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山回家的時候,他媳婦兒正在社下做飯,眼看張秋山進來,張老爺子敲了敲煙管,瞅了兒子一眼,沒說話。
張秋山乖覺的湊了上去,將張家的事情說了,最後張老爺子敲了敲桌子,又盯了張秋山一眼。
張秋山忙道;“我看那個媳婦倒是個懂事的,也不貪心,只是如今沒了丈夫,只是你也知道張家那情況,只怕鬧出什麼事情來。”
張老爺子沉吟道;“她願意守着?”
張秋山頓了頓,看了父親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道;“那女子生的太好,我擔心她守不住。”
守寡——並不是只要你願意守就能守的,除了寡婦本身的意願外,除了引誘——還有強權,而長得越好,所面對的誘惑和強權也越多,寡婦的日子並不好過。
白蒹葭是長得好,那樣的絕色,放在那裡都是禍水。
張老爺子沉吟片刻,他是知道自己兒子的,既然兒子都這樣說了,那個張家的新寡婦只怕生的不是一般的好。他又敲了敲煙槍,抖了些菸灰出來,道;“張家怎麼說?”
張秋山撇了撇嘴,臉上露出一絲不屑;“還能怎麼說?裡裡外外都是小楊氏做主,小楊氏恨召金和翠翠都來不及,對召金留下的寡妻還能有什麼好的?”
張老爺子搖了搖頭,道;“當初楊氏若是知道這個結果,也不知道會不會提議讓自己妹妹來做續絃,罷了,不說這個了,結果是什麼?”
張秋山想了想,道;“分家,小楊氏正好不想料理召金的後事,倒是乾脆的承認了,不過家產上召金似乎吃了些虧,只分了一間土坯房,村西哪兒的半畝薄田,那媳婦也不在意的樣子倒是一口應了,方纔那曹家兄弟就跟去辦了。”說道後面,想到小楊氏跳腳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唏噓。如果不是曹家兄弟在的話,只怕小楊氏要活生生把白蒹葭推出去。
張老爺子笑了笑,看向兒子道;“那孩子倒是個果斷機警的。”看着兒子滿臉疑惑,便解釋道;“你說的她生得好,她如果不分家,哪日鬧起來被小楊氏另許了人……”若是指望着小楊氏那天恍然大悟對自己視若己出,就未免太天真了。
他這麼一說,張秋山頓時明白了,不由膛目結舌,道;“她怎麼敢!?”又想起小楊氏平日行事,倒是覺得父親說得十分有理。
小楊氏若是藉口家中艱苦,白蒹葭又長得那樣好,說不準什麼時候便被小楊氏典去給富人做續絃填房甚至小妾,別人也沒有話說。張老爺子笑了聲,道;“按照你的說法,那媳婦是個有主意的,又不像召金那樣被拿捏住了,小楊氏可有得頭疼了。”
正說着話,就聽着他親孫女兒張玉柔帶着幾人從外頭走上,手上還端着一碗菜,放在桌上才喊了聲;“爺爺爹爹,有客人來啦。”
二人一看,跟着張玉柔進來的正是一女一男,看那女子麻衣孝服,便猜到來人身份,再看那通身的氣派,張老爺子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就明白了兒子爲什麼說擔心那人守不住了。
白蒹葭眼眸流轉,先對張老爺子行了一禮,又對張秋山福了福身,拿了兩個銅板給了張玉柔,笑道;“給你買糖吃。”
張玉柔瞅了父親一眼,見他點了點頭,忙歡天喜地的接過銅板,說了聲;“謝謝仙女姐姐。”歡天喜地的出去了,不一時就聽到她叫娘幫她把銅錢收起來的聲音。
張老爺子是見過世面的,見白蒹葭氣質不凡,便道;“請坐。”
白蒹葭看了一眼堂屋,傢俱雖然不多,但是都是實木做成的實用傢俱,也並沒什麼特別的裝飾雕刻,卻收拾的十分乾淨,便說了聲多謝,也不矯情,找了個地方大大方方的坐下了。
睜着一雙眼睛,打量着張老爺子。
跟張秋山長的有六分相似,忠厚老實的一張國字臉上帶着幾絲笑意,眼睛小小的,只是偶爾擡眼的時候可以看見一絲精光。穿着十分樸素的短褐,腳下一雙黑色圓口布鞋,
她心中有了幾分把握,便低聲道;“今日冒昧前來,卻是有事要麻煩族長,族長處事公正,甚有威信,想必會爲妾身做主。”
張老爺子不動聲色,也不擡眼,就聽白蒹葭繼續道;“如今我家的行事族長你也是知道的,長輩不肯出面,妾身諸事不便,也不好拋頭露面——今日除了想拜託族長尋人幫我理一理先夫喪事之外,妾身也是來問一問,先夫到底做了什麼,讓長輩如此嫌棄!”她看向張老爺子,脊背挺直,眼眸如星,臉上凜然,她如今不過是十五歲的新寡,但是此時氣勢凜然,竟讓張老爺子產生了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就聽白蒹葭續道;“先夫雖然說家中安好,但是今日妾身一見,卻與先夫所說的大不相同,不知先夫哪裡做錯了,妾身也好忌諱一些,省的哪裡做錯了傷了長輩的心!”
這女子千里扶靈柩歸鄉,孤身一人卻極有主見……兒子的話語從心中一閃而過,張老爺子看向眼前凜然挺拔的女子,明明是逼問的話,話卻說得極是漂亮,想起張召金這老實孝順的孩子,心中軟了幾分,不由嘆了口氣,懶懶道;“小楊氏偏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正常的。”他一句話帶過,眼看白蒹葭眼中掠過異色,便明白了這孩子多半理解了自己的話語,心裡誇了一句這孩子果然冰雪伶俐便不再多說,道;“你丈夫的喪事你準備怎麼辦?”
白蒹葭咬了咬脣,從袖中拿出一個銀角子放在桌上,緩緩道;“回來得急,我便將貨物大多賤賣了,路上銀錢也花的差不多了,如今長輩不肯出面,但是一路上時間也耽擱了不少,妾身想讓先夫入土爲安,我不便出面,還請族長着人料理了。”
張老爺子看了眼那銀角子,大約有二三兩,忽然瞥了白蒹葭一眼,道;“你日後準備怎麼生活?”
白蒹葭頓了頓,低聲道;“還有幾兩銀子我準備等生產那幾個月用,我會些女工刺繡,尚可以憑此換些米油,再自個在門前種些菜就足夠吃用了。”她又頓了頓,才低聲道;“我知道我容貌容易引來禍事,如果方便的話,還請老爺子幫忙穿針引線一下。”
張老爺子嘿嘿一笑,看着白蒹葭;“小姑娘倒是打得好算盤,不過……我憑什麼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