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二章

二百五二章

伴着胡明德這一聲大喊,皇帝手中的寒劍早已一劍沒入了翼王的胸膛,劍尖透背而出,猶自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殷紅的紅,一條血線沿着清寒的劍身自翼王身體中涌出,映着劍刃寒光觸目驚嚇。

胡明德喊過那一聲,這偌大的殿中便突然奇異地陷入了死寂,方纔充斥在大殿中的那些不安焦躁盡數沒了,唯剩下那血滴落地的微弱聲息卻攪地人耳膜震盪。

翼王顯然是被刺中了要害部位,半響只能圓瞪着身前持劍而立的皇帝,他的父親,蒼白的面色下一雙圓目滿是不置信,茫然,驚懼。他緩緩低頭瞧向胸口,他的雙手抓住了刺入身體的劍刃,鮮血像是水流般沿着指縫不住往外淌,阻都阻不住,他的身體已經瞬間被疼意擊垮,指尖一片冰冷,甚至感受不到那血液的溫度,他眼中一切色彩終於匯聚成唯一的恐懼,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

皇帝瞧着這樣的他,突然心頭涌出一股狂亂和蝕骨的不安來,這種感覺之後,頭腦中更是許許多多的情景畫面紛至沓來。左麗晶依在他懷中歡笑的模樣,她爲他生下完顏宗捷他得知消息歡喜地在御書房來回轉圈的樣子,他欲抱翼王進宮左麗晶哭着跪求的樣子,他手把手教翼王寫字的樣子……這些東西一閃而逝,轉而便是左麗晶在東宮受罰,夜半驚夢的樣子,還是今日在御花園的一幕幕,後來在東平侯府瞧見的那一幕幕,忠勇侯夫人們的那些話,暗衛調查的回報……

這些畫面,那些吵雜的聲音齊齊向他席捲而來,像是洪水捲過一片殘葉,登時激地他不堪重負驟然向後踉蹌着退了兩步,他這一退不要緊,可手中還本能地握着那柄尚方寶劍,沒在翼王身體中的寒劍被帶出,血氣噴涌如注,直濺了皇帝半張臉。被那溫度一激,他手中劍咣噹一聲落地,人也像被雷電擊過的樹幹一般顛坐在地。

而翼王更是捂住傷口,緩緩躺倒了下去,皇帝愣愣地看着他倒下,看着他一張臉迅速褪去了蒼白呈現出灰白的死氣來,更看着他望向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不甘地伸向自己,他蠕動着的脣角溢出兩聲呼喚來,赫然便是,“父皇……爲什……麼……爲……”

他的話根本就沒來得及說出,衝他伸出的手臂便垂了下去,接着他躺倒在血泊中再沒有聲息。殿中地龍燒的極熱,濃重的血腥味躁動地瀰漫了整個大殿,皇帝鼻翼間全是那血腥味,沿着他的七竅鑽入身體,那味道令他幾欲嘔吐出來,腦子一陣空白,後又什麼轟然倒塌。

他猝然而起撲至翼王身前,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見他未曾閉起的雙眼依舊圓瞪着,那眼中雖是失去了幻彩,可卻分明還寫着茫然和不解,那樣的無辜,刺痛了皇帝的心。

他突然暴喝一聲,“快!快傳太醫!傳太醫!”

胡明德已經被皇帝的舉動完全震呆了,他雖早知翼王今日進宮凶多吉少,可也不曾想皇帝竟然會當下便親自動手手刃翼王。今日之事樁樁件件都透出蹊蹺和湊巧來,可卻又件件樁樁都叫人挑不出問題來。又因事情發生的太過緊促,前前後後也不過小半天的時間,根本不容人冷靜下來細想,故而胡明德雖是對皇帝忠心耿耿,可卻也沒想明白到底翼王是不是龍種的這個問題。

他因心中有疑,可如今皇帝正在怒頭來,龍顏震怒,他豈敢在此刻來逆龍鱗,當下也不敢爲翼王所請,只恐這樣非但幫不了翼王,提醒不了皇帝,反倒惹帝心不快,猜疑連他也是翼王之人,反對翼王更加不利。

胡明德以爲皇帝即便有七八分肯定翼王不是龍種,可就衝着那一絲不確定也會先將翼王軟禁或是如何,以待查清此事再做處置。故而他令人去給太后送信,見翼王來見駕也並未太過驚惶,哪裡料到最後竟是如此收場。

他此刻被皇帝一聲怒吼給驚醒過來,眼見皇帝緊緊抱着翼王一手還按着他的傷口,他才兩腿發軟地踉蹌兩步跪在了翼王身側,哭道:“皇上節哀,翼王……翼王……已經沒了……”

皇帝聞言身子猛然一震,接着便再沒了半點舉動,胡明德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皇帝卻已驀然收回了壓在翼王傷口上的手,又顫巍巍擡手撫上了翼王圓瞪的眼眸,接着他竟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也不知是心理上被打擊地過重,還是身體上經此一番也太過疲累,尚未站起身便險些跌倒,胡明德一驚忙起身扶住,皇帝撐着他的手站穩,轉身往龍榻去,只道:“翼王今夜暴斃王府,擡走吧……”

聽皇帝的聲音低低沉沉,胡明德心一震,他不由得擡眸瞧了眼皇帝,卻見他轉身間側臉映燭,面色竟平靜的不見分毫情緒,卻又叫人覺似翻涌起巨浪的深海般令人驚恐不安。他不及細查,皇帝身影已沒入了層層幔帳後。

聽到了方纔皇帝驚惶至極的那聲可謂歇斯底里的喊叫令他叫太醫,這會子又見皇帝如此,胡明德心裡也明白了過來,一時僵立,後背被不知哪裡來的風一吹透心涼,這才忙擡袖抹了抹一臉老淚轉身而去。若叫天下人知曉翼王死在皇帝的劍下,對皇帝的聲明影響便太大了,他此刻半點也不敢耽擱忙去處理皇帝吩咐之事。片刻,有太監進來拖走了翼王的屍體,又清理了地面,窗戶被推開,香爐中被灑了濃濃的兩把香。

片刻這屋中便沒了半點方纔激烈慘景,就連那股血腥味兒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龍榻上皇帝卻背對外頭將頭埋在了掌中。

此刻的寧仁宮中,皇后已接到了消息,得知翼王死在皇帝劍下,她怔怔的出了回神,分不清心裡是酸,是痛,是喜,是憂。半響才眨動了眼睛瞧向垂立一邊兒仍驚魂未定的華婕妤道:“你放心,本宮早已安排妥當,今夜不會有人知曉你曾來過本宮這裡,你彈在皇帝身上的東西也早已揮散,查不出什麼的。萬一皇帝疑心於你,你只要不自亂陣腳他便只會以爲是自己心亂之下,太過激動罷了。本宮也累了,你跪安吧。”

皇帝固然見到東平侯府那一幕,正在怒頭上,又因華婕妤的話而引出了程瀛的告密,愈發對翼王不是龍種深信不疑,但爲保萬一,皇后實還給了華婕妤一點藥粉藏在了她的指甲中,華婕妤將那藥粉彈在了皇帝龍袍上,藥粉慢慢揮發纔有藥性,兩盞茶時候藥性發揮到最強,今日的每一個環節都經過精準的掐算,那藥粉雖少,但藥性發揮到最強時卻正好便是翼王進乾坤殿面聖之時。那藥粉卻也沒有毒性,不過能使人一時更易激動罷了。

皇帝在東平侯府受了打擊,又暈厥過去,胡明德縱然六神無主,必定要不會允隨便什麼人接近皇帝,今日換做其她妃嬪去闖乾坤宮,非但不能成事,反而會令皇帝和胡明德警覺懷疑,唯華婕妤是皇帝之人,爲皇帝做事多年,今日之事也非她不能成事。

見華婕妤恭謹地行了一禮退下,皇后端直的背脊彎下,面上露出了倦色不鬱來,見她神情怔怔的,姜嬤嬤不由一嘆,道:“娘娘就是太過心軟。”

皇后聞言卻只幽聲道:“嬤嬤你看,這煌煌貴胄,潑天富貴下掩蓋的全是兄弟相殘,父子反目,夫妻互戮,勾心鬥角,這皇宮的每一片瓦光鮮之後都骯髒不堪。嫣兒十四被迎進宮,三十三年了,原以爲這心已經像這座巍峨的禁城一般無波無緒,無悲無喜,像草原上的冰山一般堅硬如鐵,嬤嬤你瞧,這麼些年了我怎還這樣累……”

姜嬤嬤聽皇后聲音低低淺淺滿是疲累,又聽她自稱在國公府時的乳名,眉宇間便落滿心疼,忙道:“這都是皇上他太過心狠,娘娘快莫多想傷身了。”

皇后卻是一嘆,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我的孫兒,爲何偏生在這樣身不由己的皇家……”

此次的事原便是完顏宗澤一手安排,太子自太子妃去後雖已打起了精神,但身子也是大不如從前,如今多在東宮由陳彥謖的義子調理着,而皇后進來身體也欠佳,外頭的事多是完顏宗澤在撐着。皇后此次也不過聽了他的安排安置了下宮中之事,想到完顏宗澤那愛恨分明,愛至極致,又恨至極致的性子,不由也跟着一嘆。若非皇帝當真寒透了王爺的心,王爺又怎會算計皇帝親手殺死愛子,這也是愛之深恨之切吧。

姜嬤嬤一時難言,皇后也再無言,半響卻又聞她低語一聲,“嬤嬤,他回來了,可我如今這副骯髒模樣,連我自己個兒都認不得了,他可還識得……”

她這話說極輕,聲音破碎輕顫,如同夢中囈語,姜嬤嬤還不曾分辨就以消散在了風中,而皇后已背過身躺在了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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