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頤安關於太夫人的那番未雨綢繆說完才兩日,這一天,剛吃過了早飯,小姐們都還沒散,就有丫鬟來報:“那府裡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來了。”
這就來了?
鄭明珠看了陳夫人一眼,陳夫人卻沒什麼異樣表情,只是吩咐幾位小姐各人回房去。
鄭明珠心中又篤定了一點,見一羣花團錦簇的人進來,便站了起來,待這幾位婦人給陳夫人請安後,她便過去給這幾位嬸孃見禮,站到陳夫人身後去。
這三位嬸孃,三嬸孃生就一張瓜子臉,一雙吊稍眼,薄薄的嘴脣,穿的很豔麗,看起來頗有點精明相,四老爺是庶子,四嬸孃看起來有幾分老實像,神情中偶爾有一點卑微的樣子,大約也是庶女出身,只有五嬸孃,看起來竟然和鄭明珠差不多大的樣子,容長臉兒,個子嬌小,倒頗爲嬌俏。
這樣年輕,這應該是五老爺的繼室吧,鄭明珠想。
陳三嬸孃坐下來笑道:“大嫂,我是來與大嫂商量一件事的,大嫂自然知道,眼看娘給父親祈福也有五年了,孃的身子如今越發不好了,一個冬就病了兩回,前日我們三爺與大舅老爺去廟裡看了娘,說廟裡清苦,供奉也不好,還是挪回來養病的好。”
哎喲,這就要回來了?
鄭明珠連忙看陳夫人,陳夫人一點兒不意外,只點頭笑道:“這也是應該的。”
咦,這樣子說的話,那是早就商量定了的?陳頤安那日說有了七八分了,現在看來只怕十分準了吧。
陳三嬸孃笑道:“還是大嫂明理,只不知給娘預備那一處地方呢?那日我瞧了,慈安堂雖好,到底舊些,只怕要翻新一下才好。”
陳夫人笑一笑,並沒接話。
陳五嬸孃見狀,便接着開口說:“三嫂說的是,且慈安堂旁邊也沒有院子,只怕住不開。”
這話什麼意思?鄭明珠這種對後宅諸事不大敏感的人都覺得這話有問題,偏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只是依然沒說話。
鄭明珠就見陳三嬸孃給陳四嬸孃遞了個眼色,陳四嬸孃有點猶豫的嘴角動了動,終於說:“三嫂說的是。”
陳三嬸孃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只得自己開口說:“大家意思也是一樣的,怎麼着娘也要住個大些的院子,便是咱們這些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也才便宜,大嫂您說呢?”
這話說的,原來是打着太夫人回來的主意,要搬進侯府來?
鄭明珠真有點佩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已經是能人了,還能說出口,那可真是神人了!
這位三嬸孃看着也挺富貴的啊,難道是個空架子?
陳夫人笑道:“三弟妹說的不錯,慈安堂空置了這些年,年久失修,看着破敗些,讓她老人家住慈安堂原是有些不妥,是以我已與侯爺商量妥當了,就請太夫人住到三弟府裡去吧,一則,三弟是她老人家親兒子,說句不怕外人笑的話,到底知疼着熱些,有三弟妹這樣的能幹媳婦服侍着,太夫人心胸一開,只怕就好了呢?二則,三弟府裡也是搬進去那年才翻修過的,到處都是乾淨整齊的,原就比這侯府住着舒服呢。”
陳夫人又看了一眼陳四嬸孃和陳五嬸孃,笑道:“或者四弟妹、五弟妹那裡也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新宅子,自是舒服的多。”
那陳四嬸孃嚇的雙手亂搖,忙忙的說:“大嫂說哪裡話來,我那小房子怎麼敢請老夫人回來住?太寒酸了,還是三嫂那裡好。”
鄭明珠差點笑出聲來,忙低了頭,努力忍住。
陳三嬸孃狠狠的瞪了陳四嬸孃一眼,對陳夫人道:“大嫂說笑了,娘可是這府里正經的太夫人,若是不住在侯府,給人知道了,只怕得笑咱們家不知禮數,不懂孝道。”
陳夫人笑道:“要論別人的議論,只怕拆散人家親母子才叫人笑話呢,也罷,既然三弟妹不情願,那自然不用請太夫人到三弟妹府上就是了,何況,這事兒也要問問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願意住哪裡,咱們做兒女做媳婦的自然是隻有聽的了,只是三叔要盡孝心怕就要麻煩些。”
陳三嬸孃喜形於色,笑道:“大嫂說的極是,總得以娘她老人家的意思爲準了,大嫂一向孝順,斷沒有娘想住哪裡,倒不讓她老人家順心的道理。便是咱們要孝順,又如何敢嫌麻煩呢。”
顯然這是商量好的了。
只是鄭明珠頗爲詫異,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順遂?按照她所知道的零星片段,也知道陳夫人與太夫人是勢不兩立的,當年老侯爺故去的時候,甚至留下遺言要太夫人到廟裡祈福,這完全是撕破了臉了,而這便是老侯爺最終的裁決了,由此可知,當年必然不止是後宅的腥風血雨,更有涉及到爺們的爭鬥。
陳熙華是元配嫡子長子,三老爺是繼室嫡子,爭奪的最大目標,必然是侯爺之位。
如今陳熙華襲爵,顯然太夫人派慘敗,太夫人豈不是恨死陳夫人陳熙華了?
只怕還連同陳頤安和自己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且陳家三嬸孃這幾妯娌還虎視眈眈想要趁機搬進侯府,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爽快?
換成自己,絕對會想法子拒絕的。
一旦太夫人住進來,後續必然就是太夫人做主,讓自己的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了。
鄭明珠相信,連自己都看得出來,陳夫人怎麼會看不出來?
那就是必然有後手了?
可是鄭明珠怎麼也想不出到底用什麼法子才能化解這樣的事,當今天下,孝道最大,老夫人說要住進來,當兒子的做媳婦的要怎麼樣才能阻止?
鄭明珠想不出來,只能不說話,本來也輪不到她說話,便安靜的在後面看着。
陳四嬸孃,陳五嬸孃也歡喜起來,陳五嬸孃笑道:“既如此,我覺着,華茂軒那一片倒好,樹木好,又清涼,屋子也多,三四個院子,頗住得開了。”
那一片在榮安堂後面,靠着花園,一片有四個院子連成一片,中間一個小花圃,種着些名貴的花木,另有一個小涼亭,亭外有清泉蜿蜒而過。
原來早就選好了。
陳夫人笑道:“那一片倒是不錯,太夫人若喜歡,那就收拾出來與太夫人住吧。”
陳三嬸孃笑道:“娘必是喜歡的,大嫂實在有孝心,回頭我就去給娘請安,給娘回話,帶了人去給娘收拾一下東西,不過那廟裡原也沒什麼要緊的,當日原是去給爹爹祈福的,自然不敢奢華,一應用品只怕還要勞煩大嫂預備纔是。”
陳夫人一口答應:“這是當然,既然是侯爺奉養老夫人,自然就是我來預備了,三弟妹不用說我也想到了。”
陳三嬸孃完全沒料到陳夫人事事都答應的這樣爽快,反倒有點不安起來,笑着帶點試探的道:“大嫂自然是想得到的,論起這些事,我們自然是比不了大嫂的,那我明日便去請娘罷。”
陳夫人笑道:“明日去請,回來住哪裡呢?慈安堂原是曾翻新過的,三位弟妹尚且覺得舊了,不適合奉養太夫人,這華茂軒一帶,擱的如此久了,不收拾打掃過,怎麼敢請太夫人回來?三弟妹說可是?”
陳三嬸孃笑道:“大嫂說的是,我只想着娘就要回來了,一時歡喜,就忘了原是應修葺打掃一番,果然是大嫂想的周到。”
陳夫人笑道:“還有丫鬟婆子也要先選出來,一應都齊備了,再去請她老人家的好。”
幾位嬸孃都忙點頭稱是,沒口子的贊陳夫人持家有方,□想的周到。
幾人氣氛極其融洽,又笑着說了些閒話,幾位嬸孃才起身告辭。
陳夫人親自送到榮安堂的院子門口,陳三嬸孃笑道:“天氣越發熱起來,只怕要早些收拾纔好。”
這就是要砸瓷實了。
陳夫人笑道:“我也是這樣想,明日就叫人進來修葺罷。”
“那敢情好。”陳三嬸孃大勝而歸。
走的遠了,鄭明珠還隱約聽到陳三嬸孃得意忘形的笑道:“如何,我說她不敢不答應吧。再是不願意,好歹還有個孝字呢,大舅老爺如今又出了頭,怎麼也要顧忌些。”
或許是事情太順利,便太得意了,聲音有些高,不僅鄭明珠聽得清楚,陳夫人也聽見了,卻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恭維着:“也要三嫂親自來才行,我們哪有這樣大的面子。”
不是四嬸孃就是五嬸孃,不過從先前的情形看,多半是那個伶俐的小嬸孃了。
漸漸走遠了,再聽不見。
鄭明珠跟在陳夫人身後,實在非常的不解,待三位嬸孃走的不見蹤影,鄭明珠終於忍不住說:“母親,這……”
陳夫人笑道:“別擔心,我心中有數,這事橫豎不與你相干。”
哪裡與我不相干了,今後再多一層祖婆婆,若是寬厚明理的,那麼只管孝敬着也就是了,如今這擺明了不好相與,且與自己正經婆婆都相與不了,自己今後夾在其中,樂子可就大了。
鄭明珠不得不再努力一下,便說:“母親不如與父親商議一下再尋工匠進來也使得。”
陳夫人笑了,拍拍鄭明珠的手:“好孩子,你只管安心,有我在,必不至於讓你爲難,你也在這裡站了半日了,且回去歇着去。”
鄭明珠不好再說,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墨煙跟在鄭明珠身邊瞧見了全部過程,見她這樣,不由低聲勸道:“少夫人且別憂心,依奴婢想着,連少夫人這樣的新媳婦都能瞧出來不妥,夫人豈能不知道?既然答應的這樣痛快,必是有緣故的,橫豎這事是太夫人,侯爺、夫人,並各位老爺夫人的事,少夫人也使不上力,何必白白煩心呢。”
鄭明珠嘆道:“說起來倒是簡單,如今太夫人要回來,幾位嬸孃也要趁機搬進來,瞧今天這場面,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盤呢,我是小輩,話也沒有我多說一句的,哪有不煩心的,母親倒也篤定,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墨煙說:“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夫人雖寬厚,卻不是個糊塗性子,少夫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少夫人且冷眼看着,奴婢想,這事必不至於如此。”
鄭明珠雖覺墨煙說的有理,可是見話說成這樣,也想不出別的了,只想着這事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再擔心又能如何呢?
便點點頭:“你說的是。”
珊瑚在一邊笑道:“少夫人既這樣擔心,又不好問夫人,不如今晚問一問大爺,便有什麼話,由大爺去與夫人說,倒也便宜些。”
鄭明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便說:“也罷,也就只有這樣了。”
又想着今日原本說了要去外書房審一審這個月的賬目,便拋下這種心境,帶了人去外書房了。
直到鄭明珠接手外書房,才大約知道陳頤安的進賬,雖不敢說驚人,也是十分可觀的,怪不得平日裡一副錢財如糞土一般的派頭。
每個月,單是江南來款,就有上萬兩白銀,更不用提各種名目的禮物孝敬,直是絡繹不絕,帝王寵臣果然熱的燙手。
從這個月開始,唐家的分紅也開始入賬了,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唐家的生意入賬鄭明珠心中是有數的,此時鄭明珠大約算了算,唐家的分紅竟是全數入了陳頤安的外書房,若是其他的渠道都是如此,莫非太子黨的錢財銀子也由陳頤安來調度?
那這外書房可就非同小可了。
既然陳頤安並沒有特地給她交代,鄭明珠好歹也知道這種事並不好直接問,她也就沒露出異樣來,只把這疑問存在心裡,今後留心便是了。
只若是真的,怪不得當初陳頤安不放心交給鄭明珠管,也怪不得自己奪了宣紋的權,她將自己恨之入骨了。
那如今這樣,意味着陳頤安是相信她了嗎?
鄭明珠不由的沉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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