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進了盧家就得了一錠銀子,滿心要好好顯示一番自己的本事,可現在着實無事可做,看着小夫妻兩個手拉手說話就出門抱了一捆麥桔進來,纔要上炕將席子捲起來鋪草,卻又被攔住了。
鐵石就問:“難不成要在乾草上生孩子?”
“對呀,要麼孩子生下來怎麼就叫落草呢。”接生婆見他不懂就說:“生孩子會有許多血污,鋪了草就能免得被褥弄髒了。”
“我們家不怕被褥弄髒。”
鐵石想法與別人總是不同,寧婉倒不是心疼娘給她陪嫁的幾牀新被褥,但也覺得不應該如此糟蹋東西,就趕緊說:“哪家生孩子都是如此的,我們也一樣。”
“不行,你也聽我的!”鐵石按住她,卻又拿出一牀新被替她加厚一層,笑着說:“這樣你就能舒服一些了。”
一牀被褥不是大事兒,但寧婉心裡卻說不出的感慨,想說什麼終於只應了一聲,“你放心出去吧,我什麼事都沒有。”
鐵石卻捨不得,“我再陪你一會兒。”
接生婆就搓着手說:“副千戶再不出去,我可沒法子了。”
寧婉就推鐵石,“到外面等我!”她已經覺出疼痛終於越來越重了,就是再想逞強也忍不住地叫了起來。接生婆看了看就告訴她,“用力!用力!”
她就突然想起了乾孃說過的一句話,生孩子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還是要靠自己!
一*劇烈的疼痛讓寧婉神志有些迷糊了,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如今情況究竟如何了,但她心裡始終堅信一點,自己一定能順利產子,按着接生婆的吩咐,她一次次地用力,最終,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有如仙樂般地讓她重新振奮起來,就聽窗外鐵石大聲笑道:“終於生了!”
寧婉就笑着說:“趕緊把孩子抱過來吧。”
接生婆早將孩子包好了襁褓,卻笑着說:“我先幫夫人把被褥衣裳都換了吧。”說着與林氏白氏將炕上打理乾淨,再把孩子放在寧婉臂彎裡,“眼睛長得大大的,一定是個漂亮的大小姐呢。”
孩子一生出來接生婆卻沒有說是男孩女孩時,寧婉就知道生了女兒。世人都重子嗣,因此若是生了兒子接生婆早就大聲說出來了,是女兒時就要委婉一些。
但是寧婉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自己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自己都喜歡得緊。鐵石呢,應該也不會在意,只有婆婆,可能會有些失望。
正想着,接生婆已經將門打開讓大家進來了,婆婆走了進來抱起了孩子,“是我們家的大孫女。”語氣裡滿滿的都是是喜愛,又向兒媳婦說:“婉兒,你還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遼東這邊第一胎生了女兒,大家就會說有福氣,因爲通常來說長女最能幫爹孃分擔家事,做飯做菜、洗衣縫衣、照顧弟弟妹妹,爹孃便會輕省很多,所以比起第一胎生兒子的雖然面子上差一些,但卻實惠。
但其實有許多人這樣說不過是爲了掩飾沒有生兒子的失望罷了。
可是婆婆卻不是這樣的人,她如此說了就是真心這樣想的,眼下她正搖着懷裡小小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呢,可惜只有你爹一個小子。現在可算有了大孫女兒了,奶奶早給你準備了好東西,有金項圈、金手鐲、金腳鐲……”說到這裡就趕緊叫吳嬸,“快把東西都拿來,給我的大孫女兒戴上。”雖然剛生下來的孩子不能真戴這些東西,可是總要擺在一旁的。
一同進來的鐵石卻直接坐到了媳婦的身邊,將手伸到被子裡摸着她的手,半晌才低聲說:“我從小到大沒怕過什麼,今晚卻是第一次害怕!”媳婦叫得那麼慘,他的心一直提着,萬一媳婦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可真就是摘去他的心肝了。可生孩子的事他什麼也做不了,就連一道門他也不能闖過去,“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有如天神一般的鐵石將軍竟然嚇成這樣,寧婉卻明白他的心,其實自己豈沒多想過?人都說生孩子是闖鬼門關,有多少女人就在這時出事。但是每一想到這裡,她就立即將這個念頭拋掉,自己早闖過好多難關,鬼門關也不算什麼,定然能闖過去的!此時就笑,“有什麼可怕的,女人都要生孩子的。”
“其實孩子生不生沒什麼……”鐵石說了一半,又趕緊停了下來,媳婦對孩子可用心呢,就又愛憐地撫着她的臉,“你嗓子都喊啞了,一定是非常疼!”
“生出來就一點也不疼了”,寧婉後悔自己不應該叫出聲來,纔將鐵石嚇到了。但是那時真疼得忍不住呀!看他臉上盡是內疚之色,彷彿肚子是因爲他才疼的,在他手上輕輕捏了一下笑着說:“我覺得有點嗓子有點幹,你餵我喝點水吧。”
這時候畢婆子端着托盤進來,“我做了紅糖通草小米粥,夫人先喝一碗就不渴了,再睡一覺,奶就下來了!”
鐵石就一匙匙地喂着她喝粥,小米熬得軟軟的,通草切得碎碎的摻在裡面,還加了適量的紅糖,吃在口中又綿又甜,正合寧婉的眼下的口味。一會兒工夫就將一大碗粥都吃了下去,肚子裡一飽,疲乏和睏意就涌了上來,她只來得及笑笑就閤眼睡着了。
再醒來時,卻是因爲聽到了女兒的哭聲。寧婉就見鐵石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瞧着張着嘴正哭的孩子,趕緊坐起來想將孩子抱起來餵奶,可她其實也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一時竟停住了,也有些茫然。
好在吳嬸聽了聲音急忙過來,“小姐醒了喲!要先換尿布,”說着幾下就將孩子打理好放到寧婉的懷裡,“夫人,該給小姐餵奶了。”
剛接過來時未免有些手生,但沒一會兒寧婉就十分自在地抱着女兒哄着她吃奶了,母子天性,本就相通的。
鐵石這時就坐到了一旁看着,又拿手指頭戳戳女兒的臉,“她長得太小了。”
寧婉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輕點兒,再說剛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這麼小的!”
“有苗不愁長,”吳嬸也說:“再說我們家小姐長得多好呀,頭髮烏黑烏黑的,眼睛特別大,皮子又白……”
“嗯,”寧婉瞧着用力吃奶的女兒,說不出的愛惜,“將來我家的女兒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盧鐵石在一旁看了許久,終於指了指孩子說:“你們說的是她嗎?”除了短短的頭髮還算是烏黑之外,這孩子紅紅皺皺的,眼睛一直閉着,像一隻小猴子一般,也不知她們怎麼能昧着良心能說是大美人呢!
“你懂什麼!”寧婉斜了他一眼,“小孩子現在越是紅將來就越白,女兒像我,將來一定有雪花一樣白的皮膚!”
“我們老夫人也白,二爺小時候長得也白,只是他平日在外曬得多,才顯得黑些。”吳嬸終於還是偏心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鐵石,又說:“夫人看小姐的眼睛,雖然沒睜開,可是多長呀,又有點上挑,我瞧着將來會像二爺的眼睛。”
寧婉點點頭,“我覺得也像。”
鐵石終於上道了,“我瞧着小嘴長得也好看,像婉兒。”
寧婉就笑了,“不錯,你總算看出來了。”
小嬰兒果然是最有趣的,就是她打個呃也特別招人喜愛,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吃飽了就又睡,留下一羣大人圍着她看個不停。
正說着,婆婆走了進來,馬上就加入了他們,“昨晚我就說我的大孫女兒長得最好,果然不錯吧!而且還特別懂事呢。”
這一次就是當孃的也覺得有些過了,才生下來一天的孩子怎麼能看得出懂事?
可是婆婆自有她的道理,“你們看她只哭了幾聲,吃飽了就睡,一點也不鬧人,多懂事聽話呀!”
剛生下來的孩子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嗎?
寧婉就突然笑了起來,“鐵石小時候一定不聽話的!”
婆婆就說:“他要是餓了,立即就哭得地動山搖的,我就急得不成,偏奶又不大夠吃,只得給他再加點米湯。”
“幸虧鐵石還能長得這樣高大!”
吳嬸就笑着說:“後來我們就養了一隻羊,每天擠了羊奶給他喝。”
畢婆子進來就見炕前面圍得風雨不透的,就咳了一聲,“夫人該吃早飯了。”
大家這纔想了起來,“可不是,月子裡萬不能餓着。”說着擺桌子的擺桌子,放筷子的放筷子,都催寧婉,“趕緊吃吧。”
寧婉見早飯依舊是小米粥,知道這粥要吃一個月的,好在她一向喜歡小米的味道,何況畢婆子又在小米粥里加了紅棗、枸杞,將味兒調得十分香甜,便喝了一大匙,又去舀湯。湯是蹄花湯,豬前蹄用紹酒、通草、核桃燉得軟軟爛爛的,湯也變成了乳白色,雖然只放了一點點的鹽滋味淡些,但一絲油花都沒有,一點也不膩人。
婆婆看了媳婦將小米粥和蹄花湯都吃了就笑,“豬蹄好,最下奶了。”又說:“我已經讓老林去買鯽魚,中午喝鯽魚湯,也是下奶的。”
寧婉放下碗筷便惦記起了家裡的事,“從昨天起大家都累壞了吧,可放了賞錢?還有今日要送紅蛋的,是不是已經煮了起來?”
大家就都笑了,“如今你正在月子裡,什麼事都不要操心,這些事情自有我們去管。”又怕耽誤她休息,過了一會兒便都走了,婆婆走前還吩咐,“孩子睡着你便也趕緊睡一會兒,等到半夜裡還要起來餵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