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一看這樣不行,老人的遺體不能總在病房裡放着,得拉回家裡準備辦後事啊。
別人還好說,可是董言言哭得沒有理智了,根本就不讓別人靠近她奶奶。
他想了想,轉身去找四叔,低聲對他說道,“老四,你先別哭了!去勸勸言言吧,我感覺那孩子不對勁兒,別再哭壞了。”
四叔擦了擦眼淚,走到病牀前,只見言言的爸媽和宋明誠都她身後站着,輕聲勸着她,可是她根本連頭都不擡。
宋明誠想硬把她拉開,她就擡起頭很兇地瞪着他,像看仇人一樣,宋明誠也就冷了臉不說話了。
四叔一想,孩子不能無緣無故哭成這樣,看她這麼委屈的樣子,肯定還有別的事兒。
他走過去,摟着董言言的肩膀說道,“言言,你奶奶最惦記的就是你,你這麼哭她會不安心的;有什麼委屈跟四叔說!你奶奶沒了,你這些叔叔大爺還在,有什麼事,我們給你做主。”
董言言擡起淚眼哀哀地看着他,他試探着把她拽起來,她抱着他的胳膊,嗚咽了兩聲,忽然身子一軟暈過去了。
這一上午的勞累和悲傷,早就讓她體力透支了。
四叔趕緊抱起她跑出病房找醫生。
大爺嘆了口氣,然後吩咐董明趕緊給董麗麗打電話,讓她趕緊回來。
“得給老太太換件衣服!董明,你趕緊回家把你奶奶的壽衣取回來。”他又說道。
“大哥,就讓媽穿這身兒走吧,這身衣服是言言給她買的!她平時都捨不得穿,今天早上特意換上的。”小叔在他身後,低聲說道。
大爺紅着眼睛點點頭。
*
董言言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眼睛腫得有些睜不開,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隱隱約約看到病房裡白色的屋頂和身上白色的被子。
渾身都虛弱無力,她艱難地想坐起來,牀邊的人扶了她一把,她轉過頭,看到四叔和四嬸守在牀邊。
“言言你醒了!我去給你弄點兒粥。”四嬸幫她把身後的被子掖好,跟四叔對視了一眼,悄然出去了。
“我讓他們都走了,有什麼話跟我說吧。”四叔輕聲說道。聲音有些沙啞。
董言言見他也是雙眼紅腫面色憔悴的樣子:他也在悲傷之中,居然還過來照顧她。
她一口氣哭夠了,現在倒是平靜了很多:“還是我奶奶疼我。比我爸媽疼我,她知道我不願意結婚。”她說着悽楚地笑了笑,“她是在用生命阻止我結婚呢。”
四叔一聽明白了:老家的習俗,家裡有老人去世,兒孫輩的三個月之內不能結婚。本來她家這幾天已經準備好了辦喜事。老太太這一沒,她和宋明誠的婚事肯定要耽擱。
他知道她能答應跟宋明誠結婚是忌憚她媽媽的身體,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心裡居然對這樁婚姻有這麼強烈的排斥。
“言言,跟四叔說,爲什麼不想結婚?四叔也好幫你想辦法。”他輕聲說道。
“明誠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不想在自己還沒有考慮清楚的時候就嫁給他。這讓我壓力很大。我很害怕這種連自己命運都不能掌控的感覺。”董言言低着頭說道。
“行,一年的時間夠不夠你考慮清楚?多了我沒有把握,給你爭取一年的時間還是沒問題的。”四叔笑道。
他的笑容讓她有種安心的感覺。她默默地點點頭,“四叔,我相信你,可是你千萬不要再刺激我媽,她心臟不好。”
四叔微微笑了。“放心吧,我心裡有數!一會兒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回你奶奶家,你奶奶的葬禮,我們不能缺席,咱們還得幫着你大爺張羅呢。”說着,眼神不由一黯。
四嬸端着兩碗粥回來,讓爺倆都多少吃點兒:一天了,倆人都是粒米未進,回老家以後肯定又是一番忙碌,怕是更吃不上飯了。
“我讓大姐把家俊接到他姥姥家了,孩子還小,葬禮就不用參加了吧?”她對四叔說道。
四叔一邊吃粥一邊默默地點點頭,“嗯,本來應該讓他在他奶奶靈前磕個頭送送他奶奶,可是天這麼冷,不去也行。反正還有董明和董瑞呢。”
董言言一言不發地默默吃粥:奶奶的兒孫多,連守靈都輪不到她這個當孫女兒的。
“言言,你奶奶有這麼多兒子孫子,可是最惦記的卻是你和麗麗這兩個孫女兒,你們兩個人大心大,跟自個家老人也沒有共同語言,以後有什麼事,就跟四叔說,四叔沒有大能耐,但是有些事心裡還是有數的。”四叔轉頭對她說道。
董言言擡起頭對他笑笑,轉過臉,擦了擦眼淚。
“四嬸,麻煩你幫我去買兩身像樣的衣服,要黑色的,我今天來得匆忙,穿着睡衣就來了,讓賓客看見了總是不禮貌。”她輕聲說道。
“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一會兒多穿點兒,農村冷,別凍着了。”四嬸輕聲說。
“言言,你今天怎麼忽然回來了呢?”四叔順口問她。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我奶奶坐在一朵花上對我笑,醒了以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就趕回來了。”董言言輕描淡寫地說。
四叔微微舒展開眉頭,很欣慰地笑了,“這是吉兆啊!看來真是時辰到了,老太太去那邊享福去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咱們還是應該多給她燒點兒紙錢元寶什麼的,萬一用得上呢。”董言言說道。
四叔點點頭,“也是,那就多燒點兒吧,再把喪事辦得隆重些,讓她體體面面的走,到了那邊也有面子不是?”
最初的悲傷勁兒過了,人的心態就開始木然,就開始下意識地用置身事外的眼光去逃避那些悲傷。
逝者已矣,生者還是要好好的活着。
*
奶奶家的院子裡,靈棚已經搭好了,村裡的人得到消息都陸續的趕來幫忙。董明下屬的那些供貨商和朋友也都送來了花圈和輓聯,擺了滿滿一院子。
三叔學校的同事也都從縣城裡趕過來了,大爺把他們讓進屋裡,一時間,本來很大的屋子顯得擁擠起來。
小叔他們屋裡支起了幾桌麻將,給那些前來幫忙的小青年兒打發時間。
廚房裡,女人們已經開始燒火做飯。
一家人都開始張羅起喪事,忙忙碌碌的,只有爺爺穿得闆闆正正的坐在炕沿邊上,一言不發地看着這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大姑和二姑陪在他身邊,悄悄地抹眼淚。
老太太照顧了他一輩子,就這麼走了,也不知道他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門口,一輛轎車停在大門外,董言言和四叔四嬸下了車,他們一進院子,大爺就過來給他們繫上孝帶,讓他們到老人的靈前磕頭。
董言言跪在雪地裡,怔怔地看着面前用白布蓋着的奶奶:她毫無知覺地躺在那裡,一點生息都沒有,頭頂的長明燈在一片素白中閃着微光。董言言開始想人是不是真的有靈魂的?就像自己一樣...也許她回到了前世,也許她去了來世,正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她的人生。而留在這裡的,不過是她的一個用過了的軀殼而已,但是如果沒有這個軀殼,哪有她的這些後世子孫呢?
她胡思亂想着,甚至忘記了悲傷,鄭重而又木然地給奶奶磕了三個頭,又木然地被四叔拽起來。
磕完了頭,董言言回到屋裡,看到宋明誠正在爸媽的身邊幫忙:因爲他還沒和她領證結婚,所以不能算是董家的女婿,只能算是賓客。見她回來了,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先休息一會兒去。
傍晚的時候,四叔和四嬸在縣城的朋友和同事也都陸續開車趕來,走到靈棚前給老人鞠躬,董明和董瑞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在靈棚裡面磕頭還禮。
第二天,董麗麗也趕回來了,在奶奶靈前一頓痛哭之後,開始有條不紊地幫着長輩們忙活。
宋明誠的大哥大嫂得到消息也過來了,晚上就住在董言言家裡。
停靈三天,第三天出殯。
老人的葬禮辦得很風光,從火葬場回來的路上,董言言看着山路旁白得耀眼的白雪和不遠處的山頂,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只一道門,就隔開了生與死的界限。
宋明誠一言不發地開着車:老人的喪事辦完了,按大哥大嫂的意思,是要跟她爸媽商量一下他們的婚事怎麼辦?現在辦肯定是不行了,需要另外選日子。
可是她的態度始終是模棱兩可的,讓他有些心寒。他直覺地感覺到她奶奶去世那天,她的爆發是因爲他,跟他結婚,真的讓她那麼委屈嗎?
“明誠,這幾天辛苦你了。”董言言輕聲說道:“謝謝你,讓我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不用謝。”他低聲說道,語氣一反常態的冷淡。
坐在後座上的爸媽,有些不安地對視了一眼。
*
一行人回到爺爺家裡,賓客都已經散去,只有冰冰和楠楠陪着爺爺在屋裡呆坐着,老人家有些糊塗了,一個勁兒的叨咕你奶奶怎麼還不回來給我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