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翠蹲在竈頭下,灰頭土臉的燒着水,眼眶紅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煙給薰得,麻木的拿着一根燒火棍,發了半天呆,才撥一撥火。
聽着外頭傳來張玉鳳的催促聲,纔拿了碗裝了水送了出去。
小楊氏雖然潑辣,但是這種事情,也是他不能上桌的。
眼看張秋山坐在桌旁,先給了他一碗水,張父和張召才都坐在一旁,小楊氏和張玉鳳站在丈夫旁邊,白蒹葭孤零零站在一旁,不過背後有兩個精幹壯實的曹家兄弟,看上去倒也沒那麼涼薄了。
張翠翠送完水,看了白蒹葭一眼,小楊氏罵了她兩句,她低低的應了一句,又瞅了白蒹葭一眼,見她臉色蒼白,冷淡中卻又有幾絲藏不住的憔悴,咬了咬脣,又鑽回廚房端了一碗水放在她旁邊的桌子上,白蒹葭擡頭對她笑了笑,低聲道;“多謝。”
張翠翠搖了搖頭,就聽小楊氏罵道;“你個吃裡扒外的臭丫頭!”才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張秋山四下一望,見張父低着頭,看不見臉也看不見表情,張召才臉上有些恍惚,時不時的偷看白蒹葭一眼,臉上又紅又白的,小楊氏和張玉鳳不時竊竊私語,眼睛飄來飄去,臉色奇異。
倒是白蒹葭,臉上淡淡的,雖然有些憔悴之色,但是一身從容淡定,反而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同樣年紀的張翠翠跟她一筆,就好像一隻鳳凰和一隻小老鼠一樣。
平時張玉鳳和張召纔在村裡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一個說是狀元苗子,一個說將來要嫁給大官的,如今在這跟這女子一比,活生生懸釋什麼叫做人比人比死人。
眼看那女子冷冷清清的站在那裡,張秋山揮了揮手,道;“你懷了身子,坐下來說吧。”
白蒹葭低聲應是,倒是張父擡起臉來,紫醬色的一張臉,濃眉圓眼,眉角眼梢有長期勞作的留下的皺紋,抿嘴的時候皺紋都深深的折了起來,面朝黃土背朝天飽經風霜的模樣。
佈滿老繭的手抓起碗灌了一口水,怔怔的看着白蒹葭,一時沒有說話,倒是小楊氏嚷了起來;“張秋山,我們敬着你是族長的兒子才聽了你的話放她進來,可沒有沒讓女子上桌子的規矩!”
雖然說沒有女子上桌的規矩,但是那也是有大事或者過年祭祖的時候,張秋山眼看小楊氏把規矩搬了出來,他協助父親辦事已經有幾年了,秋水村上上下下還沒有不給他幾分面子的,心下就有些不悅了,倒是白蒹葭柔聲道;“多謝關心,既然有規矩,我站着說話就好。”不由暗自點頭,這女子不單人長得好,也是個知進退的,不由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張秋山深吸了兩口氣,她本來在地裡做活兒,媳婦兒見勢不妙送了飯就跟他說了有人帶了棺材去了張召金家,他不敢大意忙趕了過來,張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嘿,一過來就看見小楊氏咄咄逼人,如果不是白蒹葭壓制着,能生生跟曹家兄弟打起來!
他看了眼張父,暗自搖了搖頭,便對白蒹葭道;“你是召金的娘子?有什麼事情,便跟我說。”
白蒹葭心中暗喜,她本來準備先來張家這邊看看張家的好歹,若是吃了虧正好去找上張家族長,卻沒想到張秋山自己送上門來,當下行了一禮,道;“是。”
她想了想,便說;“妾身本是京城人士,家裡敗落了,先夫買了我,對我說昔日我父親對他有恩,又爲我打聽到我姐姐被昔日一個姐妹買走了,還肯帶我去尋我姐姐,我感激他,好在昔日還有些人脈,本想着跟先夫去鳳霞城做生意找姐姐也好報答他,結果不想姐姐沒找到,進了四月先夫便生起病來,請了許多大夫也不見好,我見他對我極好,我又孤苦無依,念着他的好處,便和他商量,請了媒婆做了夫妻爲他沖喜,本來那幾日精神好了些,結果到了五月……”她眼圈微紅,擦了擦眼淚,才低聲道;“按理說妾身也應該跟隨夫君而去,只是妾身有孕在身,總不能在我這兒斷了血脈,先夫又念着要落葉歸根,所以才苟且偷生,虧得這兩位義士忠肝義膽,昔日受了我父親些恩惠,肯護送我回來。”
她這話雖然不多,卻暗藏了幾個信息。
一是她本是大家小姐,只是家裡敗落了,她姐姐已經被一個昔日姐妹帶走了,暗示家裡雖然敗落了,但是還是有後臺的。
二是她父親昔日對張召金有恩。
三是她肯嫁了張召金,是爲張召金沖喜,她對張召金有恩。
四是她千里迢迢的扶了張召金的靈柩歸鄉,肚子裡又有張召金的遺腹子,這事兒放那裡去都是無法指責的,曹家兄弟是她那邊的,別當她一個孤兒寡母的好欺負。
這段話裡既顯示自己賢良淑德的一面,充分解釋爲什麼自己會嫁給張召金,同時也不動聲色的表示“我是有後臺的,別以爲我死了丈夫孤兒寡母就好欺負。”而且父親之恩,沖喜之恩,千里扶柩歸鄉,幾件事下來,都是讓人讚歎的。
張秋山望了白蒹葭一眼,暗自點頭,果然是大家閨秀,無論是氣質還是談吐,都與自己尋常見慣的人不同。當下便道;“夫人高義,我是很敬佩的。”
白蒹葭見他表情,心下便有了七八分把握,忙道;“不敢。”
張秋山繼續道;“不知夫人有什麼打算?”
白蒹葭道;“先夫曾經囑咐過我,讓我好好把孩子養育長大,只是。”她臉上浮現一絲猶豫之色,張秋山忙道;“有話儘管說,自有人爲你做主。”她臉上立即浮現感激之色,才道;“按理說,自當投奔父母兄弟……”小楊氏立即叫道:“你想得美!當初可是分家了的!”
張秋山臉色一沉,道;“閉嘴。”小楊氏心中不甘,怨毒的剜了白蒹葭一眼,又瞪了張父一眼,心想如果你休想讓我養她,敢鬆口看我怎麼折騰她!
白蒹葭也不理她,仍然氣定神閒的道;“只是先夫說,他如今已經入了商籍,總不能連累了弟弟妹妹的前途,如今我新寡住在家裡也不吉利,還請族裡憐惜,給個落腳地兒,就算是吃糠咽菜,妾身也會將孩兒撫養長大。”
士農工商,商人最末。
商人固然有錢,但是也是最讓人看不起的職業。如果張召才真的要考狀元,只要稍微有一點點腦子,張召金都會被分家出去。
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