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理解他們。”宋明誠勸道,“你媽就是一個農村婦女,她對城市的認知肯定是有限的,不用說她對這個社會了解多少,你就想想對現在的她來說,三萬塊錢是什麼概念?算得上天文數字了都,你在外面欠了這麼一大筆債她能不揪心嗎?要是你家孩子揹着你偷偷在外面借了三萬塊錢,不告訴你花哪兒去了,你是什麼反應?要是你家璐璐長大了不好好上學,出去跟小男生瞎混,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擔心?當初我偷偷給璐璐買幾塊糖吃,你還教訓了她半天,說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呢。”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吃糖對牙齒不好!”董言言衝口而出,說完了以後,她想了想,“道理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他們是應該生氣,可是我該怎麼辦呢?我媽不會理解我的難處,直接跟她講道理,肯定說不通,她說不過我就哭,然後就不吃飯,一不吃飯又得生病,她胃病的病根兒就是總跟我爸和我們生氣落下的。”
“你也別太鬧心了,明天我跟你一起想辦法,他們不是擔心你的學習嗎?那我找陳老師把你的成績單拿來,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代,至於錢的事,我再想辦法,爭取把你四叔的錢先還上,這樣他們也能安心了。”宋明誠笑道。
“可是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錢,烤肉店剛開起來,哪兒哪兒都得用錢,我們還欠着銀行好幾萬呢。是我衝動了,只想到打廣告,忘了他們能看到,哪怕再緩兩個月。咱們什麼錢都有了;你說他們非趕在這個青黃不接的當口來了。還錢的事兒再拖拖吧,我四叔也不是外人,咱還欠着郭老師一萬塊錢呢。”董言言很頭疼地說道,然後又苦笑了,“你說咱們就這麼不停地擴張不停地借錢,是不就離百萬負翁不遠了?”
宋明誠笑了,“你看看哪個百萬富翁發跡之前沒借過錢?錢就要流動起來才能越來越多。這幾天我們兩個店每天的流水加起來都好幾千,現在還是淡季,等到學生一開學,客源上來了。幾萬塊錢,也就是兩個月的事兒。”
“說的也是!咱們是得往好處想,要不日子不用過了。”董言言隨手拿出一個土豆,放在案板上細細地切着,“對了,明天我得去你們那邊的後廚看看,我感覺這兩天的損耗有點兒多呢,廚師長如果連損耗都控制不了。那就不用幹了。”
“這兩天人也是多。”宋明誠笑道,“再說,小來小去的,你也得讓他們佔點兒便宜,哪個飯店的後廚都這樣,沒有算得那麼清的。”
“在我這裡就不行!他們幹得好。工資獎金我不會虧待他們,但是這種小偷小摸的事兒,我就是不能容忍,在籤合同的時候都說得明明白白的了。”董言言不滿地說道。
“行!那明天我敲打敲打他們。你的眼睛裡就是不容沙子。”宋明誠好脾氣地笑道。
董言言轉過頭,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呢?不太正常啊。”
“如果我今天晚上提前引爆了火藥桶,你明天早晨就不會炸了的話。那麼我願意當這個炮灰。”宋明誠揶揄地笑道。
“別說得跟要捨生取義似的。”董言言笑嗔道,隨即又黯然了,“其實,我對我爸媽真的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我一個農村孩子,硬是讓他們嬌生慣養着長大,不知道多少同伴羨慕我呢。只是我長大以後,他們一直讓我覺得我很失敗。小時候我媽對我很嚴厲,在我心裡她就是一個保護者和規則的制定者,雖然時不時要看她的臉色,可是我那時候覺得很安心,覺得在她的羽翼下是安全的。可是越長大我越發現,其實她是一個很軟弱很脆弱的人,她的強勢只針對我和我爸,在別人面前她很懦弱,很膽小怕事,這種感覺很幻滅。我在外面工作,談戀愛,我心力交瘁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想回家,我以爲他們至少會站在我身後,告訴我我還有他們,可是沒想到每次一回頭,我卻發現他們先崩潰了,我努力的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可是他們每次都讓我覺得,他們的天已經塌了,我不但不能再依靠他們,還得安慰他們的情緒。我沒找到他們心目中的正式工作,他們整天唉聲嘆氣的,我跟許程結婚,給他們找了那個兩個親家,我媽更是天天以淚洗面;我小產的時候,我媽在我婆婆那裡受了氣,就把火都發到我身上,說我給她丟了人,那時候我跟許程剛失去寶寶,傷心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的時候,還得回過頭來哄她;後來好不容易有了璐璐,本來許程都跟我商量好了,就是哄着她也要哄一個月,至少我身邊能有一個人,他也放心一些;可是我剛生完孩子,心力交瘁的,跟自己的親媽,哪兒能想那麼多,哪能時時刻刻都哄着她?一句話說得不對,她就胡思亂想,只呆了幾天就跑回家了;我爸對我是好,可是這種事父親代替不了的啊,她又離不開我爸,一天看不着我爸就六神無主的。我傷口還沒好呢,就得伺候孩子,璐璐還鬧,我有時候也天天連飯都吃不上。。。看看,我又抱怨上了,我知道我沒什麼好抱怨的,父母不能一輩子都爲了孩子,可是,受傷無助的時候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站在我身邊,哪怕是什麼都不做,只給我一句鼓勵的話也行啊,可是我每次都只能看到我媽愁苦的臉和不停的嘆息。這真的讓我覺得我很失敗,我自己的日子沒過好,還牽累他們了,我也很內疚,他們越是這樣我越是內疚無助,時間長了我就憤怒,憤怒他們爲什麼不能給我多一點包容,其實怨來怨去還是怨我自己,爲什麼會選擇了那麼一塌糊塗的生活,爲什麼人家的孩子都能過得好,而我過得不好……”她絮絮叨叨地說着說着,忽然發現宋明誠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她才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於是訕訕地笑笑,“你是不覺得我跟白眼狼似的,他們把我養這麼大,我還這麼多抱怨。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跟我媽就好像是前世的冤家似的,不見還想,一見就吵,在一起生活不能超過三天,一點小事都能冷戰半天,小時候,她一冷起臉我就害怕,長大了,她一哭我就害怕。”
“我只是覺得,你過去過得太辛苦了,許程怎麼能讓你那麼辛苦?要不是他說會讓你幸福,當初學校裡那幾個喜歡你的男生哪個家庭條件不比他好?又怎麼輪得到他娶你?”宋明誠低聲說道,語氣裡帶着不滿。
董言言笑笑,“他能娶我就不錯了。他當年對我是真的好,只能說我倆命不好,人怎麼掙扎也是爭不過命的。路是我跟他一起選的,怨不得彼此。”
她怎麼會不知道,當年那個傻孩子,爲了追到她,那麼辛苦地把她所有的異性朋友都變成了他的朋友,而且在不時在人前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會讓她做最幸福的女人。每當有人對她表示點兒好感,或者他覺得人家對她有好感,他都草木皆兵如臨大敵,想盡辦法跟人家成爲哥們兒,一直到追到她,他也有意無意地交了不少的朋友,而那些朋友爲了避嫌,甚至刻意地親近他而疏遠她,爲此,她的生活圈子間接地被他孤立起來了,她慢慢地習慣了依附他,也爲此,他包容了她一切的不好,儘自己一切的能力讓她依靠。
當初的愛不管真假,他十年如一日的真心以待,她又怎麼能責怪他當初的小陰暗小自私呢?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那些年輕時的誓言現在想來是多麼的幼稚可笑。可是當年只要他存了這份心,對她來說,也不枉跟他夫妻一場了。
親密的時候,會不自覺地一再苛求,而分開了以後,不必相守了,他的那些好和不好都可以放下了,這種感覺真好。
“至少現在,不用再重蹈覆轍了,這就是進步。”她微微笑道。
“放下了就好,心事太重不是好事。越是親近的人就越容易恩愛成仇,越是愛着的人就越不肯原諒,你對你媽,就像她對你一樣,期望太多,所以失望也多,這種感情刻到了骨子裡,就成了傷痛,只有不愛了,纔會只記得他的好,忘了他的不好。”宋明誠看着她,苦笑道。
董言言有些訝異地看着他,半晌才笑道,“我發現你說話越來越有哲理了,可是我討厭你總對我說教。”
宋明誠笑笑,“我這是旁觀者清。輪到自己的事兒,也是一塌糊塗。”
客廳裡傳來了許程和冷月的聲音,兩點半了,他們也起牀了。
早晨六點鐘的時候,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門口,董言言的四叔領着她的爸媽下了車。董言言一直在等着,見他們來了,整了整衣服,平靜了一下情緒迎出去,宋明誠跟在她身後也一起迎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