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三章
錦瑟見柳嬤嬤神情慌張,喘着粗氣,撫弄長髮的手微微一頓,這才道:“什麼事兒,嬤嬤先喝口茶,慢慢說。”
那廂白芷已倒了茶,捧給柳嬤嬤,可顯然柳嬤嬤此刻是沒有心思用茶的,一把推開白芷又上前兩步,跺着腳急聲道:“姑娘,方纔……就是方纔老奴聽說武安侯府被休棄的老毒婦竟在府門口一頭撞死在府門前兒的拴馬石上了!如今府外已經大亂,今兒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走親訪友之時,街上熱鬧的緊,也不知怎地這不大會兒的功夫老毒婦碰死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府門前已聚滿了人,大家都說老毒婦這是在效仿大姑娘當日武安侯府門前之舉,也是在以死明志,還說……總之都是些對姑娘不好的話。這會子府中不少下人也都被驚動跑出去瞧熱鬧了!姑娘,這可怎生是好,虧姑娘心善,前兒還叫王嬤嬤帶着銀錢去瞧那老毒婦,誰知老毒婦竟死性不改,臨到死了居然也不做善事,還要來害姑娘一回,淨往姑娘身上潑污水!這樣的人便該下十八層地獄!”
柳嬤嬤未說衆人都是如何議論的,可想想也知道,如今萬氏慘死在廖府門前,大家自然是唏噓同情的,定然都在傳她姚錦瑟小小年紀是如何的歹毒,如何的心冷,將好好的人逼的走投無路,更會因此舉懷疑當日萬氏醜事當衆揭發乃是錦瑟誣陷,諸如此類……
錦瑟聞言抿起脣來,溢出一絲冷笑來,而柳嬤嬤說着已是氣恨的渾身發抖,也因爲擔憂,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白芷也驚得手一抖,差點摔了捧着的茶盞,她心思轉的快,自然已明白了萬氏的用意,已怒聲道:“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她明明是咎由自取,是被武安侯逼的走投無路了,要死自尋了地方便是,爲何偏挑這樣的日子撞死在廖府門口,這分明便是死都要拉上姑娘一起,太可恨太可恨了!”
王嬤嬤聞言也面色大變,給錦瑟梳着長髮的手也是一頓,梳篦掛上錦瑟的長髮,直扯的她頭皮一痛,王嬤嬤這才慌地回過神來,見扯掉了錦瑟好幾根青絲,面帶懊悔,道:“前兒姑娘叫老奴去瞧那老毒婦,老奴被她連人帶東西地趕出來,便該防她會走投無路,狗急跳牆,便該提醒姑娘提防於她,可是老奴……老奴竟對她起了同情之心,只想着她已那般模樣,也是惡有惡報了,不能再翻出什麼風浪,竟然全然沒當回事,更沒察覺出老毒婦的陰謀來,如今臨到事發才知驚慌,連給姑娘梳頭都做不好,老奴愧對夫人,老奴當真是沒用……”
錦瑟聞言忙站起身來,拉了王嬤嬤笑着拍着她的手,道:“無需驚慌,柳嬤嬤也未曾親眼瞧見門外之景,說不定此刻事情已經有了轉機呢,也說不定萬氏並非是來以死明志,以死相迫的,而是來以死謝罪呢?再說,往我身上潑髒水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興許解釋清楚了,大家也就不會再亂言了呢。也說不得這會子老太君已有了應對,事情已經平息了,乳孃替我去府外瞧瞧吧,左右事情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
如今萬氏已死,這死人的嘴可是再也開不了啊,她生前說是什麼便是什麼,就算污衊了人,你要尋她對質也都沒了機會,不得不說萬氏這一招做的太狠太絕了,這還如何能封得住悠悠衆口?!姑娘雖厲害,可實在還是將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
王嬤嬤心中想着,只當錦瑟是年幼,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一徑地在安慰她,便越發心急起來,也不再耽擱就應了一聲匆匆地奔了出去。
王嬤嬤這一走,白芷和柳嬤嬤哪裡還呆的住,錦瑟見兩人急的不行,便道:“嬤嬤和白芷也出去瞧瞧吧,有了好消息便來告訴我一聲,叫蒹葭和冬雪進來伺候便是。”
白芷聞言便匆匆出去,柳嬤嬤猶豫着想留下陪着錦瑟,又急於知道外頭的情景,錦瑟便笑着道:“嬤嬤放心,我在府中不會有事。”
柳嬤嬤見錦瑟神情無恙,這才快步去了,而錦瑟這才嘆了一聲,輕聲道:“到底還是執迷不悟,害人卻終害己啊……”
此刻的廖府門前早已是圍滿了人,今日本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相互走動之時,路上極爲熱鬧,各府馬車交錯如龍,這京城達官貴人皆是比鄰而居,此刻廖府門前一出事,只要在街上一吆喝頃刻間引來大批看客,卻是再正常不過了。這不得不說萬氏是用心良苦,既挑選了一個好時機,又在新年伊始,給廖家所有人添了堵,當真是死也死的轟轟烈烈了。
萬氏的屍身就被放置在府門外的青石板上,額頭早已撞破,半張臉被撞的血肉模糊,無聲無息,顯然是撞的狠,當場斃命,如今已經死透。圍觀的衆人正指着她的屍身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真是慘啊,我當時是親眼瞧見她撞上那拴馬石的,你們是沒看到她當時那悲憤的神情,嘖嘖,已經說不出話了,如今竟連命也保不住,名聲盡毀,死的這般慘烈,真真是叫人慘不忍睹啊……”
“聽高三爺這般說,這萬氏當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興許真是,要不然怎麼用這麼激烈的方式撞死在廖府門前?這分明就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又有冤無處伸,纔要這般!”
“這麼一說我倒記起來了,當日武安侯府門前,指控這萬氏偷情的證人可皆是鎮國公府夫人帶去的,誰不知那位姚姑娘剛剛救了平樂郡主,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又不甚和睦,這其中……嘿嘿,說不得,說不得……”
“方兄這意思莫不是說鎮國公府藉機和姚家姑娘一同陷害武安侯府?”
“噯,這話可是賢弟你說的,非我所言啊!”
“我看未必,那姚姑娘沒道理陷害武安侯府,更何況她小小年紀又無依無靠,怎麼能陷害地了武安侯夫人呢?姚姑娘心慈悲憫,連素未謀面的鄉民都肯熱心相救,反是這武安侯夫人惡名在先,如今她臭名昭著,以死報復姚家姑娘也未可知啊。”
“說的是,姚閣老清正之名光傳,其子更是溫厚純善,愛民如子,閣老教子有方,嚴於律己,姚姑娘是被閣老一手帶大,品性怎會有差?廖家更是門風清正,老太君深明大義,治家有方,姚姑娘如今被廖老太君養在身旁,疼愛有佳,又怎會是心機歹毒之人?”
“我倒是見過這姚姑娘,舉止有禮有度,落落大方,氣質出衆,萬不會是陰毒之人。”
“嗨,不過是個小姑娘,若當真能害的了武安侯夫人,那還不成了妖孽?這武安侯夫人通姦一事早有定論,如今走投無路,以死報復,還有何好說的。”
“不是,我當時就在附近,分明聽到這武安侯夫人撞石前大聲嗚咽,喊的就是冤枉來着。”
“聽說她早便啞了,高三爺倒是耳聰目明啊,這都辨的出。”
……
門前圍觀的衆人顯然已分成了兩派,一方爲萬氏叫冤,一方爲錦瑟明屈。
廖家的大總管廖世海站在府門前,並未阻止衆人的議論,反盯着那站在人羣中穿着一身寶藍色錦袍正高聲闊論的高三爺眯了眯眼。
今日年初一,各府都要派人出門訪親走友,對那些平日親厚的人家自然要登門入戶,道過喜坐上一坐方算不失禮,而對平日就不常走動的人家卻也不能不聞不問,是要登門往這類人家門前掛着的接福紅兜中投下賀歲飛帖的,而各府今兒也都會叫管家在府門處答謝來投飛帖的客人,也迎接來拜的客人。
故而今兒一早天不亮,廖世海便站在了府門前,便未曾離開過,而萬氏突然衝過來一頭撞在拴馬石上的情景他也是眼睜睜瞧的清楚,不僅如此,他更將這位高三公子恰巧經過,又吆喝地衆人皆聞聲而來,還有他夾在人羣中不時高聲議論引領輿論風向,挑撥人心的行爲也看了個清楚明白。
廖世海弄清楚這個,回頭衝小廝低聲吩咐兩句,小廝便應了一聲,奔進府中去了。
衆人又議論一陣,便聞一人道:“這萬氏通姦證據確鑿,也非她一死便能洗脫清楚的。只是她畢竟和姚姑娘的母親有義結金蘭之情,也算是姚姑娘的長輩,小輩不言長者之過方是純良恭謙,至孝明義的表現,可如今萬氏落得如此慘烈的結果卻和姚家姑娘脫不開關係,這點卻也是不容置疑的。這姚姑娘到底還是年幼,年輕氣盛,不懂包容原諒,失之尖刻了啊。”
這人說話倒似哪邊也不偏幫,卻也是衆人心中多會有的想法,只因如今萬氏死了,而且死狀非常悽慘,可錦瑟卻活的好好的,同情心人人都有,死者爲大,便是出於這個,衆人也要唏噓兩句。
這人言罷,場面就是一靜,方纔爲錦瑟大聲爭辯的那些人也皆不再多言,卻也就在此時,便聞人羣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那人高聲道:“哎呀,說來我前兒在玉苑樓上吃酒,從樓上正好瞧見街對面富源客棧的情景,我可瞧見這廖府的馬車在客棧門口停靠,接着下來一個嬤嬤帶着兩個丫鬟進了酒樓,後來卻被這萬氏神情惱怒地給趕了出來,那廖府嬤嬤離開時神情可不怎麼好呢,兩人分明發生過爭執。如今看來,只怕那嬤嬤也是姚家姑娘指派去奚落這萬氏的,這才激惱了萬氏,今兒竟就撞死在了廖府門前,真真是可憐啊。”
衆人聽此人說的極真,並不似作假,便轟地一聲炸開,紛紛指責起錦瑟來,而廖世海聽的分明,這開口之人卻還是那位高三爺的聲音。此人渾水摸魚的功夫可當真是不低,每回都將時機抓的正好。
這邊羣情激奮,便又有人大聲衝廖世海等廖家下人們喊道:“出了這樣的事,怎生廖家也沒個主子出來主持場面,莫不是心虛膽怯了吧?!”
“我廖家人未曾做下虧心之事,我那外甥女更是再良善不過的姑娘,又何懼何怯之有?!”
府中適時響起一聲清朗的迴應聲,圍在府門前瞧熱鬧的下人們忙讓開道路,卻是廖三老爺廖志明和四老爺廖志哲並肩在前,廖二少爺廖書則,三少爺廖書仁和姚文青隨在後頭,一行五人一共出府而來。
今日一早廖二老爺便和廖書意奉了老太爺和老太君之名一同出府走親訪友,廖老太君身份高,自然不用出府拜客,只進宮朝賀後便回了松鶴院,廖老太爺如今還在宮中,府前出了此等事,女眷自不方便出來處理,如今廖家在府中的兩位老爺,併成年的少爺卻是一同出來了,而文青雖未成年,可此事事關錦瑟,他自然是要跟來的。
廖管家原本見羣情激奮,形勢大轉已不利於廖府正急在心中,如今見廖家幾位主子一同出現,又見之前他派進府報信兒的小廝還跟在四老爺身後,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垂首以待。
而文青一行出了府門,四老爺也不待衆人反應便先發制人,指着那先前連連出聲的高三爺道:“方纔說在玉苑樓看到我府上奴婢前去奚落萬氏的是高三少爺你吧?”
那高三少爺見廖四老爺上來便點了他出來,不覺一陣心虛,可接着便理直氣壯地道:“小侄不過是說實話罷了,可未曾有半句虛假,也無針對廖府之意啊。”
四老爺聞言卻冷笑,道:“未曾有針對之意?!哼,那麼我且來問你,你是親眼看到我廖府下人對這萬氏落井下石了呢,還是親耳聽到我府上下人對她口出惡言了呢?”
高三少爺被問地一堵,這才道:“我瞧見府中下人沒進去多會兒,萬氏便面帶惱恨之色地將其趕了出來,神情尤爲激憤,若非府上下人落井下石又當如何?”
“那玉苑樓和富源客棧相隔尚有距離,萬氏又口不能言,高三公子憑藉着一雙凡眼便能瞧出這其中端倪來,當真是比我大錦的神斷裘大人都要厲害三分哪。”
四老爺冷聲譏笑,那高三公子登時啞口無言,無從辯駁,便聞廖四老爺又道:“僅憑臆想便如此污衊我那可憐的外甥女着實叫人氣恨!須知我那外甥女方纔在府中一聽聞萬氏自戕的消息便傷心地暈厥了過去,她生性善良又怎會是你口中落井下石之人?!”
四老爺言罷便又下了臺階,衝站在前頭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一禮,道:“楊世伯,小侄有禮了,方纔聽世伯說我那外甥女失之尖刻,小侄原不該當衆辯駁,可是卻實在不忍心我那可憐的外甥女飽受委屈和退讓後,還被如斯誤解。需知當日我那外甥女本只欲一言不發地退親便罷,全然未想追究在江州時被陷害之事,又何曾想過要揭發萬氏的醜事?當日武安侯府門前,乃是武安侯府挑起爭端,又逼死了她那族姐,後來我那外甥女悲傷過度已然暈厥,是鎮國公夫人機緣巧合揭發了萬氏的醜行,我那外甥女可是對其半句不恭之言都未說過,她小小年紀遭受這些,已是何其不幸,怎生如今反成了她逼地萬氏走投無路了?!”
四老爺說罷,那楊老爺已眉頭緊蹙,面露躊躇,而四老爺已是又道:“便在前日我那外甥女聽聞萬氏的遭遇,確實派了身邊嬤嬤前往富源客棧去,可卻不是去奚落譏諷萬氏,而是去送銀錢和補品等物,高三公子既然在玉苑樓上吃酒,那麼請問當時可曾瞧見我府上下人所提禮品之物?”
那高三公子聞言噎了一下,可當日情景非他一人所見,他便只能回道:“是拿了禮盒等物,可這譏諷奚落人也是可以帶物品去掩耳盜鈴的啊!”
四老爺見他反駁卻也不在意,只點了點頭,道:“高三公子說的有道理,可我說我府上下人是真心實意前往探望萬氏也是有可能的吧?既然兩者都有可能,大家總得給我廖府一個分辨證明的機會,卻不能全然不顧是否誤解了我廖府便只憑猜想就指責人吧?”
衆人聞言一來覺着廖四老爺說的都有道理,再來這裡到底是人家廖府門前,廖老太爺如今又還身在其位,方纔廖家沒有主子出面他們湊湊熱鬧大義凜然便也罷了,如今誰也不會爲了一個身敗名裂,已然送命的萬氏而和廖家人叫板徒惹麻煩,故而府前便靜了下來,衆人紛紛點頭,有些人已開始爲廖家說好話。
那高三少爺見此卻道:“分辨?如何分辨,要是廖老爺是要叫府上那前往富源客棧的下人出來分說,她的話我們卻是不敢信的。”
三老爺一來是庶出,再來又未曾走官途,而是管着廖家的生意,是一介白身,故而自出府他便一直未曾說話,只由四老爺控制着場面,如今聽聞高三少爺的話便笑着道:“高三公子倒是熱心,不知道的還以爲這萬氏乃公子生母呢!”
三老爺言罷,高三少爺便義憤填膺地道:“小侄也是路見不平,這萬氏死狀悽慘,小侄以前也曾見過她,到底算是長輩,如何能眼瞧着她死不瞑目!”
三老爺便笑了,道:“三少爺可真是重情重義,一身肝膽啊,今日方知京城地面兒上竟還有三少爺這般人物。”
這高三少爺乃是右春坊中允高大人家的庶出子,其父高中允也不過是正六品的官職,高三少爺平日從不曾傳出什麼俠義之名來,反處處縮着尾巴處事,今日一反常態,方纔衆人還不覺如何,現在被三老爺一提,有些人已然發現這高三少爺今日有些處事不妥起來。
而四老爺已是揚聲道:“萬氏既然選今日撞死在我廖府門前,想必是有原因的,她雖口不能言,可既是自戕多半是會留下遺言等物的,不妨先瞧瞧這萬氏身上是否攜帶了此物再言其它吧。”
四老爺言罷,衆人這才紛紛言是,四老爺衝廖書則示意,令他前去搜萬氏的身,而廖書則應命後偏在經過高三公子身邊時,露出了一個詭詐的笑容來。
高三公子瞧在眼中,心思便是一動,眼珠子一轉,生恐廖書則靠近萬氏將其懷中的那份血書給掉包,他便忙大喝一聲,道:“慢着!”見衆人都瞧過來這才又道,“萬氏畢竟曾是武安侯夫人,男女授受不親,雖則她如今已過世,卻也該尊禮法,爲表對其尊敬,還是請位夫人查看此事的好。”
廖書則聞言站定,心中冷笑,而廖四老爺也點頭,道:“是我思慮不周,多謝高三公子提醒。可有哪位夫人願意代勞?”
“我來瞧瞧吧。”說話間一位中年婦人被丫鬟扶着上前一步,她身上穿着正三品誥命服,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大人之妻符氏。
和御史清名遠揚,和府於廖府也無甚親厚關係,這裡的圍觀之人中符氏又系地位品階最高之人,加之此事一經查明,少不了掀起朝堂一陣彈劾之風,符氏夫君乃都察院右都督御史其事也正該由她來做。
見衆人皆無異議,符氏方走了過去,俯身衝萬氏行了一禮,這自蹲下摸了摸萬氏身上,衆人斂聲屏息,竟果真瞧見符氏從萬氏的懷中摸出一份摺疊着的白布來,那白布上血跡斑斑,顯然是一份血書!是萬氏留下的遺言啊!
轟的一聲人羣再次驚動,高三公子禁不住挑起一絲笑來,而符氏已展開了那血書,高三公子正欲上前卻被廖書則擋住,符氏已瞧了血書,登時面色一變,她尚未言,四老爺便拿過了血書,一望之下也是面色鉅變,神情變幻個不停,竟是作勢欲去撕那血書。
高三少爺哪裡會容證據被毀,忙掙脫着去搶血書,而廖書則此刻卻讓了開來,任由他撲過去一把自廖四老爺手中奪走了血書,只高三少爺正要看,廖書則和廖書仁並文青便同時擁上,皆欲搶那血書。
高三少爺見此一面去抖着血書瞧,一面大聲喊着道:“廖家人仗勢欺人,要毀滅證據,做賊心虛啊!先武安侯夫人死的好慘啊!”
他越喊,廖書仁三個便搶的越是兇猛,人羣開始浮動,顯然此情此景大家皆已相信了萬氏是以死明志,被廖府被錦瑟逼的走投無路方撞死廖家門前,好些人面色都爲之一變,瞧向廖家人的目光有些尖銳起來,有的已擡手指指點點唏噓譴責起來。
而這時,廖書則才一下搶了那血書過來,轉手又交給文青,高三少爺搶了兩下未曾搶到,便也不再去搶,反是大聲道:“你們毀掉證據也無關礙,衆目睽睽,難堵悠悠衆口!本公子已將萬氏的遺言瞧的清楚,原來她是清白的,當初真是姚姑娘在污衊於她!她還親口承認,姚姑娘毀她名聲,害她被休,她恨意難宣這才令侯府丫鬟嬌杏到江寧侯府門前鳴冤理論,早先她因財迷心竅,爲生活奢華變賣了御賜之物,如今事發害的侯府被上斥責,她不怪侯爺休妻,只愧因自己之故累及侯府名聲,使侯府被有心人攻殲,她又恨又愧,這才撞死廖府門前請世人給個評判啊!”
高三少爺早便得了血書內容,今日萬氏前來廖府門前鬧事,武安侯府之人爲了撇開自己,是不方便有人在場的,可總要有人和萬氏策應方能一切順利,而且這人不能是平日和侯府相交相近之人。
這高三少爺卻正合適,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落在了謝增明手中,又被謝增明允諾了將庶女嫁給他,這才奉命爲其辦事的。
高三少爺不過是六品官家的庶子,能娶上侯府千金,即便是庶出女也是高攀,一來把柄被抓,再來藉此攀上侯府他便再不受嫡母拿捏,父親也要多依仗與他,雪中送炭之情侯府會念着,衝着這個高三少爺沒有不應之理。
他答應謝增明今日在萬氏撞死之後叫衆人都爲萬氏鳴不平,更答應武安侯將萬氏的血書公諸於衆,故而他早便知曉血書上的內容,如今大喊出來,他心中無比激動,只當自己完成了任務,美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瞧着羣情激奮的情景,他更是覺着做了一件大事,平生都未如此風光過。
然而卻在他得意之時,廖四老爺卻上前一步,瞪大眼睛一臉詫色地道:“你說這血書上的遺言你都瞧清楚了?!”
高三少爺自然是義憤填膺地道:“都瞧清楚了,所以你廖家莫想毀滅證據,繼續欺世盜名!”
廖四老爺面上詫色更盛,又抖着那血書,道:“你說血書上萬氏遺言說是我那外甥女陷害於她?!”
高三少爺簡直覺着廖四老爺是得了失心瘋,再次肯定地將方纔的話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力保衆人都聽到,這才咳了兩聲潤潤撕裂的喉嚨,又道:“所以廖老爺還是將血書交出來的好,即便毀了也是無用的!”
廖四老爺聞言竟果真將手中血書又交給了高三少爺,高三少爺一愣,那邊四老爺已請了符氏,道:“夫人方纔是頭一個看那血書的,可否將血書內容一述?”
符氏這纔將視線自高三少爺身上移開,收起詫異之色來,上前卻道:“那是萬氏臨死所留的懺悔書,她交代了當初在江州鬼迷心竅,嫌貧愛富,陷害姚姑娘一事。又追憶了當年姚廖氏在世時和其義結金蘭,姐妹情深的種種,說她如今惡有惡報,又被親人逼迫,已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加之姚姑娘寬厚原宥於她,這使得她更無地自容,愧疚難言,這纔在此以死謝罪,望到了陰間能有臉去見昔日姐妹姚廖氏。”
符氏言罷,衆人皆愣了,而高三少爺詫色尤甚,他方纔將血書搶在手中,廖書則和文青三人同時來搶,他壓根就沒能瞧清楚上頭具體寫的是什麼,可今日一切都進展順利,他又早明謝增明叫萬氏撞死廖府的用意,故而便很放心地吼出了方纔的一番話來,如今聽符氏如此說,他傻了!
怎麼可能?!血書怎麼可能會變成萬氏的懺悔書?!
高三少爺忙抖開血書去瞧,這回再沒人和他哄搶了,他這一看只覺頭腦一空,白眼發花,那血書上密密麻麻所寫當真和符氏所說一般無二,他驚過神來,心知事情有變,他辦砸了差事,忙做出第一反應,也是欲去撕扯那血書。
可他還未用力,血書已然被奪,文青拽了血書便走向人羣,道:“請大家都看看吧,也爲廖家,爲我姐姐做個見證。”
血書四下傳開,形勢瞬間峰迴路轉,四老爺上前一步逼向高三少爺,道:“高自強,你何故信口雌黃,睜眼說瞎話?!今日不說清楚,便休想離開!”
四老爺言罷廖書則兩人便上前一人一邊地拽着高三少爺的手臂將其押下。事情敗露,高三少爺此刻已然慌了,又被廖家兩位少爺拽住,便急聲道:“不對!這血書不對!是你廖家人偷天換日,將真正的血書藏了!”
四老爺聞言譏笑,揚聲道:“各位,方纔是和夫人第一個看的血書,這衆目睽睽大家可曾瞧見我廖家人靠近過萬氏?我廖家人根本就沒有機會做什麼偷天換日之事,更何況我廖家行得正,也無需做此心虛之舉!倒是你高三少爺,和萬氏無親無故,更和我廖家和我那外甥女無冤無仇,何故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欲致廖家於不義?!”
四老爺言罷,高三少爺便察覺出今日的不妥來了,他按照約定早便守在了廖家附近,一見萬氏出現便也跟了過來,他先還怕萬氏衝過來會被廖府下人擋住不能尋死,可誰知萬氏竟極有魄力,衝出的很突然,而且嘶叫一聲便直直地衝廖府門前的拴馬石上去了,一聲巨響當場就斃了命。而她撞死在拴馬石上,廖家當時在府門辦差的下人們竟然全似嚇傻了般,竟無一人奔下臺階探看,更無一人靠近萬氏。
還是他匆忙地吆喝着趕過來,和幾個一同奔來的路人將萬氏擡到了正門前,確認萬氏已死的。他彼時恐廖家人見機快,趁他不備偷走血書,或是偷換血書,見廖家人不靠近萬氏還心生滿意,如今聽廖四老爺這般說,才驚悟過來,他是一早便上了人家的套,好好的譴責書變成了懺悔書,分明是武安侯也入了人家的套了!
高三少爺被逼問的啞口無言,無從分辨,想說在符氏搜身之前血書已然被換,可人家廖家人就沒靠近過萬氏,當時見證萬氏撞死一幕的並非他一人,這污水是潑不上去的啊。
“是呢,萬氏撞死時我剛巧來廖世伯府上投飛帖,還是我和高自強,許四老爺幾個將萬氏從拴馬石邊兒擡過來的,只我們幾個靠近過她,廖家人沒機會換血書的!”
“之前也是高自強說他聽到萬氏嘶吼冤枉,大家纔會誤解姚姑娘的……”
“對啊,說什麼瞧見廖府下人羞辱萬氏的話也是高三少爺啊。”
……
“這事已很清楚了啊,高自強方纔睜眼說瞎話,句句是替武安侯府辯白,欲將一切罪行都加諸在這死去的萬氏身上,他哪裡是什麼熱心,分明便是受了武安侯的指派嘛。”
“對對,是這樣沒錯!如今武安侯被彈劾,見鐵證如山,便推了萬氏出來頂罪!只可惜這萬氏臨死悔悟,不願再害善良寬容的姚姑娘,這纔將鳴冤書改成了懺悔書,以死謝罪。而武安侯和這高三公子只當他們的詭計都已成事,高三公子這纔會那般信誓旦旦,信口雌黃地睜眼說瞎話嘛!”
“哈哈,這可真是蒼天有眼,疏而不漏啊!武安侯哪裡會想到萬氏臨死會悔悟……哎,到底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武安侯好生殘忍啊,到底是結髮妻子,休棄了也便算了,竟還如此相逼,令萬氏走投無路的分明是武安侯府!”
“是,是,到底是生身之母,武安侯世子竟一點不關心,這樣的人家……真是叫人齒寒!也難怪會做出那等變賣御賜之物,邈上的無君無父之事來。”
“想叫萬氏擔下一切罪名洗脫侯府,真是好謀算啊!”
……
衆人誰也不是傻子,片刻功夫已確定高三少爺是武安侯指派而來,更將武安侯的目的說的清清楚楚。這也怪那高三少爺自己愚蠢,因太想出人頭地,好容易覺着把握住了機會,便太過心切,方纔他在人羣中不停引動輿論動向的行爲也做的太過火了一些。若是從萬氏身上搜到的就是鳴冤書,那麼衆人自然不會多想高三公子的異常,可是如今情況,卻是連傻子也能瞧出高自強是有問題的。
此刻王嬤嬤正站在廖府下人身後,她從方纔一直瞧到此刻,已是好幾次忍不住想衝出府來和那些指責自家姑娘的人們理論,可都被老太君身邊的尤嬤嬤給拉住。形勢突然發生大逆轉,王嬤嬤和柳嬤嬤幾個才覺出味兒來,這會子王嬤嬤只覺時機已到,推開身前小廝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府門,踉蹌着撲下臺階跪倒在萬氏身前,痛哭起來。
“侯夫人啊,您怎如此想不開啊,老奴奉姑娘之命去看您,您羞愧難言,無顏接受姑娘的幫助還將老奴趕出客棧,老奴那時便該想到您有輕生之意,可老奴糊塗啊……我們姑娘何曾怨過夫人啊,夫人您早年對姑娘的疼愛,姑娘她都記在心上呢,您這般……您這般可叫姑娘她如何是好,姑娘該多痛心啊。侯夫人啊,人死不如賴活着,那武安侯涼薄,夫人又何苦爲其心傷?!夫人依着姑娘離開京城,拿了那些銀兩總是能繼續過日子的,怎就這般輕生了呢。侯夫人啊,我們先夫人也常說人生在世誰不犯錯,知錯能改便能重新做人,爲人也該寬容對待那些真心懺悔之人,侯夫人您已懺悔,我們先夫人又怎會怪您,您何必這樣以死謝罪啊!”
王嬤嬤這一聲聲傳出,衆人還有什麼好疑心的,皆嘆息起來,不是贊錦瑟寬厚大度,便是指罵武安侯和謝少文太是無情殘忍,或是感嘆萬氏死前的悔悟。
而也是在此時,廖府門前的下人們又讓出道來,衆人望去卻是廖老太君被簇擁着出來。而她身邊隨着的姑娘容顏絕麗,氣質脫俗,又渾身都透着一股徹骨的悲傷,楚楚憐人,卻瞬間吸引了衆人的矚目。
這姑娘正是錦瑟,她此刻已換了一件淺藍色繡銀白玉蘭花的素色小襖,一襲白底繡海藍雲紋的羅裙,頭上只挽着個烏溜溜的圓髻,也未戴任何釵環只用素銀綢帶繫着髮髻,鬢邊插着一朵白絨花。
她絕美的小臉上此刻還掛着盈盈淚珠兒,滿身悲傷地被白鶴摻扶着,那滿臉的淚痕,氤氳的眸子將她原便清麗脫俗的容顏映的越發出衆,整個人便如同一朵在風雨中哭泣的白蓮花,出水高潔,楚楚憐人。
人羣后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完顏宗澤撩開車簾一角將錦瑟悲傷難言的神情瞧在眼中,不覺勾脣一笑,寵溺地道:“利爪的小狐狸,真真狡猾……”
完顏宗澤言罷卻衝外頭低聲吩咐,道:“謝增明很快便會知道上當了,去將那什麼柳姨娘帶出侯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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