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柳再一次帶着兩個丫鬟出門,霜凝和雪落對視一眼,都露出一個苦笑來,誰說女人逛大街就是好事兒了,這些天,她們天天跟着姑娘出門耍,就覺得特麼的悶。
見二婢露出這麼個表情來,蘇柳抿脣一笑,出門時撩了一下帷幕的紗罩,看了周圍一眼,上了馬車。
”姑娘,今兒咱們還去吃茶麼?”霜凝按捺不住問了出口。
”怎麼,天天吃茶看戲聽曲,這種休閒的好日子你還嫌棄了不成?”蘇柳笑着揶揄。
霜凝臉一紅,道:”不是,就是覺着閒的慌,見天兒沒點啥事兒幹,就渾身不得勁。”
”天生的賤骨頭。”雪落笑罵一句。
霜凝也不惱,笑嘻嘻地道:”這個我認。”
”今兒咱不去吃茶,開始幹正事兒了。”蘇柳笑眯眯地道:”前陣子讓你們先享樂,接下來,咱們可有的忙活。”
”只要有事兒做就好。”霜凝挺着胸道,天天作耍,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了。
蘇柳笑而不語,目光透過車簾縫隙看向外面,心裡暗付,看來自己的到來還是讓某些人不放心啊!
她早就察覺到有人在跟蹤監視她們了,若是蘇柳單獨進京,那興許還能像塵埃一般,引不起注意,但偏偏她和宋斐兩兄弟一道,真被有心人察覺傳開也說不定,而對她關注的,除了寧家,焉能有誰?
不管寧家來監視跟蹤是有啥意圖,蘇柳都不想他們太多關注自己,乾脆就帶着丫頭婆子,天天去吃茶聽戲,吃喝玩樂,表現得跟個沒見過大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蘇柳深知識時的示弱,會麻痹敵人,她的土鱉樣,相信這個蹲點監視的人爲了邀功會添油加醋地說給上頭的主子聽,以他們那高人一等的心態,多少會覺得自己構不成威脅。
事實上,蘇柳也沒把自己看得太像一回事,只是,她不想打沒準備的仗,她不知道寧家是否知道寧廣的東西都給了自己,若是知道,肯定會阻止自己順利接手,若不知道那自然更好,但不管是爲現在還是將來,她都不該單調。
一場戰役中,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露出你的底牌,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表現得那麼無知,那麼土鱉,那麼無害。
今兒那負責蹲點的人不見了,想來,寧家那些個有想法的人,都已經‘瞭解'到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而她,也可以開展自己的拳腳了。
平靖歪在軟榻上,一腳垂下,一腳曲起在榻上,一手正拿着紫砂壺,嘴吮着壺嘴,慢悠悠地品着茶。
“平爺。”腳步聲傳來,一個小廝快步上前,語帶恭敬地道:“一個自稱蘇柳的姑娘求見平爺。”
平靖喝茶的手一頓,挑起眉:“蘇柳?”隨即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終於上門了。去,把人帶到前廳去。”
“是。”
雖然這麼吩咐,但平靖卻沒有起身,而是重新喝起了茶,一邊哼起不知名的小曲,手腳還有節奏地打起拍子來。
一個時辰後,他才咳了一聲,整了整衣裳,慢悠悠地往前廳走去。
平靖原以爲他會看到一個滿面怒容指責他爲何姍姍來遲的少女,事實上呢?
但見一個穿着淡藍色繡薔薇花交頸褙子,下穿一條粉白印彩蝶百褶錦裙的明媚少女端坐在椅子上,滿頭青絲只摟了一縷梳了個單髻,上面插了一支嵌藍寶石流蘇步搖,垂在耳垂邊,姣好的側面很是白淨柔潤。
讓平靖感到愕然的不是蘇柳的裝扮,而是她的態度,她坐是坐在椅子上,但手裡卻執着一本書這是怎麼一回事?
平靖看了一眼周圍,這是他家沒錯啊,可怎麼這作客的還比他這主人還要自在幾分?
這也就罷了,偏她還一手執書,一手往旁邊小几伸去,精準地摸到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還點讚道:“這雪芙糕不錯,雪落,待會走的時候,你去尋個丫頭,想法子把這方子得了,回來咱們家去做些嚐嚐。”
“是。”
好吧,平靖不淡定了,他有心幹晾着蘇柳,可不是要看這麼副情景的,他吧砸了一下嘴,以單手握拳,放在脣邊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總算讓主僕幾人看到他了,蘇柳將書籤夾在書裡,站了起來,看了過去。
平靖不過三十五的樣子,身材瘦削,面容淡淡,氣質淡薄疏離,看着不像是一個軍人,反而有幾分文人的範兒,蘇柳再注意道,他的右手衣袖空蕩蕩的,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就恢復如常。
“這就是平爺了吧?蘇柳有禮了。”蘇柳笑着朝平靖行了個禮。
“姑娘叫我平總管就好。”平靖以單手還禮,聲音淡淡的道:“平靖身有殘疾,還望姑娘恕我這禮不全。”
蘇柳淡笑道:“無妨,我本不拘那種虛禮,倒是蘇柳冒昧上門,耽擱了平總管處事,還望平總管莫怪我無禮纔是。”
平靖挑了挑眉,這是在無聲地挑他姍姍來遲的暗話了!
有意思!
“倒也不是別的事,就是一點小事絆住了腳步,這才怠慢了姑娘,不過我看姑娘該也沒放在心上纔是。若不是我左看右看,真以爲我走錯地兒了,都以爲這是姑娘家中呢!如何?我家的點心還合姑娘的口味否?”平靖掃過她遞給身後丫頭抱着的書本,是九州志,意有所指。
蘇柳自然知道他是在說自己剛纔那一幕,這話雖是譏諷,卻沒有惡意,便笑道:“平總管家中吃食自是好的,正想向平總管府中廚娘討個做糕點的方子呢。”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寧廣雖和她定親,但她的出身,未必就會得到他的人的認可,這平靖是他信的過的總管,地位自然不低,給她點下馬威又如何?
蘇柳能想到的下馬威,第一個就是故意晾着她,漠視,再加試探,所以她事先有準備,乾脆就帶着一本書進來,若真是她想的,就邊看邊等。
想不到,還真是被她料中了,平靖的第一難,果然是如此。
平靖聽了哈哈地笑出聲,伸手一指,示意她坐下。
兩人你來我往的,雖然是說着這糕點什麼的事,暗裡卻已經是先交鋒了一場。
而雪落和霜凝對視一眼,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姑娘真的是第一次見這平總管麼?
事實上,平靖也頗意外,難道是因爲在村子裡長大的緣故,所以根本不會那啥靦腆羞澀?不過他是真好奇了,什麼樣的村子,什麼樣的父母,養出這樣一個玲瓏剔透落落大方絲毫不輸大家閨秀的閨女?
平靖對蘇柳的態度頗滿意,但並不代表他這就認可了,蘇柳有沒有本事站在寧廣身邊,還得看她自己。
喝了一口茶,平靖在想着蘇柳這樣玲瓏的人會怎麼開口,卻想不到,蘇柳又給了他一個意外。
“平總管,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的身份,想來平總管也清楚,這個玉佩,是寧廣給我的身份象徵。”蘇柳拉出自己戴着的玉佩,摘下來交給雪落,示意她送上去。
雪落捧着走到平靖跟前舉着,平靖挑起了眉,看着她:“所以呢?”
“都是聰明人,就不搞那套你猜我猜的遊戲了,寧廣給我的東西,我都拿到了,至於賬冊,先不說。我來了上京這些天,也去看過這幾個鋪子的所在,運作和生意都看在眼裡,如果我沒猜錯,寧廣給我的,其實是個爛攤子。”蘇柳淡淡地指出來意:“我也不說什麼,我的意思就是,即使這是爛攤子,我也接了,但我要先查我捏着的東西的所有賬冊。”
直白,簡單,沒有彎彎道道,就是明明白白的說我來查賬,我來接這個爛攤子。
平靖端着茶杯一愣,擡眼看向蘇柳,似乎想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然而,沒有,裡面除了認真和篤定,再沒其它。
平靖忽然很想戳破那眼裡的篤定,便道:“若我說不呢。”
蘇柳抿脣一笑,道:“如果不,那我就只好做一回壞人了。”
“哦?”
“反正是爛攤子,不賺錢的生意還做來幹什麼?不如結業了,我重新再做賺錢的生意,又或者,推翻了重做,從前的種種,我不要了,白送了你們。”
平靖一怔,道:“你可知這麼做的後果,那會得罪多少人,要賠付貼上多少錢?”
“平總管言重了,這些產業的契紙在我手中,也就是我的東西。鋪子生意既是東家的,東家卻還沒個權利作主,這生意做來作什麼?總要教人知道,這生意是誰的,誰能做主,誰纔是這些工人的東家和衣食父母。”蘇柳呵呵地一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我還有二百,能做出這個決定,自然就有那個本事諸之死地而後生。”
她笑容清淺,眉目間自信朗朗的,明明只是剛及笄的少女,卻渾身透着機敏聰慧,那周身縈繞着的淡淡光芒,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那麼明豔。
平靖忽然理解到將軍送過來的話:“相信她,扶助她,她值得!”
這就是信服麼,他呵呵地笑了,道:“好一個諸之死地而後生,我倒是期望姑娘,會怎麼翻盤了!”
蘇柳聽了,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來,這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