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面對的是其他人,韋恩·亨利可以坦誠,但面對老威利不行,對於這位把自己的一生甚至是整個家庭都獻給柯爾特的老人來說,柯爾特即將倒閉的消息實在是太殘酷。
或許是看出韋恩·亨利的遲疑,老威利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聲音也變得低沉。
“那些消息——都是真的是嗎?”老威利沒頭沒腦的問一句。
韋恩·亨利知道老威利在問什麼,稍稍遲疑之後,韋恩·亨利點頭默認。
沒辦法否認啊,柯爾特是哈特福德的明星企業,整個哈特福德的人都關注着柯爾特,最近這段時間,有關柯爾特即將搬往英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因爲老威利的兒子和孫子們技術過硬,成爲柯爾特家族的主要工作對象,老威利肯定知道這些。
柯爾特夫人希望老威利的兒子和孫子能跟着柯爾特一起去英國,但老威利不在柯爾特夫人的計劃之內,畢竟老威利已經退休,對於柯爾特夫人來說,老威利已經失去價值。
“那麼,你也打算去英國?”老威利情緒低落,雙眼沒有焦距,眼神空洞無物,就像是一瞬間喪失了魂魄。
“不,我不去——我不想再回英國,就算不能繼續從事這個行業,我想,我也可以找其他一份工作。”韋恩·亨利這次沒有遲疑。
畢竟是當了這麼多年的總經理,韋恩·亨利還是很有自信的,如果自己能放下身段,找到一份工作並不是難事。
好吧,對於美國人來說,其實壓根就沒有“面子”這回事,上溯三輩兒,都是在歐洲混不下去纔來的美國,所以美國人很實際,當初剛到新大陸的時候,面對陌生的環境和恐怖的印第安人,“面子”什麼的真的無所謂,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當然,你作爲總經理還是很不錯的,應該能找到其他工作。”老威利的語氣有點敷衍,倒也沒有怨恨誰,大概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拉里和湯姆他們有什麼打算?”韋恩·亨利關心老威利的家人,畢竟之前他們都是韋恩·亨利的手下,如果他們不想去英國,那他們將面臨失業,作爲曾經的柯爾特總經理,韋恩·亨利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管韋恩·亨利在總經理任上有沒有實權,待在那個位置上,就必須爲某些事負責。
“還能幹什麼呢?他們不可能去斯普林菲爾德,也不能去紐黑文,我想拉里和湯姆應該和雷克斯的孩子們一樣,去五大湖某個礦山挖煤,或許那樣纔有一口飯吃。”老威利表情悲哀,老威利的兩個兒子和五個孫子沒有其他生存技能,說到造槍的手藝,老威利自信他的兒孫們不亞於任何人,但這唯一一條生路已經被當初的合同堵死,所以可供老威利家人選擇的餘地不多。
雷克斯是老威利的老朋友,曾經也是柯爾特的員工,和老威利一家都在柯爾特工作一樣,雷克斯一家也是世代爲柯爾特服務,不過令人悲哀的是,因爲柯爾特經營不善,不久前,雷克斯一家都被柯爾特裁員,雷克斯當初也是簽過合同的,所以不能找其他工作,最終一家子不得不去五大湖礦區挖煤,實在是令人無語。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老威利很清楚,說到技術,雷克斯比老威利差不了多少,如果讓老威利選擇,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把雷克斯這樣的老工人裁掉,雷克斯和老威利一樣,都是柯爾特的功臣,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他們應該有更體面的離開方式。
“祝你好運——”韋恩·亨利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告訴老威利駿馬集團的人正在哈特福德招工。
雖然離開了柯爾特,但韋恩·亨利是個知道感恩的人,韋恩·亨利可以選擇離開柯爾特,但韋恩·亨利不會做對不起柯爾特的事。
至少現在的韋恩·亨利做不出來。
和失魂落魄的老威利告辭,韋恩·亨利拉低帽檐,垂着頭沿着街邊向自己家中走去。
如果是以前,韋恩·亨利絕不會這樣溜街邊,韋恩·亨利會騎着他那匹四歲的夸特馬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中央,恨不得告訴所有人,他是一個柯爾特人。
但柯爾特已經不復存在——
這個念頭就像毒蛇一樣吞噬着韋恩·亨利的心,讓韋恩·亨利心如刀絞,不知不覺有紅了眼圈。
誰說男人流血不流淚?
不流淚只是因爲沒到傷心處,男人理應堅強,但同樣也應該感性,這兩者並不衝突。
和駿馬鎮一樣,柯爾特工廠附近居住的都是在柯爾特工作的員工——
哦,應該是曾經是。
韋恩·亨利以前是柯爾特的總經理,所以所有人都認識韋恩·亨利,回家路上,韋恩·亨利不敢和人對視,韋恩·亨利能夠感覺到,那些人的目光裡有仇恨,有同病相憐,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讓韋恩·亨利感覺無法面對。
但總有些人無法迴避,比如某個令人討厭的律師:“韋恩,過來一起喝一杯吧。”
格羅弗·克利夫蘭站在路旁一家酒吧招牌下面,雙手插在衣兜裡,笑吟吟的向韋恩發出邀請。
如果是格羅弗一個人,韋恩可以無視,但格羅弗身邊還有好幾個韋恩熟悉的人,這讓韋恩無法拂袖而去。
格羅弗身邊的人韋恩都認識,拉里、湯姆——這是老威利的兩個兒子;保羅,這是老威利的大孫子,這個小傢伙有着一副強壯的身體和一雙鋼鉗一般的大手,是柯爾特技術最好的工人;扎克,這是柯爾特的老員工,在柯爾特的資歷不比韋恩少多少;鮑比和彼得,這是雷克斯的兩個兒子,他們或許剛從五大湖的礦區趕回來,韋恩甚至可以聞到他們身上的瓦斯味——
“格羅弗,你想幹什麼?”韋恩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想來一定難看的很,聲音更是像撕裂亞麻布一樣,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韋恩有一羣對不起的人,那麼就一定是柯爾特的工人,看着拉里和湯姆他們含義複雜的眼神,韋恩感覺無地自容,有種被人扒光了內褲吊在廣場上展覽的感覺,又像是當衆被人揭開了傷疤,鮮血淋漓的令人無法直視。
“不想幹什麼,我身邊的這些傢伙們想請你喝一杯,我本來不想這麼做,我知道你是個固執的傢伙,但他們希望你能來,畢竟你曾經是他們的總經理,雖然你沒有權利決定柯爾特的命運,但他們信任你——”格羅弗的話讓韋恩一直勉強維持的情緒徹底失控。
是啊,他們信任你!
那麼是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些樸實的工人們依舊信任自己這個不稱職的總經理,韋恩瞬間淚崩。
“韋恩,那不是你的錯,甚至鮑比和彼得也不怪你,因爲那不是你的決定——”扎克過來拍拍韋恩的肩膀。
“韋恩,我們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借給我父親的錢,說不定我的兒子就會沒命,所以我想請你喝一杯,雖然這不足以表達我的謝意。”鮑比也過來,這個樸實的傢伙話不多,但總是能一語中的。
確實,韋恩不需要爲鮑比和彼得被辭退負責,因爲裁不裁員,裁掉誰,不是韋恩能決定的事,不過韋恩事後也力所能及的對雷克斯的家庭進行補償,沒想到當初的一時善念,現在居然有這個結果,真是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要我說,你們這些傢伙實在是生活的太慘了,看看你扎克,你在柯爾特服務了三十年,從十幾歲一直到現在快五十歲,你的孫子都有了吧,你每個月的薪水有多少?還有鮑比,你們一家人都在柯爾特工作,但居然窮的連給孩子看病的錢都沒有,真不知道你們受到了什麼樣的虐待。”律師總是毒舌,特別是格羅弗這樣未來能當上總統的律師,毒起舌來能把人活活氣死。
“你閉嘴!”
這邊一羣人正沉浸在溫情中,卻被格羅弗這個外人把情緒破壞的乾乾淨淨,這可都是一線勞動工人,脾氣都大得很,所以沒人給格羅弗留面子。
格羅弗也不以爲意,實際上剛纔格羅弗已經做好了捱揍的準備,但看樣子柯爾特的工人比較溫順,沒有駿馬集團的工人脾氣那麼大。
駿馬集團的工人脾氣確實很大,個個都是火爆性格,如果有人敢在斯普林菲爾德說駿馬集團一句不是,馬上就會招致羣毆,格羅弗作爲駿馬集團的首席律師,處理過不少這樣的案子,幾乎每個月都會有幾起。
格羅弗不知道的是,並不是所有的華人都脾氣火暴,只不過因爲職業關係,格羅弗接觸到的都是這一類事件,所以格羅弗現在一點也不認爲華人性格軟弱。
這也是李牧一直以來追求的目的,從鼓勵員工持槍,到組織員工加入全美步槍協會,再到動員工人加入馬薩諸塞州國民警衛隊,李牧可謂是費盡了心思。
效果還是有的,至少有一部分華人已經越來越像美國人,從思維方式到行爲方式上都是越來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