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21日，北方小年。
今年因爲春節比較早的緣故，小年也比往日要早上許多。
並且令人有些奇怪的是，都已經到這時候了，燕京早就應該被銀裝素裹妝點，大雪更是不知道下了多少場纔對。
可這眼瞅着小年都已經到了，居然燕京的第一場雪到現在都沒有下來，反而還多了以前所沒有暖意，就如同王東生此時此刻的心一樣，暖烘烘的。
自從他當上京東方的廠長，總經理之後，說真的，他最怕過的就是年，真是跟過年關！
供應商，兄弟單位過來討錢討債的，不但一來一大羣，而且簡直可以稱得上無所不用其極，堵大門，堵他辦公室，他們開大會闖進來的，這場面他真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
有的甚至拿着鋪蓋，直接住在他辦公室裡不走了。
不過人家也算是體量他，直接就說了：我知道你們燕京東方電子廠沒錢，不是給不了，而是實在是沒錢給，但我要是就這麼回去的話，也交不了差，所以就讓我在辦公室裡住到大年二十九，等到了時候，我自己走，不給你王總添麻煩。
結果還真是這，人家早上天一亮把自己的鋪蓋一收拾，扔到儲藏室裡，然後人就消失了，等到了晚上八點，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一點都沒有打擾他的意思。
最後，還是他過意不去，給塞了一萬塊錢，讓人家回家有個交代。
就這，人家還千恩萬謝的。
說真的，他自己都臉紅。
另外，這些人就算是鬧的再兇，也沒一個說跑到他家裡鬧的，就衝這點，他就感激不盡。
要賬是一遭，這馬上就過年，苦了這麼多職工一年了都，他總要想着給大家發點福利才行，另外欠下來的那些工資、退休金、藥費，他是不是也要想辦法報銷一部分吧。
當然了，廠裡肯定是沒錢的，如果有錢的話，他早就發下去了，所以他也只能找燕京電子辦的領導，求他們協調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上面的專項補助，擠給他們一點，讓他們把這個年給過了。
一般來說，燕京電子辦的領導，也早就知道他會來這一出，都會給個三五十萬的。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辦法，找那些跟廠裡合作的合資廠們要分紅。
通常來說，這些合資廠都被外資公司所控制，基本上是不會給他什麼分紅，他想盡辦法，說盡好話，才能勉強弄過來一點。
他到現在都記得，前年他請燕京松下公司財務處處長的王大姐吃飯，席間就向她討要分紅，這王大姐直接調侃他說：你喝一杯酒，我就給你20萬元。
爲了拿到這筆錢，他也是拼了，連喝了20杯酒，喝的是酩酊大醉。
而且神奇的是，醉酒後他居然還能騎着自行車從酒仙橋回家。
但也真是倒黴，他在路上一頭撞上個停在路邊的黃面的，撞完之後，他也沒感覺，晃晃悠悠的就準備走了。
結果車上那四個小夥不願意了，下來拉着他就打，打到最後他什麼都不知道，居然還繼續騎車回家了，也不覺得疼。
第二天，他老婆起來，見他滿臉的淤青，整個人嚇傻了。
等他回過神來，回憶起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老婆直接抱着他痛哭，說這廠長咱不幹了。
而陪他一起過去的，副總王彥軍，也喝多，還把結婚照給丟了，王彥軍那個時候正準備婚事。
後來，沒辦法，只能再去婚姻登記處又補了一張。
於是，他們就經常對王彥軍開玩笑說：你這還沒有結婚，就成了二婚。
雖然這日子的確是挺苦的，但畢竟要來了四百萬，能給大家發工資了，也算是苦中有樂。
可以說，如果真把這五年的苦難一一回憶出來，那真是一把辛酸淚。
甚至早知如此，他應該沒有勇氣接這個廠長的位置。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自從被方辰收購了之後，他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背靠大樹好乘涼。
三天時間不到，擎天的財務部就把京東方的資產、欠債、以及淨資產給摸得一清二楚，最後得出京東方資產2億六千萬，負債2億一千萬，淨資產五千萬。
擎天這邊表示，所有的負債都有擎天自己解決，然後擎天再拿出五千萬，按照比例，把原來屬於京東方的那一部分淨資產，交給了燕京市國資委。
而剩下的則按照比例交給了燕京華銀實業有限公司，工商銀行信託公司等等幾個冤大頭。
也不知道是，迫於方辰在國內的身份地位，還是說他們早就已經忍受不了燕京東方電子廠這個破玩意，所以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簽字拿錢走人，根本沒鬧着什麼要求溢價等等。
王東生猜測應該是後者，畢竟自從他們被燕京電子辦摁着腦袋接燕京東方電子廠的盤之後，就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也沒拿到一分錢的分紅，而且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還要被被迫給燕京東方電子廠一點錢。
畢竟他們也是燕京東方電子廠的股東，現在廠裡情況不好，連工資都發不下來，他們難道不應該慷慨解囊嗎？
所以說，他猜測這幾家企業，應該是巴不得把他們廠給甩掉的，甚至在他們自己的企業內部風控中，已經將燕京東方電子廠劃成了不良資產，他都不奇怪。
而且雖說這次擎天並沒有溢價，但因爲職工股份這一塊，是擎天單獨給的，並沒有算在內，所以這些企業也應該算是多拿了一兩百萬。
至於說燕京東方電子廠之前的那些欠債，他這邊列好了名單和欠款情況，總公司直接大手一揮，把這些錢全部都打到公司賬上了。
他前兩天讓財務通知了一遍，讓這些債主昨天過來拿錢。
昨天可好，烏泱泱的來了三百多家企業的代表，把整個會議室給擠得滿滿當當的。
而且他給錢的時候，一個個還對他感謝的不停，弄得好像他在白送給他們錢一樣。
說真的，燕京東方電子廠這些欠款，有好多都是王東生上上任的時候就已經欠下來的，足足欠了十幾年，他們早就當做這筆錢不存在了。
現在王東生突然要把這筆錢給他們，這跟天上掉餡餅，又有什麼區別？
到了晚上，他用自己的錢，請這幫人大吃了一頓，既是表達歉意，更是表達感謝。
雖然這些年，爲了錢的事情，他跟這幫人沒少吵架，紅臉，但這幫人總歸是容了他，沒有過於干擾他的工作和生活，沒有讓廠裡停工。
甚至有很多供應商，在欠錢的情況下，到了第二年，還願意給他們供貨。
要不是這樣的話，燕京東方電子廠早就垮掉了。
如果說還掉這些供應商的欠款，只是讓他無債一身輕，而真正讓他從此揚眉吐氣，擡頭做人，就是他將拖欠職工們這些年的工資、退休工資、醫藥費等等都給發下去。
其實這部分錢也不多，一共就一千八百多萬而已，但就這一千八百多萬，就成了他以及其他燕京東方電子廠一萬一千名職工心頭的一座大山。
現在這座山終於搬走了，他能不高興嗎？
欠下的工資和醫藥費都發了，再加上之前五百塊錢集資入股，方辰收購之後給的五倍溢價，兩千五百塊錢。
可以說，燕京東方電子廠的全體職工們，這輩子兜裡都從未這麼富裕過。
畢竟如果是雙職工的話，就算是還完欠賬，兜裡的錢也應該不少於五千塊錢纔對。
甚至好多雙職工，夫妻倆都埋怨，爲什麼當初不出去再借五百塊錢入股，如果當初這麼幹的話，那現在僅僅是股份被收回的溢價，就有五千塊錢了，這再加上欠的工資等等，七八千塊錢總是要有的。
但話說回來，誰也沒有長前後眼，就這五百塊錢，還是咬着牙，借親戚朋友硬湊出來的，去哪再找五百塊錢出來。
反正不管怎麼說，燕京東方電子廠的職工們是有了錢。
這有了錢之後，倒也不說什麼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但割個豬後腿，再買上兩箱牛二，然後再給家裡的老人孩子置辦兩身衣服，多買點瓜子花生糖果之類，總是要的。
這些年也真是苦了他們，現在有錢了，是該好好彌補彌補。
再者，成爲擎天的職工之後，工資收入之類的應該是不用他們發愁了。
他們都已經想好了，工資哪怕不能跟擎天的職工們看齊，但一個月足額的發個四五百塊錢，總是可以的。
這十幾年，因爲廠裡沒活，效益不好，他們幾乎拿的都是60%，甚至50%的工資，還沒拿過全工資呢。
看着廠裡，家屬區裡這一片歡聲笑語的模樣，王東生再次感覺自己把廠子賣給方辰，沒有賣錯，幾乎就這麼一夜之間，他們所夢寐以求的生活，全部都有了。
你說他的心，怎麼可能不熱乎。
對了，總公司除了把廠裡的這些負債解決了之後，還真把彩虹集團的CRT顯像管全套技術給他們，並且除此之外，還安排了五個億的CRT生產線專項資金。
至於說，液晶顯示技術這一塊，老段也跟他談了，說總公司在這一方面對京東方的支持不設上限，但具體怎麼辦，還要他們自己拿章程，把計劃報到總公司，然後由總公司以及京東方的管理、技術專家坐在一起開個會，再來做最後的決定。
他也算是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
段勇平這個總裁，真是幫京東方大忙了，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爲段勇平的關係，雖然擎天也會解決京東方的這些問題，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快。
而且真正跟擎天接觸之後，他才發現段勇平這個總裁的權利，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二十億以下的資金，段勇平一支筆就能過，副總裁級別的任命，也是段勇平一句話的事情。
可以說，雖然副總裁們，跟段勇平這個總裁，看似就一字之差，但實際上卻是統治和被統治之間的關係。
他也在擎天看不到，任何方辰設置，限制段勇平權利的措施，基本上擎天百分之八十的高層會議，方辰都是不出席，由段勇平一言而決。
到了辦公室，王東生把秘書喊過來，讓其通知工會和後勤處的領導過來一趟，他準備在過年前，再給大家準備一些過年的年貨福利。
“家用電器之類的，咱們就不準備了，反正也準備不起，而且據說公司開年會的時候，會安排的有相關的抽獎活動，咱到時候去總公司蹭算了，這些過年的經費，主要還是買肉、買米麪、買油之類的……”
王東生正在囑咐的時候，突然秘書面露難色的走了進來，跟他耳語了起來。
“王總，沒想到現在見你一面，居然會這麼難，還要秘書通報才行。我現在真有點懷疑，前兩個月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想要跟我們冠捷公司合作的，是不是是王總你，人變臉怎麼能變臉的這麼快！”
然而就在此時，只見一個三十五六歲，眉眼上挑，眼神凌厲，語氣充滿嘲弄之意的男子突然闖進來了。
沒想到，男子居然就這麼闖了進來，而且說話還如此不客氣，王東生的面色瞬間就變了。
這男子，正是彎彎冠捷公司在華夏的負責人，叫鄭乃可，當初冠捷透露說要在華夏成立一家顯示器公司，他親自去找了鄭乃可好幾次，這纔算是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雖然鄭乃可當初給他開的條件極爲苛刻，廠房和職工都需要京東方出，然後生產線建設費用，兩家各出一半，但冠捷要佔70%的股份，並且三年以內不分紅，全部利潤都要再投入到合資廠中。
可以說，人力、武力、錢什麼，京東方都出了，股份才佔了這麼一點。
但爲了讓廠裡的那些職工有個正兒八經的工作，能發的起工資，他還是咬牙忍了。
可現在京東方被擎天收購，並且還要生產自己的顯示器，那就顯然不適合再跟冠捷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