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墩子也怕這兩個小傢伙車凍着,不敢減速,直接開到家門口。
周陽如有心靈感應一般,早就等在門口接他們,旁邊還站着翹首以盼的趙小三兒和趙小四兒。
車門一開,小汪第一個衝了去,周十一緊隨其後,粗聲粗氣地一邊往屋裡跑一邊嚷嚷,“我弟弟呢!他喜歡我給起的名字嗎?”
周陽拿了一件大衣,把周晚晚從頭罩到腳,吩咐周晨,“帶囡囡進屋,東西我們拿。屯子裡風硬,她剛回來不習慣,別感冒了。”
周晚晚本就穿得多,車前沈國棟又給她加厚了一層,被周陽再這麼一捂,企鵝一樣扎扎着兩隻胳膊,彎兒都回不過來。
連一向她穿多少都覺得不夠的沈國棟都笑了,卻也一點不敢放鬆,忍着笑哄她,“快進屋去,讓你第一個看小十二!”
周晚晚被周晨帶着進院子,趙小三兒笑着揉了揉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大圍巾安慰她,“娘給你做了大棉襖,又輕又暖和,再出門就不用穿這麼厚了。”
趙小四兒叫了一圈兒哥哥,最後還是黏着周晚晚,拉着她的手進屋。
沈國棟開了後備箱和周陽墩子往搬年貨,趙小三兒過去幫忙,從背影上看,已經比周晨還高壯了。
聽到他們回來,石良和石雲的另一個弟弟石磊也出來了,後面跟着趙五嬸寶成嬸和石雨一羣要好的鄰居和親戚。
今天是小十二出生三天,向陽屯這邊的習俗是姥姥家那邊的親戚過來“奶”的日子。
所謂“奶”,就是親戚們帶着適合產婦吃的好東西過來,給母親補養身體,讓奶水更充足。後來演變成帶的東西不止是吃的,還會有給小嬰兒的禮物。而很多屯鄰也會選擇這一天過來“奶”。
這是向陽屯這邊小孩子出生的第一個重要日子,姥姥家來人多少和帶的禮物貴重與否,直接表示了對孩子和自家閨女的重視程度。
今天石雲的弟弟妹妹們都是全家出動,還有舅舅和姨姨,加起來來了二十多口人。周陽請了趙五嬸和寶成嬸過來幫他招待親戚,他要忙着準備迎接弟弟妹妹回家。實在是分身乏術。
周晚晚進屋跟大家打過招呼。在火牆邊散了寒氣又捂暖了手,就趕緊去看石雲和周十二。
石雲和孩子都非常健康,看見周晚晚。趕緊把還在熟睡的小十二放到她懷裡給她看,被打擾醒了的小傢伙竟然不哭不鬧,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把周十二抱在懷裡,周晚晚馬上就移不開眼睛。小十二長得太像周晨了。
不同於小十一結合了父母的優點,長得虎頭虎腦地可愛。小十二雖然纔出生三天,輪廓和眉眼竟然跟周晨幾乎是一模一樣,精緻秀雅,竟然很難找到周陽和石雲的影子。
“我說這孩子長得像姑姑吧!你們看。簡直一模一樣!”寶成嬸不是看不出來小十二像周晨,可是又怕說了讓人多想,就一直說小十二像跟周晨長得非常像的周晚晚reads();。
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又替石雲計劃着再生一個,最好是女孩兒。要是像姑姑就更好了。
周陽搬完東西進屋,看看在周晚晚懷裡打着小呵欠的周十二,笑着問妹妹,“是不是長得跟小二一模一樣?”
周晚晚也笑,小聲跟大哥吐槽,“就是脾氣不要跟周小二一樣,要不然咱們被他倆欺負得就沒出路了!”
周陽笑,卻不贊同妹妹的看法,“至少出去了不用跟着操心!”周十一小小年紀就顯露出小霸王的本性,屯子裡的學齡前兒童被他欺負了個遍,甚至在學校裡都能跟低年級的孩子打起來,讓周陽和石雲很是操心。
石雲坐月子,沈國棟幾個不好進來多待,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周陽抱着小十二出去給他們看,男人們就坐在客廳說話,女人們留在屋裡陪石雲。一時間家裡笑語晏晏,非常熱鬧。
屯子裡也陸續有人過來道賀,都帶了禮物,是幾尺花布,甚至還有手巧的媳婦送了做好的小孩子衣服,針線精細,非常用心,連很多平時沒什麼來往的人家也過來了。
周家兄妹小時候見了太多人情冷暖,長大以後在人際交往上很是慎重,這些年雖然一直是十里八鄉過得最好的人家,真正跟他們走得近的卻沒幾家。
周十一出生的時候也沒來這麼多屯鄰,今天會來這麼多人,是因爲周陽在隊裡辦了個磚瓦廠,盈利非常豐厚,今年年終算賬,就磚瓦廠分紅這一塊,全隊每人就能分到三百多塊,比一個掙一等工分的大勞力幹一年分得多了好幾倍。
現在農村還是集體所有制,生產隊還沒解散,個人是不允許辦廠的,可是國家經過一系列改革,在很多經濟政策上已經鬆動很多,打着集體的旗號,周陽很大膽地開始實施一些心裡的想法了。
雖然周陽的磚瓦廠無論所有權還是盈利都是隊裡的,但從提出想法到一步一步建成,再到管理和銷售都是由他一個人主持的。
以前周家日子過得紅火,那也只是他們一家的事,在別人得不到一點好處的前提,大家的嫉妒和酸話就多了起來,現在周陽一個人就給隊裡每個人都創造了這麼大的利潤,全隊的人都開始跟他們家親近起來。
周陽雖然接受大家的善意,卻早做了準備,從磚瓦廠建成那天起,就把人事和財務這兩塊都交給了老隊長,他自己一點都不肯插手。
要用人了,就找老隊長要,只要能幹好活,老隊長派誰來他都沒意見;賺了錢了,就都交給老隊長分配。他只把帳做得清清楚楚,錢是平分給大家還是做集體儲備金,他一概不管。
老隊長不是不明白周陽的顧慮,主動把最容易引起爭議的兩塊管得滴水不漏,他多年積威,又爲人正直從不徇私,讓隊裡的一些人想挑事兒都挑不起來。
周陽躲開了麻煩。又給隊裡帶來了巨大利益。威望驟增,幾乎全隊的人家都來給小十二“奶”了。
周陽收大家送的禮物,把他特意讓周晨幾個從省城帶回來的糖果糕點罐頭分給大家。卻對一些人希望把自家人送去磚瓦廠幹活的事避而不談,“誰去幹活兒老隊長說了算,我都聽他的。”
去磚瓦廠幹活,在隊裡的分紅之外還有一份不少的工資。每個月都是現錢,這對從來沒有機會賺現錢的農民來說reads();。簡直就跟城裡人差不多了,大家當然都搶着去。
連周春發也帶着周春亮過來找周陽,希望能安排他們去磚瓦廠幹活。
兩個人都穿着露着黑灰色舊棉花的破棉襖,佝僂着身體畏畏縮縮地不敢看人。
周春亮也不坐。靠着牆根蹲來,一句不問剛剛出生的周十二,更不看周晨幾個孩子。一如既往地冷漠。
只是看見周十一手裡的點心,才低着頭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你奶牙口不好,還沒吃過這麼好的城裡乾糧……得先顧着老人,哪能這麼慣孩子……”
沈國棟抱着周十一就走,要不是周陽還得在這裡住,不能做得太絕,他真想把周春亮拎出去踹大雪殼子裡埋上!
周晨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把周春亮冒着濃重刺鼻菸味兒的大煙袋鍋子拿走放到外面窗臺上,“別在屋裡抽菸,家裡還有沒滿月的孩子呢。”
“你們小時候可沒這些講究。”周春亮還是自己嘀嘀咕咕,誰也不看地自言自語。
“我們的心沒那麼硬,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那種苦!”周晨要不是爲了陪周陽,也早就走了。
雖然早就不再在乎周家人,可是每次看到周春亮想跟他們擺父親的姿態,即使知道他是癡人做夢,也控制不住讓人要生氣。
周陽冷淡卻堅決地拒絕了他們,沒給他們任何糾纏的機會,很快把他們送走。
兄妹幾個相視而笑,誰都不再提一個字。所有的失望和苦難都被他們拋在了周家,現在已經沒什麼東西能再影響他們的生活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開始歡歡喜喜地過年。周晚晚帶着周十一貼對聯,掛紅燈籠,佈置家裡,沈國棟跑前跑後地幫忙,又要做苦力又要護着他倆別摔着碰着,忙得不亦樂乎。
周晨和墩子在廚房準備年夜飯,墩子不會做菜,可給周晨多年打手的經驗卻誰都比不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手打得比大廚沈國棟還到位。
周陽專職伺候月子,他和石雲都沒有長輩,別人再想照顧也都有自己的事,從周十一開始,石雲坐月子就都是他照顧。
“整整一個月,他就沒讓我們娘倆沾過一滴生水。”石雲曾經跟石雨和孃家人提起生周十一時的事,眼裡都是滿足幸福。
吃過午的團年飯,周晨和好除夕的餃子餡兒,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來,看着穿好大衣圍好圍巾眼巴巴看着他的周晚晚和周十一,周晨不用催,很痛快地揮手,“走,看冰燈去!”
沈國棟吃過晚飯就跑回房間待着,後來趙小三兒和趙小四兒也鑽進去不出來,墩子叫了他們兩聲三個人才急匆匆出來。沈國棟摸了摸周晚晚的大衣和圍巾,又給她戴上一個大口罩才放她出門。
今年因爲有磚瓦廠的收入,生產隊有了底氣,這個年過得非常紅火。在生產隊的院子門口掛上了大紅燈籠,打穀場上凍了大大小小几十個冰燈,老隊長第一次沒心疼錢,讓給每盞冰燈都通上電燈。
屯子裡的人幾乎能過來的都過來看熱鬧了,大人歡聲笑語,小孩子們提着自制的小燈籠在冰燈之間跑來跑去,偶爾還有調皮的小孩子忽然點燃一顆小鞭,噼噼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向陽屯裡已經幾十年都沒有這麼熱鬧了reads();。
國家在經歷着巨大的變革,一輩子與土地爲伴的農民沒有那樣的大局觀,感受並不強烈,可是他們的生活卻在迅速地變好。
這些都很具體地體現在年夜飯桌上的大肉孩子們身上的新衣,還有大家眼裡的笑意上。
想起此時此刻可能還在忙碌的沈爺爺,和那些跟沈爺爺一樣爲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此刻的笑容而鞠躬盡瘁的人,再看看眼前的熱鬧喧囂,重生以來,周晚晚第一次覺得她不再是生活的旁觀者,她也是這歡聲笑語中的一員。
而遠在首都的沈爺爺剛跟基層部隊的官兵吃完餃子,又去一個座談會坐了一會兒,書房的案頭還堆了厚厚一沓文件在等着他。
回到住處,老人車的腳步雖然健朗,腰板也挺得筆直,燈的滿頭白髮卻讓跟着他的小張叔叔和幾位貼身參謀心裡非常不好受。
連在門口等着他回來的警衛班班長都心有所感,敬了一個莊重的軍禮以後,這個一直跟在沈爺爺身邊寡言的小夥子難得主動跟他搭話,“首長,今天過年,您也休息吧,要是在家就好了,您孫子孫女還能陪陪您。我還記得那年咱們在幹休所開新年聯歡會……”
警衛班長在小張叔叔的眼神不敢說去了,這時候才覺察出自己的話有多不合時宜。
沈爺爺卻很高興地拍拍警衛班長的肩膀,“你當年還是剛調過來的小戰士,一晃都當警衛班長了!”然後吩咐小張叔叔,“給今天值班的戰士都加菜,算我請他們吃年夜飯。把咱們過年的東西分去,讓大家吃。”
然後又不無遺憾地嘆氣,“今年沒那幾個孩子在,咱們可熱鬧不起來了!”
沈爺爺去了書房,自覺闖禍的警衛班長說什麼都不肯要小張叔叔分發的東西,“參謀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不是要跟首長要東西,我就是……”
“行了,首長知道。”小張叔叔安撫了警衛班長兩句,他要是有心的,現在也不可能讓他還站在這裡。
小張叔叔現在心裡也不好受。首長不說,可還是很想跟家裡那兩個孩子一起過年的,可惜身不由己。
被沈爺爺想念的兩個人現在可沒心思想他,沈國棟一直有點心不在焉,憑周晚晚多年對他的瞭解,他現在是在緊張。可具體在緊張什麼,周晚晚又不敢肯定,弄得她也跟着緊張起來。
看了一會兒冰燈,沈國棟就不敢再讓周晚晚在外面待着了,冰天雪地的,又是晚上,感冒了就糟了。
周陽把沒玩兒夠不肯回家的周十一交給了趙小三兒和趙小四兒帶着,也跟弟弟妹妹回家。
幾個人慢慢走到家門口,天空中忽然砰一聲響,一大朵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炸開來,接着又是砰砰幾聲響,一朵接一朵巨大的煙花綻放,五顏六色的耀眼光芒照亮了幾個人的眼睛。
煙花越來越盛,幾乎佔據了半邊夜空。沈國棟拉着周晚晚的手緊了緊,看着她在煙花的光芒中更加璀璨的眼睛,那眼裡的清澈和喜悅讓他癡癡凝視良久,已經完全無視漫天火樹銀花。
沈國棟緊張地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襟,單膝跪在了周晚晚面前。
“囡囡,請你嫁給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