窩裡,把我扔在外面似的。”
“原來竟是這樣的小事!又算什麼呢!”盧鐵石就笑了,又去捏她的鼻子,“原來我竟說錯了,你竟然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呢!”
被人如此寶貝的感覺還真好,盧鐵石笑得很是得意,笑夠了就說:“放心吧,你既然捨不得我,我纔不納什麼小妾與她在一處呢,我只摟着你睡在一個被窩裡,也只當你一個人的心肝寶貝!”
寧婉想斥他一聲“胡說”的,她早不是剛從農家出來的小姑娘了,夢裡加上醒來之後見的不可謂不多,但當官不納小的還真沒見過。趙家她是最熟的,只是個典史,公公就有一個庶子趙國葆,若不是他早癱在牀上,可能還不止這一個,那個不成器的趙國藩身邊人就更多了;至於真正的官員們,錢縣令有兩個小妾,許千戶家裡有五六個,張、曹兩位副千戶也有一兩個,就是最窮的羊百戶家裡還有個羊二姨呢!
豈止當官的,就是富商、大戶人家,誰家沒有小妾呢?
如今鐵石年輕,不論是爲了嫡子還是爲好名聲等幾年再納妾都沒什麼,但自己生了兒子,而鐵石也已經過了中年,那時家裡一個姨娘也沒有果真有些不大好看,就是旁人也會笑話鐵石和自己的。
可寧婉卻沒有反駁他,因爲她竟希望鐵石說的是真話,只他們兩個人,家裡再沒有別人。哪怕如今自己已經得路少夫人傳授了秘法,能管得了妾室生育之事,但就是不能生的妾她也不想見到!
於是她明知不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應了下來,卻將人摟得更緊,“從現在起你可是我一個人的了!”
“對!就是你一個人的!”鐵石笑得越發歡暢,“我的人既然是你的了,所有的也都給你!”
寧婉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便也與他笑鬧了起來。
後半夜兩人便沒有睡,將昨晚空下的事情補上了,又將未來幾天不能得的提前做過,再說些衷情的話兒,聽着院子裡有了聲音便趕緊起來,這一次倒是趕上了與婆婆她們一起給鐵石包餃子。
送了鐵石出門,當婆婆的便待兒媳婦更好了,一日將誥封鳳冠霞帔拿出來細看時就說:“我只當朝廷的誥命想當然就封下來了,竟不知道是你想法子花私房錢託人幫我辦下來的,你偏又不說,若不是鐵石告訴我,我還糊塗着呢!”
寧婉就笑,“婆婆,你和鐵石都是赤誠的人,這樣的性情最難得了。我家裡畢竟是經商的,來往的人多一些,因此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但說到根本,若是沒有鐵石的軍功,我便是拿一座金山去,也不能給婆婆請來誥封呢!”
婆婆聽兒媳婦說話越覺得順耳,就真心地道:“我都是黃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要這誥封有什麼用?還真不如直接給你請封了呢!還能省些銀子。”八百兩銀子啊,兒媳婦還真捨得!
“婆婆若是沒有誥封,我縱是有了穿戴着也覺得沒臉!”依朝廷誥封之律令,哪怕婆婆是側室出身呢,也要在自己前面請得誥封。路少夫人所說不過是因爲自家的事與正常的人家不同,能糊弄過去,但自己可不能做那樣不講理的事,豈不與周氏一樣了?
論起人品,自家的婆婆其實是極好的,比起封太太、付太太等等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就是跟趙太太相比,心地也要良善得多,只是她不夠聰明能幹,常做錯事而已。
因此寧婉就將話徹底說開了,“上次的事,其實我也有錯,一聽事關鐵石,就太急切了。婆婆這樣好的人,我只要好好說清,又哪裡能一家人都傷心呢。”
“還是我的錯。你對我這麼好,我竟差一點讓你受我受過的苦呢!”
“是我性子急了……”
“分明是我糊塗……”
婆媳倆兒搶着認了錯,也就相視一笑,竟比過去還要融洽了。寧婉就耐心地給婆婆講:“婆婆不必擔心鐵石的,鐵石待我固然好,我待鐵石卻要更好。眼下鐵石一個人在虎踞山裡是苦了些,但正與婆婆當年能狠下心來送他去多倫一般,都是爲了他好。”
“公公雖然有四品的襲職,但我們這支還是白手起家,因此正要從根子上就要立下好規矩,將來好一直傳承下去。男人立身端正、習武衛國這些自不待言,斷沒有年輕輕無嫡子時就納妾的道理。”
寧婉將婆婆所得的誥封打開,指了上面的行文給婆婆看,“這是我們家第一個誥封,將來鐵石給我請封時是要將這誥封送回京城,在空白之處繼續增寫,然後再蓋上‘制誥之寶’送回我們家。從此之後,我們家世襲的官職一代代傳下去,這個誥封也會一直寫下去,增滿之後纔會重新填寫一張新的。”
“婆婆也一定願意我們家的誥封上一代代寫的都是八擡大轎擡進來的正房夫人吧?我就是這麼想的!只有這樣一代代傳下去,才足夠體面尊貴!”
“婉兒,你可真有見識,無怪鐵石什麼都願意聽你的呢!”婆婆才明白原來誥封還有這麼多的說法,也愈發覺得自己的誥封有多尊貴體面。如此說來,周氏雖然竊去了本該屬於自己的誥封,但她每每看到誥封時心裡又該怎麼想呢?會有這麼底氣十足嗎?這樣想着,吳老夫人突然覺得原來自己一直以爲失敗得一塌糊塗的一生,再細細論起來其實也沒有輸到底呢!她由衷地笑了。
寧婉見婆婆完全信服自己,就又將話題轉了回來,“鐵石如今是五品的武略將軍了,將來沒準兒還要往上升的。再過上幾年,虎踞山、虎臺縣、安平衛,甚至整個遼東都平穩的時候,他到了中年,我也生下兩三個兒子了,我就作主給他挑個懂事可心的妾室在身邊服侍,保證不虧了他!”
鐵石已經答應了自己不納妾,自己當然相信他。
但官員及士人本就不同於庶民,他們理應享受姬妾的侍奉,律書上也曾寫明一則是爲了尊賢,一則是爲了廣繼嗣。可以說這本也是與鐵石立下戰功得了官職一樣應該得到的好處,自己硬是反對倒不合世情。
過去在自己的夢裡,鐵石是個不好女色不重子嗣的人,但是現在他已經變了,所以他其實也會喜歡多討個小妾多生幾個兒子的吧?
雖然寧婉用了好幾日想通了這個道理,但是現在說起來她心裡還是酸酸的不舒服。好在她立即就安慰自己,羊夫人和羊二姨不就相處極好嗎?羊夫人對羊二姨沒有一點不快,羊二姨對羊夫人也十分尊重照料,現在自己之所以會這樣不舒服,恐怕是因爲太年輕了。也許自己到了那個年紀,也就不會在意了。
最關鍵的是納妾的事還早着呢,只說自己生下兩三個嫡子最少就要十年八年的吧,可能還會更久,而夷人南下後遼東究竟是何時平定就她更不知道了。而且自己一日想不通就可以一日不提,鐵石是一言九鼎的人,又十分疼自己,纔不會反悔呢!如今先將話說出來也是爲了讓婆婆滿意而已。
不料吳老夫人得了鐵石的勸說,竟難得地想明白一件事,就笑着說:“你們小倆口兒的事自己商量去,不必告訴我。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高興!”
既然如此,那麼納妾的事就更可以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