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陸芳被徐初盯得渾身一涼,嘴上卻依舊是一副不饒人的架勢,挑着眉毛對徐初說道,“喲,這會子兒倒跟我擺起主母的架勢了,要我說,這少爺都不在了,這林家堡上下誰還認你徐初啊。”

陸芳見徐初只是盯着自己不說話,心裡倒也沒有剛纔那般的害怕了,只當徐初這樣的反應是因爲心虛,於是便繼續說道,“快收拾收拾滾回你的貧民窟去吧!”

林詩詩和楊芸聽了陸芳這話之後便哈哈大笑,中間還夾雜了些什麼難聽的字眼,徐初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感受到杜三娘握着自己的手緊了緊,這人手心的溫度似乎比自己的還要低一點,那些冰涼的觸感從自己的指尖一股腦的鑽到自己的心尖上去了。

徐初捏了捏杜三孃的手,這輕微的觸感讓一直在無聲的抽泣的杜三娘一愣,她只當徐初現在已經瘋魔了,卻沒想到這人到現在了,都還是有一些意識的。

這麼說來,方纔楊芸陸芳的那些污言穢語,她也並不是聽不見,只是不想理會罷了。

徐初掀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起身在牀前將自己的鞋襪穿好,之前自己昏迷的什麼,憐兒爲了讓自己睡的舒服一點,都已經將自己的鞋襪和外衣脫掉了,徐初站在牀邊自顧自的把這些衣服都穿了起來,期間憐兒和琴兒想要上前幫忙,卻都被徐初擋回去了。

她臉上還是沒有半點表情,冰涼的像一尊活動着的玉雕,只有睫毛在光下輕微顫抖的樣子,還能略微的看出昔日的神采來,憐兒和琴兒見到這樣的徐初心裡又是慌張又是心疼,可自家主子要做什麼自己卻全然不知,想要上去幫襯一把,主子卻不讓插手,琴兒求助似得看向杜三娘,後者也只有微微的搖頭以示迴應。

杜三娘知道,對於林瑾瑜這件事情,旁人表現在怎麼歇斯底里,心裡的難受也不能趕上徐初的一分一毫,這個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像外界訴說着無聲的苦痛。

歇斯底里。

就連平時跋扈慣了的陸芳見到這樣的徐初也是一愣,說實話,剛纔徐初突然擡頭看向自己的時候,陸芳真的以爲,若是那個時候的徐初身邊有把刀,她一定會上來結果了自己,可出乎陸芳意料的,徐初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在自己越來越跋扈的言語裡,徐初連那一瞬間眼神中的憤怒都不見了,那雙平日裡好看到連自己都有些許嫉妒的眼睛裡,流淌的只有說不出的冰涼。

整個屋子的人靜靜的看着徐初穿戴整齊,就連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吵着鬧着要徐初索命的林詩詩此刻都默契的不發一言,直到徐初穿戴整齊之後,琴兒才發出了輕微的驚訝聲。

這琴兒一驚呼憐兒才發現,自家夫人穿的,並不是之前自己給準備好的衣服,而是之前琴兒拿走去給縫補的那件金線衣,因爲琴兒趕來的着急,所以就直接把手上縫補好的衣服直接放到了徐初牀前換好的衣服的旁邊。

旁人或許不知,但是在兩人成親之前就幫着自家少爺搭理過給夫人的嫁妝的憐兒和琴兒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自家夫人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金線衣,正式當時和嫁衣一起送到徐家的,按照自家少爺親自選的版型做出來的喜服。平日裡夫人對這件衣服寶貝的不行,所以琴兒一發現這件衣服有磨損,便立馬親自去取了金線縫補。

只是自家夫人現在穿上這件金線衣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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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初在一屋子的注視下,不緊不慢的走到梳妝鏡前,早上憐兒給自己梳好的髮髻早就已經解開了,現在自己烏黑的長髮正盡數披在肩上,以前閒來無事的時候,林瑾瑜會親自給自己解開發髻,那時候累了一天的自己便會藉機躺倒林瑾瑜的腿上去休息,林瑾瑜便會一邊給自己梳着頭髮,一邊感慨着這樣不施粉黛的初兒纔是最美的。

可是現在,徐初皺着眉頭看着銅鏡裡的自己,好似分秒之間蒼老了很多,一雙眼睛也沒有了半點神采,徐初對着鏡子裡的自己一歪腦袋。

這樣的自己,林瑾瑜怎麼會喜歡呢?

難怪要鬧脾氣不回家了。

“姐姐,”徐初拿起桌上的眉筆,轉身對着依舊坐在牀前的杜三娘,輕聲說道,“不知姐姐可否有時間,來給初兒畫個眉毛?”

徐初這話一說出口,屋子裡的人皆是一愣,現在外面的天都已經黑透了,街上早就沒有半個人了,徐初這又是穿上華服,又是要畫眉毛的,到底是要做什麼?

“夫人……”半響,卻只有琴兒開了口,她跟在徐初身邊的日子最久,自然是最懂徐初的人,從徐初穿鞋襪和華服開始,小姑娘的眼淚就開始止不住的流,現在卻本能的抑制着自己抽泣的聲音說道,“四姨娘怕是不瞭解夫人,不如就讓琴兒來給夫人畫吧。”

琴兒說完便走到徐初身邊,剛想伸手去接徐初手中的眉筆,卻沒想到徐初一收手,輕輕的往右一轉,然後又將眉筆伸向杜三娘,堅持不懈的說道,“姐姐?”

“既然主母說要我畫,那便就我畫吧,”杜三娘擡手拿手絹擦拭了一下自己臉頰上的淚水,然後起身走到徐初身邊,接過徐初手中的眉筆,又轉身對着琴兒說道,“只是三娘不熟悉主母平日裡喜歡的妝容,還得勞煩琴兒姑娘在一旁指點一下。”

徐初見杜三娘接過了自己手中的眉筆,便乖乖的轉回身去,正面對着銅鏡坐好,一臉認真的表情像是一個剛去學塾的小孩子,琴兒忍着自己的眼淚,對着一旁的杜三娘輕輕一點頭。

“夫人平時最喜歡的,便是遠山黛了,”琴兒吸了吸鼻子,又繼續說道,“不知道四姨娘會不會畫。”

琴兒忍着自己的眼淚,別人大抵不知道,可她自己卻清楚的很,自己撒了謊,自家夫人從來都沒有什麼喜歡的妝容,覺得素面朝天的樣子才最淡雅,這遠山黛,是自家少爺最喜歡的妝容。

“當時還待字閨中的時候倒是學過。只是多年未畫,不知道手還生不生,”杜三娘將自己的手搭在徐初的肩膀上,笑着看着銅鏡中映出的徐初的臉,她自小出自書香門第,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長篇大論,從來都不覺得女子的容貌是最重要的,也從來都不將那些胭脂俗粉放在眼裡,可今天這樣近距離的觀察徐初,她才明白林瑾瑜爲什麼偏偏就對她這般的癡迷,“速來聽說主母心靈手巧,要是三娘畫的不好,主母可要多多擔待。”

徐初沒有說話,只是對着鏡子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杜三娘可以開始了,杜三娘會意,便拿着眉筆在徐初的臉上輕輕的勾畫,要說她的孃家歲雖說沒有陸芳家裡那般的富貴,但是自小身邊還是有人伺候着的,畫眉這種事情,別說是給別人了,杜三娘連自己的眉毛都沒有畫過,之前待字閨中的時候倒是看過不少教人描眉畫眼的畫書,但是這真刀真槍的在人臉上畫,她可真是第一次。

好在杜三娘也算得上是心靈手巧,就算是頭一次上手,也沒有出半點的岔子,沒一會兒,徐初的一雙眉毛便被杜三娘化成了標準的遠山黛。

“主母瞧瞧,”杜三娘用雙手擡起徐初的臉,好使她正視鏡子裡的自己,“可是主母喜歡的樣子。”

徐初對着銅鏡裡的自己看了半天,最後才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又將桌子上別的首飾香粉打開來推到杜三孃的眼前,輕聲說道,“還請姐姐將剩下的妝容也一併給初兒化完了罷。”

杜三娘敲了敲徐初,又敲了敲站在自己身邊的琴兒,然後便從徐初推到自己面前來的首飾香粉中選了幾樣,有了之前畫眉毛的經驗,現在在這張臉上畫起別的來,倒也得心應手得多,沒一會兒杜三娘便將一套完整的妝容在徐初的臉上呈現了出來。

徐初看着銅鏡裡慢慢精緻起來的自己,對着杜三娘輕輕的說了聲謝謝,然後便直直的起了身,徑直的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我說,你們一唱一和的裝神弄鬼了半天有完沒完?”一直站在一旁林詩詩終於忍不下去了,伸手便攔住了走向門口的徐初,大聲嚷嚷道,“狐媚子,難不成你想就這樣逃了?”

徐初也不應聲,只是低頭看着林詩詩正拉着自己衣襬的手,冷冷的說了一句,“放開。”

大抵是徐初的聲音連帶着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都太冰冷了,就好像是一個活動着的死人,林詩詩覺得徐初身體的冰涼和煞氣透過她的衣襬盡數的傳到了自己的指尖,然後一路蔓延到了自己的髮梢,讓她感覺渾身發麻,手上的力道一鬆,便讓徐初走了出去。

等到屋子裡的人都回過神來的時候,徐初早就走出了院子的大門,倒是琴兒第一個反應過來,叫了憐兒拔腿就往外追。

自家夫人的狀態明顯的不正常,現在半夜三更的,外面幾乎漆黑的什麼都看不清楚,自家夫人這幾天本來就身子不適,若是再像今天早晨那般直接昏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林老太太還在佛堂裡沒有出來,若是等到老太太出來的時候,瞧見自己的兒子也不見了,自家的兒媳婦還昏迷不醒着,那就算老太太再大的心胸,大抵也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吧。

可琴兒和憐兒一路追到林家堡的大門口,也都沒有瞧見徐初的身影,打聽了林家堡門口的侍衛才知道,自家夫人一會兒前就已經出門了,只是不管門口的侍衛怎麼搭話,夫人也不回答,本想找人跟着,可林家堡守夜的人都是安排好了的,一時找不到空閒的人,等到人手調過來的時候,夫人早就沒了蹤影。

琴兒和憐兒想要出門去尋徐初,可卻被趕出來的杜三娘給攔住了,林家堡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想必明天老太太就該從佛堂裡出來了,現在林詩詩和陸芳楊芸都在家裡等着扳倒徐初呢,自己一個排位老四的姨娘到底也說不上什麼話,若是連他們兩個徐初的貼身侍女都不在林家堡裡守着,那還有誰能替徐初辯護?

再者說了,這泉州城裡誰不知道徐初是林家堡的主母,若是徐初真的在外面遇到了什麼麻煩,林家堡的鋪子幾乎遍佈泉州城,也一定會有人將徐初送回來的。

琴兒和憐兒覺得杜三娘說的有禮,謝過杜三娘之後三人便一起回了院子裡等着,林詩詩和那兩位姨娘早就沒了蹤影,想來鬧了一晚上也該累了,現在估計一個個的都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笑去了。

琴兒讓杜三娘也回去休息一下,杜三娘卻一心放不下徐初,便和琴兒憐兒一起在院子裡等着,還讓自己的侍女去小廚房做了湯飯送給琴兒憐兒,想來她們忙活了一天,也沒什麼時間吃東西,現在也該好好的補補。

三人混混吞吞的在院子裡做了一晚上,帶到遠處的天空開始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外面才傳來了熙熙攘攘的說話聲,琴兒一個機靈做了起來。

“是不是夫人回來了?”

杜三娘和憐兒聽見聲響之後也做了起來,三人也顧不上什麼形象,朝着聲音的來源便趕了出去。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是自家夫人回來了。

只不過是被人擡回來的。

送徐初回來的人琴兒認識,是林家堡所屬的一家較大的藥鋪的掌櫃的,這些天因爲地店鋪裡的事情和自家毒人的來往倒也算得上是密切,有他將夫人送回來,那想必夫人是沒受什麼委屈了。

只是琴兒低頭一看,自家夫人的華服早就髒的不像樣子,昨天后半夜的時候窸窸窣窣的下了點小雨,那時候自己還想,說不定夫人已經找了地方躲起來了,現在看看自家夫人已經溼了的鞋襪和衣服下襬,琴兒心裡不由的一疼。

“有勞掌櫃的特意將我們夫人送回來,”杜三娘恭恭敬敬的向着藥店的掌櫃的行了個禮,“掌櫃的一路辛苦,若是不嫌棄,便請在林家堡用了早餐再走吧。”

“有勞倒是不敢說,只是……”那掌櫃的自然知道杜三娘是家裡的姨娘,雖然不是正室,但到底也是伺候堡主的人,自己說話的時候還是要客氣點的,“不知道林堡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掌櫃的何出此言?”

杜三娘聽了這掌櫃的話之後一皺眉,雖然她對商業上的事情不怎麼知曉,但是基本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不管怎麼樣,自家少爺失蹤的消息是一定不能讓下邊店鋪的這些掌櫃的知道的,店鋪的負責人們一旦知道了這個消息,在透露給林家別的旁支親戚,那還指不定是一場多大的風波呢。

多年前還年幼的林瑾瑜隻手平定了旁親之亂的事情自己沒有見到,現在林瑾瑜不見了,難道這些旁親又要藉機來一出麼?

“恕小的之言,”那掌櫃的恭恭敬敬的朝着杜三娘作了個揖,“主母並不是小的找到的,而是主母自己找到小的頭上的。”

那掌櫃的見杜三娘皺着眉頭不說話,便又接着說道,“昨天三更末的時候,小的聽見外面有人砸門的聲音,當時小的還納悶這麼晚了是誰呢,出門一看,才發現是主母,主母一見到小的,便問小的有沒有見到堡主。所以您看……”

杜三娘被這掌櫃的話堵得一愣,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總是她讀過白書,也沒有哪一本書上是教了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啊。

正當杜三娘一籌莫展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便聽見了熟悉而端莊的聲音從自己身後傳來。

“倒是勞煩掌櫃的你費心了,”林老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從石階上走了下來,另一隻手上還拿了一串佛珠,“想來掌櫃的爲我家孩子奔波了一路,定是還沒來得及吃早飯,憐兒,將掌櫃的帶下去用早飯吧。”

林老太太在佛堂裡呆的時間久了,就連身上的煙火氣都被青燈古佛的給淨化沒有了,一身素服的林老太太站在晨光裡,倒真有些像尊活菩薩了。

要說這掌櫃的自打林老堡主還在的時候就在林家堡手下做事,當時的他還年幼,經營藥鋪的還是自家的爹爹,只是這林老太太什麼樣的手段,自己可是清楚的很,若是自己趕在林家堡的地盤上孤軍奮戰的跟這老太太打交道,恐怕自己是要吃大虧了。

那掌櫃的是個精明的主兒,見老太太給了自己臺階下,便立馬跟了憐兒去後廚用早飯了。

杜三娘向林老太太行了個禮,老太太一伸手,杜三娘就接替丫鬟的位置扶住了老太太。

林老太太在杜三孃的攙扶下來到了太躺着的徐初的旁邊,林家堡距離泉州城那麼遠,這丫頭估計是一家一家的找過去的,老太太瞧着徐初溼透了的鞋襪和裙襬,又一次掉下了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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