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臨時搭建的主席臺，方辰環視一圈，不由的輕吸一口氣，雖然上次四五千人一起吃飯的大場面他已經見識過了，但是面前足足一萬來人坐在一起，還是令人感到無比震撼。
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無邊無垠，餐桌足足排出去四五百米遠。
而衆人則瞪大眼睛，齊齊的打量着方辰這位他們心目中傳奇，場面一片肅靜，鴉雀無聲。
方辰笑了笑，然後衝着話筒說道：“想來，大家應該都認識我方辰，那我就不做自我介紹了。”
頓時一陣驚天動地的鬨笑聲驟然迸發而出，震耳欲聾，彷彿雷霆炸響。
他們這些在俄羅斯做倒爺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甚至聾子，瞎子，瘸子都有，但還就真沒說有不認識方先生的。
看着周圍衆人激動興奮的神情，李金水和劉麻子面色不由變的更加難看了，方辰在倒爺中的聲望實在是太高了。
方辰雙手下壓了好幾次，這才把笑聲給壓了下去，“我這次請大家吃飯，第一是爲了見見大家，要說在座各位，北方人有，南方人有，來自江浙富庶之地的有，來自山區窮苦之地有，可以說大家這一萬來人中包含了華夏大地所有省份地域。所以在這裡，在俄羅斯，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華夏人，我們都是龍的傳人，炎黃子孫，在莫斯科這個遠離家鄉數千裡的地方，我們就是一家人！”
方辰話音剛落，一陣石破驚天的掌聲轟然響起，其聲震天動地，衆人更是口沸目赤，神情激盪，有的甚至流出激動的淚水。
是的，在蘇維埃，在俄羅斯，在莫斯科，在這裡，他們就是一家人，在看着眼前熱騰騰的，豐富的飯菜，突然一種叫做家的味道在衆人的心中滋生，在這千里之外異國他鄉，所受到的磨難困苦，彷彿都瞬間減輕了不少。
或許這種感覺只是一朵小小，隨時可以熄滅的火苗，但它的確存在着。
馬昀看着周圍衆人狂熱激昂的神情，有些目瞪口呆的對着吳茂才說道：“老闆的話術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這麼短短一段話，就把衆人的情緒激發，調動起來。”
吳茂才搔了搔後腦勺，“我也不知道，不過最近九爺在看什麼《烏合之衆》《傳播與社會影響》之類的書。”
“說什麼，一個人一旦融入羣體，他的個性便會湮滅，羣體的思想便會佔據絕對的統治地位。與此同時，羣體的行爲也會表現出排斥異議，極端化，情緒化及低智商化等特點。”吳茂才背誦道。
不是他有什麼過目不忘的天賦，實在是最近方辰讀書時念叨這些話的次數太多了。
馬昀頓時愕然。
“第二，我要說一些問題，假貨的問題，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方辰緩慢卻堅定的說道。
聽了這話，衆人神情不由齊齊一變，變的有些尷尬，不自然，甚至帶着些許的羞惱，就是那種做了錯事被人揭穿的羞惱。
在場這些人，除了替方辰散貨的二千來個小倒爺之外，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都賣過一些假貨。
“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你管我們賣不賣假貨，那些俄羅斯人願意買，我們有什麼辦法，你怎麼不去管管俄羅斯人！”有人小聲嘟囔道。
不少人也紛紛隨之贊同，各種亂七八糟的議論聲，吐槽聲不絕於耳。
李金水和劉麻子面色一滯，然後不由的跟其他一些，在阿斯太市場有店鋪的大倒爺一樣，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年輕，還是太年輕了。
方辰這麼說，豈不是把自己給推到了所有倒爺的對立面。
不說什麼自尋死路吧，但方辰這幾天造聲勢以及剛纔那段話所帶來的效果，絕對已經消失的七七八八了，方辰下次還想跟現在一樣，當什麼武林盟主，號令羣雄恐怕就不可能了。
方辰就算是再厲害，也不能說把這一萬人全給抓起來，強迫他們聽他的話吧。
鬧不好，方辰在衆人心目中的形象從此就要徹底坍塌，甚至淪爲俄羅斯人的走狗，二鬼子。
對於臺下一張張羞惱，難堪的臉，以及遠處的蚊鳴聲，方辰微微一笑，彷彿壓根沒看見一般，繼續笑着說道：“我知道，大家都多多少少，知情或者不知情的賣過一些假貨。”
“有的人大概還會覺得我方辰是在多管閒事，而且咱們華夏人賣的假貨纔有多少，真正的大頭都是那些俄羅斯人自己賣的。”
“但我們是假貨的源頭，這一點大家應該承認吧，依照俄羅斯人低劣的輕工業品生產能力，他們連假貨都生產不出來。”
衆人點了點頭，這點他們自然承認，大街上別說是華夏假貨了，就是寫着俄文的俄羅斯假貨也都是國內生產的，這些俄羅斯人委託他們，或者親自去國內採購，那些假冒僞劣產品。
這也是爲什麼，衆人對方辰指責他們反應這麼大的原因，假貨又不全是他們賣的，更別說方辰剛纔還口口聲聲的說什麼一家人。
這是一家人該做的事情嗎？
他們有種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
“我請大家現在思考一下，假貨的錢都被誰掙了去？而且長此以往，俄羅斯人對我們華夏貨有什麼看法？”方辰擲地有聲的說道。
話音剛落，衆人齊齊看向李金水，劉麻子，張麗，以及其他大倒爺。
雖說他們這些小倒爺也會多多少少的從國內夾帶一些假冒僞劣產品過來賣，但最大的源頭，還是這些大倒爺，錢更是被這些大倒爺給掙了去。
他們賣假貨能多掙到手的錢，雖說比賣真貨多一點，也但多不了多少。
李金水的額頭再次冒出了冷汗，下意識的拿紙擦額頭，但卻始終擦不乾淨，他感覺局勢似乎朝着不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了。
“對，沒錯，大部分的錢其實都是讓李金水這樣的大倒爺給掙了去。”方辰指了指李金水等人。
大倒爺們的臉色瞬間變的煞白，李金水和劉麻子面面相覷，他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這下真成了鴻門宴。
他們萬萬沒想到，方辰就這麼在臺上呲呲咧咧的點了他們的名，把錢都是讓他們給賺走的事實給道破了。
他們不該來此的！
“對於大家來說，不管賣真貨，還是賣假貨，收益上的差距其實並不大。”方辰笑着說道。
衆人不由的輕輕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在李金水這些人看來，他們這些小倒爺不過是幫着賣貨而已，又能給他們留下多大的利潤空間？
他們之所以賣假貨，是因爲李金水這些大倒爺要求他們賣，以及假貨因爲價低的原因更容易賣出去，再加上假貨的利潤也的確高於真貨，這三方面共同作用下的現狀。
“但是我請大家想一想，如果長此以往的話，整日上當受騙的俄羅斯人對我們這些華夏人怎麼看？對華夏貨怎麼看？”
沒等衆人回答，方辰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吶喊道：”他們會自發的抵制華夏貨，甚至有一天，會在商店的門口，掛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本店沒有華夏貨’，這對於我們這些華夏倒爺來說，將是一場天崩地裂的災難！”。
一瞬間，所有人都石化了，一動不動的看着方辰，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狂風暴雨，說實話，他們從來沒有以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
但卻不得不承認，方辰說的是事實。
他們整天賣給那些俄羅斯人假冒僞劣產品，那些俄羅斯人傻了，還會繼續買他們手裡的貨？
平心自問，如果有人整天賣假貨給他，他也肯定不會再買那個人的貨。
短時間內，或許影響不大，但是長時間的話，方辰所說的事情肯定會發生！
“到時候，我們這些華夏倒爺不但在俄羅斯人人喊打，甚至我們賴以生存的倒爺身份將不復存在，因爲沒人買我們的貨了！到時候我們能幹什麼？接過祖輩傳下來的鋤頭，面對黃土背朝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刨食吃，一年下來掙個三五百塊錢？”
“你告訴我，這種日子，是你們想過的嗎？”方辰突然聲嘶力竭的怒聲大吼道，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一片猩紅！
衆人瞬間闃然無聲，甚至連呼吸聲，心跳聲都停滯了，如萬籟俱寂一般，一個個彷彿被方辰所描述的情景給嚇傻了。
說個不好聽的，他們這些倒爺都不是城裡人，更沒有穩定的工作，如果能有個正兒八經的工作，誰傻了纔會冒着生命危險幹倒爺，每年死在莫斯科，死在西伯利亞大鐵路的倒爺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以後幹不成倒爺的話，他們的未來大概就只能回家種地了。
對於他們這些已經見識過外面花花世界的人來說，絕對不願意再回去種地的，他們現在雖然危險一些，苦一些，但是一個月還能掙個千兒八百塊錢的，一個月的收入抵得上辛辛苦苦種兩年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