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五彩纓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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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四馬路的青蓮閣茶樓一向是各界商人們洽談生意最喜歡的去處,每天從商雲集,看貨取樣,立約議價,熱鬧非凡。四馬路屬於英租界,這附近既有跑馬廳大戲院,又有報社和書局,但更出名的則是煙花柳巷。
餘真真對這裡則是有更加不同的感覺,不僅僅是因爲周楚翹是從這裡的堂子走出來的,以及當年方行雲的《今報》座落與此,而是因爲世保的曾經在這裡混過日子。
而今天餘真真坐在青蓮閣茶樓等待的人,也和世保有關。
兩天前,她接到《今報》的電話,有一個人找到報館,聲稱認識翁世保。在談過價錢之後,餘真真約他在這裡見面。之所以選在這裡,是因爲這裡離跑馬廳很近,而世保當年曾在跑馬廳牽馬,也就是在那裡加入的青雲幫,只不過地位低下,只是最低層的外圍。
餘真真已經等了半個小時,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她不禁有些奇怪,既然主動提供線索,無非是爲了拿到賞銀,不論他有沒有說謊,也應該來赴約的。
於是真真繼續等,她不相信有人會和錢過不去。自從和駱駿訂婚之後,她就更加迫不急待得想要找到世保,雖然前生世保死後,她也改嫁藍緒,和世保的夫妻情份早就了結,但是當她和駱駿在一起後,她卻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世保,按照原定計劃,結婚後再過一年半載,她就會把上海的生意逐漸轉到香港和南洋,然後帶上母親一起離開國內。
前生她和世保一直在幫會和日本人之間盤桓,最終也沒有好下場,這一世她只想遠離這些。當年她和世保只是爲了生計爲了賺錢,還現在她已經不用再爲這些發愁,她清楚知道未來的十幾年後,中華大地將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她只想趁着目前時局還算安定,多賺點錢,將來一家人到國外過安定生活。
她和世保兩個人一條命,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他,即便今生兩人沒有夫妻緣份了,她也要帶他一起離開。讓他也遠離將來要發生的那些風暴。
這一陣兒,她除了依然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啓事以外,甚至還動用了私家偵探。並在附近的無錫和南京等地,也展開了尋找。
就連駱駿也發現她在找人,真真知道瞞不了他,乾脆直接告訴他世保的情況,讓他幫着找。只說要找的是母親的親戚。
雖然訂婚後駱駿經常陪她回孃家吃飯,但三太太素來寡淡,很少說話,駱駿更不可能向未來岳母詢問這件事,所以並沒有產生懷疑。
坐在青蓮閣裡的真真,再一次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指針已經指向下午五點鐘,她已經在這裡等了足足兩個小時,那人卻依然沒有出現。這時她已經確定這是一個惡作劇,她決定不再等了,叫了夥計結了帳,拿起手袋起身準備離去。
兩個保鏢早就等在一邊,見她離開也忙起身。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她剛走出青蓮閣的大門,忽然一個人從裡面衝了出來。從她背後奪門而出,正撞在她身上,她沒有提防,被那人撞倒在地,那人略一停留,卻又馬上跑開,臨走時對真真說了一句“對不起”。
真真愣了一下,雖然那人聲音很低,但是她卻聽得清清楚楚,那人講得居然是韓語!
她和李元浩認識了兩三年,對韓語的簡單會話略知一二,這一次她能肯定這人講得是韓語,二十年代的上海,朝鮮人非常罕見,更不可能聽到韓語。
這時保鏢已經跑了過來,要去追那個人,真真攔住了,雖然當衆摔倒比較尷尬,但也沒有摔傷,不用興師動衆,她剛要帶着保鏢離開,卻見地上有一個東西,她撿起細看,見是一枚纓絡,用五色絲線編織而成,形狀款式非常別緻獨特,真真想到這應是那個朝鮮人和她相撞時,不慎從身上掉下的。
見那人已經跑遠,她隨手把那枚纓絡放進手袋之中。
離開了青蓮閣,她的心情有些沮喪,又是一場空歡喜,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找他,可是九年過去了,希望卻越來越渺茫,眼看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要到哪裡才能找到他啊。
她沒有上車,而是低着頭,想着心事,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兩個保鏢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默默的跟着。
“餘小姐?”有人擋在她的前面。
她嚇了一跳,猛然擡起頭,面前帶着墨鏡咧着嘴衝她笑着的,正是李元浩。
“你怎麼在這裡?”她沒好氣的問,這種人多嘈雜的地方,怎麼是他這樣身份的人來的地方呢,如果不是在馬路上,她已經開始斥責他了。
雖然帶着墨鏡,但李元浩的一場俊臉還是發紅了,嗑嗑巴巴的說:“對……對不起,餘小姐,我…..我是和公司的人一……一起來的,不是一個人。”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這句話說完,然後衝着不遠處指了指,真真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公司的攝影車正在那邊,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搬着道具,這才記起曾聽浦導演提起過,這兩天要來跑馬場這裡拍外景。
不過她還是沉着臉,對李元浩說:“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你平時怎麼拍戲的,將來有了有聲電影,你連飯碗都保不住了,從明天起繼續去上國語課!”
李元浩紅着臉,不住的點頭:“知道了,餘……餘小姐。”
真真本來心情很不好,不然也不會衝着他發火,可現在看到又高又壯的李元浩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樣子,又覺得可笑,感覺太過兇巴巴了,他可是自己的搖錢樹啊,真把他嚇出毛病,以後搖不出錢可怎麼辦,於是她和言悅色的說:“不要緊張。你去叫上浦導演和方芳,我請你們到杏花樓吃飯。”
李元浩這纔有了精神,三步並做兩步的向攝影車跑去。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同來的只有方芳,卻沒有浦導演,原來今天的外景拍得並不理想,浦大導心情不好,所以連老闆娘的面子也不買,餘真真素來知道他的脾氣。所以也不介意,帶了李元浩和方芳,到附近的杏花樓吃飯。
四馬路上的杏花樓酒家。是一家傳統菜餚的粵菜館,已有幾十年的歷史,父親餘家慶在世時,常帶着三太太和女兒來這裡吃飯,這裡是餘真真從小到大經常來的地方。方芳恰好也是廣東人,兩人口味相近,對這裡的菜餚非常喜歡,反而李元浩,幾乎沒有動過筷子。
真真笑着問:“你拍了一天戲,現在不吃飯。該不會晚上回到宿舍一個人啃泡菜吧。”
除了她以外,沒有人知道李元浩是朝鮮人,就連與他合作最多的方芳和伊琳也不知道。現在朝鮮還被日本佔領,李元浩的父親曾是抗日義軍首領,而在上海的日本人又很多,李元浩是公衆人物,如果讓他暴露了身份。捲入政治漩渦,那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咦。李元浩,原來你是四川人啊,以前沒有聽你說過呢。”聽到真真說起泡菜,方芳誤以爲是四川人做的那種泡菜。
李元浩笑笑,沒有說話。
真真知道自己口不擇言,忙把話題岔開,問了一些他們今天拍戲的事情,又問起爲什麼拍得不順利,浦導演爲什麼會心情不好。
李元浩語言表達能力有限,方芳便繪聲繪色的講給真真聽。原來今天拍電影時,恰好遇到韓國人聚會,所以拍攝只能提前中斷。
真真有些奇怪,雖然是對方芳說話,但卻又好像是在問李元浩:“韓國人不是都在法租界嗎?怎麼會來英租界聚會,不怕巡捕抓嗎?”
方芳茫然的搖搖頭:“誰知道呢?我直到今天才聽小李說起,原來韓國政府竟然在上海,真是奇怪,爲什麼不在韓國,而在上海呢?”
“這有什麼奇怪的,因爲朝鮮半島被日本人佔領了啊。”李元浩終於忍不住了,搶過了話題。
餘真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道:“吃飯吧,不要再談論這些。”
李元浩紅了臉,拿起筷子,使勁往嘴裡撥着白飯。
看他那副受氣包的樣子,方芳笑出了聲:“小李,你也太聽話了,餘小姐讓你吃飯,你就真的只吃米飯不吃菜啊。”
真真也不禁莞爾,李元浩的臉卻更紅,連耳根也紅了。
聽方芳說起今天韓國人聚會的事,趁着方芳吃完飯去洗手間補妝,真真從手袋裡拿出在青蓮閣門前撿到的那枚五色纓絡,對李元浩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朝鮮人的東西?”
李元浩接過纓絡,忽然雙手顫抖,澀聲問:“餘小姐,這是從哪裡得來的?”這一次他居然沒有結巴。
真真沒想到他會這樣激動,忙道:“是我撿到的。”
李元浩把纓絡緊緊貼到胸前,聲音有些發顫,淚水順着面頰流了下來:“這麼多年了,我終於又見到五彩纓絡了,我以爲這一生也不會再見到它了。”
真真把手帕遞給他,問道:“這究竟是什麼?”
李元浩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失態,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輕聲說:“這枚纓絡是我們家族的標誌,我的那枚早在東北時就丟了,沒想到今天竟然又看到了。”
他頓了頓,又道:“餘小姐,請問可不可以把這枚纓絡讓我保管?”
真真微笑:“這是我撿來的,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失主,就交給你保管吧。”
她接着又說:“不論你們本國流亡上海的人們採取什麼行動,我都不希望你參與進去,你是我的人,你不能給我惹麻煩,明白嗎?”
李元浩點點頭:“餘小姐,你放心吧,我不會的。”說着,把那枚五彩纓絡珍而重之的放進衣袋。
這時方芳回到座位上,真真帶了他們,結帳離開。
備註:1910年朝鮮半島淪爲日本殖民地。日本廢除“大韓帝國”政府,設立“朝鮮總督府”。1919年,朝鮮境內爆發了聲勢浩大的“3?1”反日起義運動。
1919年4月10日,流亡上海的韓國志士經李光洙、孫貞道提議,同時在杜月笙的安排下,在位於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22號的玄楯住所召開由來自韓國各地和海外的獨立運動代表29人出席的代表會議,決定成立臨時議政院,作爲最高民意機關。
1920年12月,李承晚在上海正式宣誓就任大韓民國臨時大總統。
20年代後期金九成爲臨時政府負責人。
中國抗日戰爭爆發後,“大韓民國臨時政府”遷往四川重慶(現重慶直轄市);1945年,日本投降後遷回國,成爲了今天的韓國。
大韓民國在上海正式確立廢除君主制,成立民國;選舉出了歷史上第一任總統,第一任總理和第一任所有部長級長官;召開了大韓民國曆史上第一次政府代表會議;成立了大韓民國曆史上第一個議會;通過了大韓民國曆史上第一部憲法;今天的韓國政府亦以在上海成立臨時政府的1919年作爲大韓民國的開國元年。
該臨時政府未曾受到任何國家的承認,而國民政府當時雖也未正式承認,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其極大的援助,如協助訓練地下武裝及情報人員,併爲其在國際範圍擴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