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通判盛府是一座三進大院,此時看熱鬧的人都擠在前院,還有堆山碼海的聘禮也在那擺着,供來往賓客“瞻仰”。
此時,盛長楓正一臉晦氣地看着身邊的俏公子——化名“白燁”的顧廷燁——瀟灑地投出一箭,箭身穿過壺口轉了兩圈,斜斜停住。
“浪壺,白二郎得籌十四!”
四周爆發出一陣驚呼,大娘子急得直掐盛紘,盛紘咬牙俯身到長楓身邊,假裝給他遞箭,實則小聲恐嚇:“要是投不中我打死你!”
盛長楓嚇得直接丟了羽箭想跑。
房媽媽帶着明蘭走到盛紘跟前,把老太太的話跟他說了一遍。
大娘子站在旁邊聽得真切,小聲問:“她能行嗎?”
房媽媽笑道:“老太太說行。”
盛紘一咬牙,道:“聽母親的!”心下微微一鬆——這樣一來,如果最後還是輸了,王氏也不會全都怪到自己頭上。
他推着明蘭上前,對圍觀衆人道:“楓兒風寒未愈,勉力至此已是不易,且讓他下去喝了湯藥。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七歲小女明蘭替她兄長繼續這場賭約,白家公子不會不願意吧?”
顧廷燁斜睨一眼豆丁似的明蘭,道:“你要和我比?贏了你這麼小一個娃娃我也勝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罷吧。”
明蘭:“不敢嗎?”
顧廷燁笑道:“怎麼不敢?你哥哥剛纔可輸了我好多,你認嗎?”
明蘭:“我認。”
顧廷燁讚道:“有志氣!好,我跟你賭!”
……
在周遭一輪輪的驚呼中,七歲半的明蘭用高超技藝逐漸征服全場,大娘子高興得差點把盛紘的胳膊搖斷。
顧廷燁也在心中暗暗稱奇,他第一次遇到投壺技藝這麼好的貴女,而且年紀還那麼小。
他看她皺着眉頭,一臉嚴肅,額頭微微滲出汗來,覺得這小女孩爲了自己哥哥姐姐真是挺拼的,有意想就此作罷。
正好一陣疾風驟起,揚起飛沙迷眼,大家嚷嚷着都退回屋子裡,賭局就此不了了之。
顧廷燁背過身去,迎着狂風把手裡的兩隻箭投進壺耳,露出狂狷一笑,準備離開,袖子卻被扯了扯。
他低頭看去,正是剛在站在明蘭身邊的那個小丫頭。
小桃指了指連廊,示意顧廷燁跟她走。
旁邊人正冒着狂風趕着收拾擺滿前院的聘禮,沒人注意到這一幕。
兩人穿廊過院,直走到一處無人角落,等了一會兒,纔看見明蘭款款而來。
她剛給祖母和大姐姐回完話,又仔細查看了周圍,確保沒有其他人。
顧廷燁揹着手,饒有興致地看着明蘭,道:“找我什麼事?”
明蘭沒有朝他行禮,面無表情地說:“顧廷燁。”
顧廷燁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無比震驚道:“你怎麼知道?是袁家人說的?”
明蘭搖頭:“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做夢夢見的。”
顧廷燁嗤笑一聲:“丫頭片子,小爺我可不吃這套。有話直說。”
明蘭也輕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顧廷燁,我們打個賭吧。”
顧廷燁:“好,你說,賭什麼?”
明蘭:“我賭你近期會遭到白家大郎的刺殺。所以,你最好不要和我哥哥去船上游樂,出門要帶足小廝,帶上兵器。最好就不要出門,就同我哥哥在這院子裡呆着。”
顧廷燁感覺自己頭髮都豎起來了,他驚恐道:“你怎麼知道?!”
明蘭:“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這趟回揚州,原本是爲了回去繼承你外祖家業,給他送終的。但是你白家那羣虎狼親戚不會讓你輕易如願,你在他們手上必定要吃苦頭。”
顧廷燁的表情凝固,袁大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不可能知道他白家外祖的那些污糟事,更不知道他這次來揚州的真正目的。
他原地轉了兩圈,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白家的人混進這裡來了?他們已經知道我來了?你是聽你家哪個大人說的這些?”
明蘭:“白家人有沒有混進來我不知道,但是隻要你去和我爹說明你的身份,再讓他多多地加派人手給你,你的安危總是能保證的。白家人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敢在通判府動手。”
顧廷燁驚愕地看着明蘭,憋了半天道:“這是你一個八歲不到的小女娃能說出的話?”
明蘭:“如果果真不幸被我賭對了,我要你接下來的行事都來跟我商量。”
顧廷燁只覺得荒唐無比,他阻止自己去想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盯着明蘭看了半晌,突然鄭重地嚮明蘭作揖道:“用投壺做賭去贏你家的聘雁,這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這事是袁家大郎叫我做的,他想殺殺你家的風頭,說是這樣以後新婦進門會更規矩些。我本就承了他人情,這才能混在迎親隊裡來揚州,他既提出這個要求,我只能答應。你怪我是應該的,但拿我白家外祖之事來誆我,實在不是厚道人所爲,小丫頭,你還那麼小,別給些個奸詐小人做了出頭椽子。你老實告訴我,是誰教你找我說這些的?他們想要什麼?錢嗎?還是鹽莊?”
如果眼前的不是這個丫頭片子,他早就把人揍服了再問話。
明蘭嘆了口氣:“我什麼都不要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顧廷燁愣住。
明蘭繼續道:“還有……節哀,顧廷燁。外祖父辛勞一生,最後能得你這麼個好外孫兒,他一定是欣慰的。你別太難過。”
顧廷燁沒有注意到她說“外祖父”時前面沒加上“你的”,他沉浸在各種可能性中,進行着激烈的判斷和猜測:“你……你是來給我通風報信的!你聽到了那些人的密謀,但是你不想讓他們害我,對嗎?”
他終於想到了一個能完美解釋的思路。
邊上有說笑聲越來越近,明蘭:“我得走了。如果被我賭中了,你一定要回來找我,在回汴梁前一定要來!我還有好多事要同你商量。”
說完,帶着小桃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廷燁站在原地看着兩人的背影,看到明蘭在跨上樓梯時踉蹌了一下,而後小小的主僕二人穿過洞門消失不見。
他越來越肯定這是小姑娘在通風報信,或者說見義勇爲。
她雖作的一派從容鎮定,但他能感覺到,她很緊張,比剛纔投壺還緊張,小臉紅紅的,微微出着汗。
她一定是聽到了別人的密謀,又怕連累家人,所以只能這樣偷偷告訴自己。
顧廷燁平復心緒,拿定主意:即使白家人已經混進了盛家,自己也不能把事實都告訴盛通判,一則怕白家人對盛家人不利,二則正如明蘭所說——白家人應該還不敢直接在通判府下手。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確定,盛大人是不是站在白大郎那邊的。畢竟兩家都在揚州多年,雖然外祖與盛大人是有交情的,但,人嗎,總是趨利的……
這麼想着,顧廷燁擡腳往宴席方向走去……
……
小桃倚在洞門口望了會兒,看顧廷燁走遠,回頭道:“他走了。”
明蘭按着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氣。
“小桃,這件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