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愛國不是那樣的人。 ”陸二伯聲音裡不自知的也帶了點顫音。他強自個鎮定地拍拍陸二伯孃的手,開始回憶這次見面的每一個細節。
從公路邊上見面開始愛國的表現就沒有異樣,到車上大家開玩笑,愛國也跟着哈哈大笑,那樣子明顯也不象是已經知道了的樣子。要不不能笑的那樣沒心沒肺的。
之後幾天,一切也都一如往常。
“愛國一定還不知道。”陸二伯終於下了這樣的結論。如果他知道了就不可能還表現得這樣鎮定。
“他還不知道?”
陸二伯孃彷彿得了主心骨一樣也仔細回憶起來,越回憶越覺得愛國那樣子確實不像已經知道了的樣子,陸二伯說的是對的。可是,不知道他還能表現的正常,要是知道以後呢?
馬上她又提着心忐忑道,“可是這一回去他還不馬上就知道了?過年回來他......”
“你別自己嚇自己,愛國不是那樣不明白事理的孩子。”陸二伯安撫的抓住陸二伯孃的手,定了定心,聲音也沉穩了下來。
“事情揭開了也好。這麼多年了我們能做的都做了,你瞧,你對愛國的好他都記在心裡不是,對我們他一直都很上心。你看他這次一回來就帶了專門給你買的那件羊毛衣,大嫂那邊就沒有。那還是他在去n市買車的時候抽空專門跑去買的。”
“不也給你帶了塊手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整天揣在懷裡都捨不得戴......”
陸二伯孃敏感的聽出陸二伯聲音裡的酸味,不由忘了其它,“噗嗤”一聲,眼睛裡就溢滿了笑意,白了陸二伯一眼不留情面的取笑他。陸二伯也不禁老臉一紅,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來。
然後兩人又都霍地僵住臉,眼神對碰都看到對方眼睛裡的苦澀。
“就算孩子一時沒擰過來也不許怪......”
沉默了良久,陸二伯孃紅着眼哽咽,“只要能叫我去給夏媛伺候月子我就滿足了。”
“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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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
一到家門口,陸愛國就跳下三輪自行車,打開小門進去連大門都沒顧上拉開,也不管後面的石頭、林衛盛、張銘幾個了。就興奮的大喊一聲,“媳婦我回來了。”
人快步從廚房的小門直接進去。
“愛國你回來啦。”陸愛嬌看見陸愛國興沖沖的闖進來就有點心虛。
“大姐,夏媛呢?”陸愛國找了一圈沒見着媳婦不由就有點着急。
“廁所。”陸愛嬌趕緊朝着衛生間的方向一指。
“哦。”
陸愛國立即往那個方向去,在客廳就看見剛從衛生間出來的夏媛,他“嗷”的一聲撲過去,“媳婦可想死我了。”
“外面回來洗手了沒有?”夏媛嫌棄地推了推八爪魚一樣環抱住自己的男人。
“我馬上去。”陸愛國不敢怠慢,趕緊跑進衛生間快速度的洗了手,再胡亂用手捧着冷水抹了把臉,扯了毛巾架上的毛巾擦乾。
“好了。”陸愛國眼巴巴的跟夏媛邀功。這進去出來前後都不到一分鐘,簡直叫夏媛好笑又好氣--這麼快真的洗乾淨了麼?
“肚子餓不餓?來,先去吃飯,吃完了睡一覺養足精神再說。”夏媛任由陸愛國抱了一小會就拉他去餐廳。
庭院裡林衛盛咋舌,“表哥這也太着急了吧,這麼會的時間都等不及了?”
“我都說了。”石頭在一邊涼涼的說。還有閒心管陸愛國着不着急着見到媳婦?還是先想想到時候該怎麼面對他的質問來的有用吧。
“你都說了?”林衛盛跳起來,“你也說了是我說的了?”
石頭點頭。
“啊。”
林衛盛慘叫一聲,繼而哀嚎,“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說是我說的?我會被我媽打斷腿的......”
就算是陸愛國放過他了,回家他媽也不能放過他啊。
“不說怎麼能證明我說的是真話?”
石頭傲然地一哼,擡腳就走。眼睛裡卻帶了幾分狡黠,叫你當初推三推四的不乾脆。
“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張銘也在一邊急的跳腳,他們在說什麼他怎麼聽不懂?
可惜兩人一個沮喪的都有點不敢進門了,一個一臉的高冷誰都沒搭理他。
吃飯的時候林衛盛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吃飯的速度也前所未有的快;石頭目不斜視的;陸愛嬌也不笑也不說話了,跟着縮着腦袋默默吃飯;最正常的大概只有陸愛國和夏媛了......
有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張銘這個看看,那個看看下了定論,可是到底是什麼問題呢?他心裡貓抓一樣,也吃得心不在焉的。
一覺好眠,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陸愛國側頭貪婪地看看睡得正香的夏媛,滿足地嘆了口氣--媳婦纔是真正屬於他的,她還懷着流着他血脈的小小人兒,終於永遠也不用害怕別人奪走了......
昨天一吃完飯,洗了個澡才說了幾句廠房的事,他就犯困,拉着媳婦陪着去睡了,他還有好多話來不及跟媳婦說呢。
有媳婦在身邊陪着,這一覺睡得可真是舒服。
夏媛睜開眼睛看見陸愛國正眼睛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不由紅了臉。
“再睡一會,還早呢?”陸愛國捱過去蹭着她的臉笑。
“嗯,該起來了。”夏媛看看天色,兩人的手錶都不在牀邊,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再躺一會。”陸愛國耍賴地抱住她不許她動。
“愛國,我有話告訴你。”夏媛果然不動了,任由他抱了一會纔開口。
“說吧,聽着呢。”陸愛國表示自己正洗耳恭聽。
“你知道,其實你是二伯和二伯孃親生的......”夏媛閉着眼睛也不敢看陸愛國,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都倒出來。包括石頭和陸芸無意中聽到村裡人說有所懷疑,又怎麼用話詐的林衛盛。她怎麼去問的陸愛嬌,一五一十都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陸愛國聽到夏媛說的第一句話還以爲她在開玩笑,正想反駁,可是夏媛根本沒給他機會,一口氣說下去,陸愛國越聽臉色越是凝重。
當年--
陸愛國整個人身體都僵掉了。
從小到大的舊事從腦海裡走馬燈一樣的閃過。即使“親媽”不斷的在他耳邊說二伯、二伯孃是虛情假意,是沽名釣譽,可是他心裡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二伯和二伯孃對他的好過。
因爲他有眼睛,他有心,他能感覺的到他們那份對他一絲一毫也沒做僞的關心。他執意休學,二伯、二伯孃第一次衝着他大發脾氣的情形;他不肯接受二伯孃拿來的食物,二伯孃就那麼站在那裡看着他,從眼睛裡一滴滴掉下來的眼淚,那眼淚直接就砸在他的心上,很痛很痛,到現在他還能感覺到當時的那股心痛......
那一回二姐罵他吃白食,有一瞬間他是在心裡發狠,以後再也不吃二伯二伯孃家的東西的。可是還沒等他真的付諸行動,二伯孃的舉動就讓他驚呆了。
不對,應該是當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從來說話都是好聲好氣的二伯孃瘋了一樣的,用盡全力摔了二姐一巴掌,如果不是他擋得快恐怕還不止一巴掌的事。接下來即使是有他擋着,二姐還是被二伯孃追着打了好幾下。
最後是二伯出來阻止住了二伯孃,可是他分明看見二伯的臉上也滿是對二姐的失望。
那時候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二伯孃是真的氣瘋了,二伯的臉色也冷得可以下冰渣子,把從沒真正捱過打的二姐嚇的瑟瑟發抖......
陸愛國不覺掉下眼淚。
村裡的人都說二伯、二伯孃對他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都好,叫他長大了不能忘記報答他們。他牢牢記在心裡了。可是他知道二伯和二伯孃其實從來都不指望着他報答什麼,反而他們有點好的東西都要惦記着他。
如果他拿出來的東西是他能力之內的,哪怕是一棵草他們都會欣然接受,也看得很重。但是如果他不自量力的給了什麼超過他能力承受範圍的東西二老就會很生氣......
他早就應該想到的,這天下除了父母對孩子,還有誰能真正做到這樣完全的不求回報......
“愛國。”夏媛說完了睜開眼睛看見陸愛國滿臉的淚還是嚇了一跳,心疼地抱住他的腦袋。
陸愛國再也忍不住,眼淚很快浸溼了夏媛身上的絲綢睡衣。
“別難過了,你要開心纔對啊。你以前不是一直唸叨你小時候最希望的就是二伯二伯孃纔是你的親爹親孃?現在證明這是事實,以後我們就可以更好的名正言順的孝順他們了,你怎麼反倒難受上了呢?”夏媛哄着他。
“我不是難受,我就是覺得自己蠢,連這樣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
陸愛國哭夠了還是把頭埋在媳婦懷裡不願意出來。反正在自己媳婦面前沒什麼丟臉的。
“你也不是蠢,你就是不敢真的往那上邊聯繫。你是害怕”夏媛安撫地輕拍着他的背嘆氣。
“......還是媳婦你最懂我。”陸愛國也低低地嘆息,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可不就是害怕麼......”
他一直都怕自己太貪心了,他怕過猶不及,反而失去了二伯和二伯孃對他的一片真心。
天知道他已經在反覆剋制自己不要多去靠近二伯和二伯孃,不要再貪心的過多去汲取他們身上的溫暖。
他甚至怕大姐、二姐和愛兵他們會對他來搶奪二伯和二伯孃的愛而心生不滿,所以他只能加倍的對他們好,叫他們心裡能平衡些......
天知道背地裡他對大姐、二姐還有愛兵有多眼紅,多嫉妒,嫉妒他們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二伯和二伯孃的愛護。
而他,他就覺得自己象一個無恥的小偷......所以他常常給二伯、二伯孃送東西才都要帶上大伯、大伯孃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