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呆呆的,站在門框邊上擦着眼淚鼻涕。
衛恕意看她這樣,問:“發生什麼事了,小桃?”
小桃抽抽噎噎地說:“我剛去取炭火,被他們趕出來了,炭火沒取到,他們還打我。”
衛恕意:“所以小蝶現在替你去取了是嗎?”
小桃點點頭。
衛恕意嘆了口氣,向小桃招招手。小桃晃着小腦袋跑到她跟前,衛恕意一邊幫她擦淚,一邊輕聲問:“打你哪了?”
小桃反手掏了下自己後背。
衛恕意讓她轉身,掀起衣服來給她檢查,果然看見皮包骨的脊背上兩道粉紅印子。
明蘭在一邊也看到,那應該是用棒子之類的東西打的,她的拳頭緊了緊。
衛恕意在小桃的背上吹了吹,又輕輕揉了幾下,道:“吹一吹,揉一揉就不疼了。沒事的。”
明蘭心中暗歎,自己倒是忘了,這會子是林噙霜掌家,正在給衛小娘做法呢。
當初就是因爲自己去父親面前爭吃食炭火,想揭破林噙霜苛扣用度的罪行,結果讓林噙霜反咬一口,不僅做了個局套得有她們苦難言,害小蝶被趕出家門,最後甚至讓阿孃付出了一屍兩命的代價。
幼小的她曾經把那一切都怪在自己頭上,認爲是自己冒尖出頭惹的禍。但後來她逐漸明白,該怪的是那個薄情寡義的爹。
王家把衛恕意送進盛府,是爲了給王大娘子助力,分林小娘的寵。
衛小娘生得如花似玉,家裡又曾經是書香門第,通身一股文雅,正對了盛紘的胃口,不僅進了盛府,還讓盛紘着實迷戀了一陣。可惜王大娘子是個拎不清的,見盛紘連着幾次去了衛小娘的屋裡就不樂意了,找了些蹩腳的由頭,當衆罰了衛小娘好幾次,直到看衛小娘生出的是個丫頭才舒出一口氣。
衛小娘清楚自己是被王家當刀使的,可看王大娘子這樣,實在不是個能成事的。又暗地裡受了幾次林噙霜的陷害,就漸漸地疏遠盛紘,只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和屋裡的人,只求能在這盛府活下去。
盛紘看她對自己總是臉上淡淡的,只當是婦人初次懷生,性情有變,再加上林噙霜死命勾引,也就恢復了往常模樣。
沒想到七年後,盛紘一次醉酒,又讓衛小娘懷了孩子。
這下子,王大娘子和林噙霜都瘋魔了,輪番地給衛小娘使絆子,一個明裡一個暗裡地讓她吃苦頭。衛恕意在兩方夾擊下身疲心累,還落了紅,爲求自保,更是對盛紘敬而遠之。
盛紘雖愛衛小娘的美,卻也厭煩她那一本正經還很是疏離的做派,那夜之後便再沒留宿過。那林噙霜大概也是怕再被盛紘冷落,不知從哪學了些窯姐纔會的牀上功夫,把個盛紘迷得神魂顛倒,日日房中牀搖不歇,眼看着大有要再生盛八子的勢頭。
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忠勤伯爵府居然上門提親了!
盛紘一想到若是自家長女嫁過去,自己回京以後的仕途必將更加穩固,就高興得把個林噙霜拋諸腦後,一心只想把這樁姻緣談成、辦好,連着半月都歇在王大娘子屋裡。
可看林噙霜天天以淚洗面,心中又覺虧欠,竟是拿着華蘭婚事和盛老夫人生病作藉口,把掌家大權從王大娘子手裡移到了林噙霜那,不僅讓王大娘子成了遠近聞名的笑話,還給了林噙霜機會可以整治衛小娘。
盛紘當然知道林噙霜不會善待衛小娘,但他無所謂,甚至有點歡喜,因爲這說明他的霜兒很在乎他。只要不鬧出格,不耽誤自家與忠勤伯爵府結親,衛小娘受點苦也沒什麼的。
林噙霜也深知這點,所以剛開始只在日常用度上苛扣一二。
衛小娘爲求平安,忍下林噙霜的諸般刁難,林噙霜想明白衛小娘是投鼠忌器,越發變本加厲,月錢折半或乾脆不給,口糧也是今天有明天無的,到現在,竟然就直接連着幾日不給過冬取暖的灰花炭了。
想到這裡,明蘭嘆了口氣,道:“小桃,以後不要與那些人起爭執,見到不對就趕緊跑,炭火要不到就要不到,我們多穿幾件衣服,夜裡大家挨着一起睡,也就沒那麼冷了。”
小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衛恕意驚訝地看向明蘭——這丫頭一向爭強好勝,怎麼今天突然轉性?
明蘭平淡地看向衛恕意,道:“阿孃,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好好活下去才最重要,吃穿用度什麼的都不要緊。”
衛恕意瞬間紅了眼眶,驚喜地摟住明蘭,連聲道:“我的明蘭懂事了!我的明蘭懂事了!”
明蘭輕輕摸着衛恕意的背,道:“阿孃,以前是我不懂事,沒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惹您懷着弟弟還要殫精竭慮,是孩兒不孝!孩兒以後再不會那般任性,我會聽阿孃的話的。”
娘倆親熱了會兒,衛恕意突然問:“明兒怎麼會認爲阿孃懷的是弟弟?”
明蘭:“孩兒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裡夢見的。”
衛恕意笑着颳了一下明蘭的鼻子:“夢裡的事做不得數,這話可千萬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是男是女,都是阿孃的寶貝。”
她並不知道自己肚子裡的是男是女,郎中都說不準的事,她怎麼會知道。
雖說鄉野傳說中確實有能斷胎兒男女的神醫,可她沒遇上過,貿然讓其他人聽到她懷生的是個男兒,恐怕會引來大禍。
明蘭也想到這個關節,對衛恕意認真道:“阿孃放心,那都是夢,我不會對外提半個字,”她轉向小桃,“小桃也不會對外提半個字。”
小桃睜圓了眼睛鄭重其事地點頭。
衛恕意覺得,女兒真是長大了,一夕之間突然懂了許多事情,令她心中欣慰無比。
但又想到大概是因爲跟着自己受了這麼多累,才提早開了悟,又覺得心酸。
正五味雜陳,小蝶端着一盆炭進來。
明蘭掃了一眼盆裡的東西,搖頭道:“小蝶姐姐,不要點了,這是竈裡生火用的炭,菸灰大得很,會嗆到我阿孃的。”
小蝶疑惑:“不會吧?不都是炭嗎?”
明蘭耐心道:“竈上用的是黑的,屋炭是竈炭精煉後來的,更輕也更硬,表面會有一層銀白灰粉,你看你手裡的可有一絲白灰?”
小蝶細細辨認了一番,果然發現問題,她一臉炭黑,臉色更黑,罵道:“難怪我說拿着怎麼比以前的炭要沉這許多,我還當他們良心發現給了好炭!那起子黑心肝的!小娘,我們告訴主君吧,他們真的欺人太甚了!”
衛恕意還沒開口,明蘭先道:“是炭就能用,既然沒法在屋裡燒,那就用來燒熱水,多灌些湯婆子就是了,何必這麼扯着嗓子罵給人看笑話?父親是做官斷案的,林噙霜作賤了我們這麼些時日,定然瞞不過父親,可父親來看過我們一回嗎?問過一回嗎?別想着去爭了,沒用。與其求人,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