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7日,農曆四月二十二,週四,甌順縣天氣晴朗。
清晨7點15分,當地氣溫22.3攝氏度,空氣溼度68%。
江森起牀洗漱後,獨自下樓吃了早飯,然後返回房間休息。閒來無聊時,突然發現招待所房間的牆上原來有個溫溼計,盯着傻看半天后,又恍然間想起,待會兒就要高考,然後趕緊走到房間的桌子前,拿出自己昨天準備好的考試工具袋,打開來又最後一次檢查了一番——
對照着一張反覆確認過的單子,每一件物品,都細細地校對。校對完畢後,重新把袋子合起來,就靜靜地放在桌上。轉身又隨手拿起一本語文課本,隨手翻看,靜待出門。
把《前赤壁賦》和《滕王閣序》又在心裡默唸了兩次,然後閉上眼,默默地等到8點10分左右,程展鵬敲響了房門。江森起身開門,程展鵬走進來,問道:“緊張嗎?”
“嗯,有點。”
“下樓走走?”
“不要,會被人認出來。”
“哈,有偶像包袱了啊?”
“早晚要有的,逃不過的……”
程展鵬啞然失笑。
然後笑了兩聲,笑容就繃不住了。
此時此刻,他簡直比江森還緊張。
兩個人相視無語,對坐半天,程展鵬忍不住回去自己的房間,上了個廁所。
等他再一次從房間裡出來,江森卻已經站在了他的房間門口。
手裡拿着透明的塑料公文袋,腋下還夾着一瓶撕掉標籤的沒開封過的礦泉水,另一隻手拿着手機,直接遞給了程展鵬,“幫我保管一下,考完了還我。”
“好。”程展鵬接過去,隨手按了下,發現手機已經關機。只好自己擡手看一眼時間,早上8點21分,距離考試開始時間,只剩39分鐘。
“走了。”江森直接轉身,沒有半個字的廢話。
程展鵬很自覺地像個馬仔一樣跟上江森,明顯能感覺得出來,今天的森哥,身上有殺氣。
兩個人沒有任何話可說,什麼狗屁平常心,怎麼可能平常得起來!
且不說什麼一考定終身的,江森自己也知道,這一戰意味着什麼。以他今時今日的社會影響力,哪怕不上網,他也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話。
這一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從招待所裡出來,兩個人的腳步都不自覺地略有點快。街上隨處可見,有家長帶着孩子匆匆路過,江森走在其中,偶爾可能被某個孩子認出來,但對方最多也只是稍微驚喜或者驚奇一下,這個節骨眼上,什麼明星不明星的,誰在乎呢?
短短六分鐘後,8點27分出頭,兩個人用比前兩天快得多的速度,走到甌順縣中門口。
學校的大門未開,門口人頭攢動。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略顯炙熱的陽光,一視同仁地照在每個人的頭上。緊張的氣氛彷彿肉眼可見,江森居高臨下看着,滿眼都是微皺着眉頭,幫孩子拎着東西,一揪揪的頭髮貼在額頭上的家長。母親居多,男性家長比較少見。倒是孩子們,不少都故作輕鬆地說着笑。人羣的遠處,站着五六個維持現場秩序的警察,還有前來拍攝採訪的縣電視臺。
“江森!江森!”一名縣電視臺的記者,眼尖地在人羣中,看到了身高鶴立雞羣的毛寸帥小夥,趕緊跑上前來,撥開攔在跟前的考生和家長,擠到江森跟前,“江森,你現在感覺……”
“考完再說。”
“不方便。”
江森和程展鵬同時開口,果斷一副生人勿近的一樣。
邊上的考生和家長們,這時才似乎、彷彿、好像意識到些什麼,奇怪地望向江森和程展鵬,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學校的大門,忽然開了。
“開門了!”擠在前頭的某個家長,興奮地大喊一聲。
人流立馬向前涌去,保安一邊大喊:“家長不要進來!考生進!只准考生進!”
往日裡並不怎麼聽勸的家長們,今天卻一反常態,全部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學校的大門門口。江森跟程展鵬一點頭,沒有任何話,跟着人羣,徑直走入了學校。
沿着前天走過的路,江森加快腳步,朝着考場方向走去。
叮……玲玲玲玲!
校園裡忽然一陣鈴聲響起,各個教室門口,考場工作人員,將教室門口的封條揭開。
不過片刻,江森走進考場大樓,上到2樓,拐到樓梯口邊上第一個教室,站在教室門口,拿出准考證確認了一下,然後大步走了進去。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桌角貼着座位號,江森再度確認,這時監考老師也走了過來,拿起他的准考證和身份證看了眼,看完後,又明顯眼神好奇地多看了江森一眼。
顯然,這位老師認得他。
江森不作聲,淡淡地把袋子裡的東西,除了派不上用場的學生證之外,其餘全都拿出來放好,空袋子和礦泉水瓶,就放在空蕩蕩的一旁。
不多時,教室裡30個考位全部坐滿。監考老師檢查完每個人的准考證和身份證,考試宣讀考場紀律,另一個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考試科目和時間。
宣讀完畢,考前25分鐘,一張空白草稿紙,先被髮了下來。
“老師,我要上廁所……”教室的角落裡,一個小朋友舉起了手。
“跟我來。”
在黑板上寫字的那個監考老師,把其實並沒有尿的小朋友帶了出去。
江森微微吸一口氣。
然後又過了約莫三四分鐘,一直等到那個尿不出還非要尿的小朋友回來,在兩個監考老師的共同監督下,答題紙和答題卡才發了下來。
江森拿到那嶄新的答題卡,拿出鉛筆,對照着准考證上的考號,逐個號碼地填好。填寫完畢後,來回檢查三次,確認無誤,才放下了筆。
“距離考試開始,還有十五分鐘,請各考場啓封試卷袋,檢查、校對和確認試卷數量及考場內考生人數,準備分發試卷……”廣播裡,響起關鍵步驟的提醒聲音。
教室裡的30個考生,明顯喘了口大氣。
兩個監考老師一直站在講臺後,打開裝有厚厚試卷的兩個牛皮紙袋。
將自己的那一袋清點了一遍後,又交換清點了一遍。
數完後,又站在講臺上,數了一遍人頭。
整個屋子一片寂靜,江森搓了搓手指,手心似乎微微地出了點汗。
“試卷和考生數量對得上吧?”教室外頭,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問了句。
兩個監考老師神色嚴肅地點了下頭,“對得上。”
“好。”那個人又繼續朝下一個教室走去。
講臺上的老師,擡手看了眼時間,接着兩個人又再次走下來,最後一次確認考生信息。
“這是什麼?”
“學生證。”
“不需要。”
“哦。”
江森那個只放了個學生證的袋子,直接被收了上去,放到了講臺上。
叮……玲玲玲玲!
距離考試開始5分鐘,又是一陣鈴聲響後,廣播裡再次發出提醒。
“各考場,請開始分發試卷。”
兩個監考老師各拿一袋卷子,沿着教室兩側的走道,開始逐個分發試卷。
全部發下去後,又提醒考生試卷也要塗寫資料。等江森塗寫完畢,看卷子的時間也就只剩下一分鐘不到了,幾乎不給任何除正式考試時間外,多餘的半點的機會。
江森放下鉛筆,拿出一隻水筆,拿在手裡,低頭盯着卷子上的第一題。
腦子裡剛有了答案,教室外正式考試開始的鈴聲,終於響起。
“考試開始,請考生開始作答。”廣播裡最後一聲提醒,整個考場微微有那麼一剎那,發出了一點動靜,但最多兩秒之內,整個校園,就全都安靜了下來。考場裡的每一個人,不論來自什麼學校,平時成績如何,這一刻,眼裡就只剩下眼前的試卷。
江森飛快地寫下第一題的答案,再開始做第二題的時候,整個人的狀態,就完完全全地,進入了平時的節奏。他一題接着一題,屋外的的太陽也越升越高。
監考老師把教室裡的風扇,稍微開大了一檔。
陡然而起的涼風,吹得個別桌上的試卷,稍微抖動了一下,但馬上又落回去。
安靜的屋子裡,翻動卷子的聲音,開始接連輕微地響起。
江森做完選擇題的部分,又打開水筆的筆蓋,先輕輕地在草稿紙上劃了兩下,水筆質量很好,不跑水也不缺水,寫起來如絲般順滑。然後馬上繼續,處理主觀題的部分。
現代文閱讀和文言文閱讀的部分,按照平時的答案思維,一揮而就,剩下的古詩詞背誦的內容,區區6分,也都拿得穩穩當當。寫完後,因爲身上沒有任何計時的工具,江森憑多年來刷題養成的直覺判斷,應該和平時區別不大,最多不超過70分鐘。
但他也不敢鬆氣,馬上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作文上。
那是一篇說不上到底算不算給了材料的命題作文。
行走在消逝中。
對這篇高考作文,江森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畢竟他前世也不是07年的考生。他快速地讀完作文的題乾和要求後,微微皺了下眉頭。第一反應就是,這導讀部分的內容好特麼的文藝,再加上這題目,幾乎就跟夏曉琳這兩年來反反覆覆要求他學的那套玩意兒,完全對上了。
真是日了狗……
江森拿着筆,微微撓了下頭,然後稍稍吸口氣,就先把情緒給放了下去。
然後轉念一想,很快有了思路。
這三年來,與其說他給自己訓練的,是一套模版,倒不如講,是一種方法。因爲事實上他寫作從來沒有固定的格式,而往往是因題制宜,能寫成記敘文就寫成記敘問,能寫成議論文就寫成議論文,甚至就算偶爾來篇說明文,他也能寫到家國情懷、羣衆路線上面去。一篇作文怎麼寫,對江森來說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文章的落腳點到底落在何處。
有了堅定的方向,纔能有堅定思路。
有了堅定的思路,就永遠不怕寫不出東西來,任何題目,都是水到渠成,手到擒來。
這就是江森的基礎邏輯。
根本不求寫得有多牛逼,只求一個字:穩!
他稍微定了定神,然後直接拿過答題紙,連草稿都不打,就很流暢地開了個頭。
“1948年年底,甌城區一座舊式小別墅,在日後離我家直線距離不足50米的地方建起。別墅方圓面積大概400平方,用四面圍牆,將自己與周邊的破爛小巷完全隔開,格外彰顯出屋主人的與衆不同。
兩年之後,這間屋子外掛上了一塊紅色牌匾。屋子的主人去向不知,而那些蝸居在小別墅四周破爛小屋裡,爲那個別墅主人服務了彷彿幾代人的窮苦人們,則歡歡喜喜,全都分到了屬於他們的住房。到最後,甚至連這間小別墅本身,都被分給了四戶人家。
紅色的牌匾,掛到了更遠處的小木樓裡。
然後越來越多的小別墅主人離去,越來越多的窮人有了安身之所。
那一年江南地區年景很好,糧食豐收,人們安居樂業。
隨後十來年,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麼與衆不同的人。
十年後,我的父親在一個普通的小院子裡出生。
又過三年,我的母親也在和父親家相去不遠的地方呱呱落地。
我的外祖母是那些小別墅主人的後代,偶爾會抱怨小時候家裡的大人對她不好,沒讓她學習知識,導致她只能當個普通女工,所對我媽的要求格外嚴格。然而我母親並沒有學習的天分和毅力,於是最終只能嫁給我那同樣沒多少文化的父親。
他們兩人後來結婚的地方,就在那間小別墅的隔壁小院裡。是一間上下兩層,總面積不超過60平方的小屋。房屋昏暗且擁擠,因爲還住着我家那位對兒媳婦橫豎看不慣眼的老太太。
而相同的時間,因爲我外婆的能幹和早期城市規劃,我的外婆已經住上了明亮的現代化樓房。房子裡水電齊全,小區地下有化糞裝置,免去許多生活上的困擾。
我父母結婚一年多後,我在那間昏暗的房子裡出生。
隨後幾年,家裡的生活不算富裕,甚至有些艱難,周邊的鄰居們,也都大致如此。但即便這樣,大家還是努力地改變成那片地區的原始狀態,時不時總有小木屋被翻新成磚瓦房,我家後門對門,那位在八十年代末做生意發財的鄰居拆掉了他家原先的小平房,並在原址上蓋起了在當時看來無比高端的四層小洋樓。
政府還沒規劃,他家就自己先動了手,用上了沖水馬桶。
當時我無比羨慕那樣的住房條件,這個心願,一直等到七年後,才終於實現。
2000年後,東甌市大拆大建。
那間曾經的小別墅和我家門後的四層洋房,在機器的轟鳴聲中,被轟然夷平。幾代人積累了幾十年的生產力,加上幾代人吃下的苦,換來了城市面貌的突飛猛進和日新月異。
無數擁擠在‘老破小’房屋裡的人,搬進了絲毫不輸那些我們曾經只能在電視裡仰望的,發達國家纔有的高樓大廈。樓裡不僅有水、有電、有沖水馬桶,還有寬帶、有電腦、有電梯,有一切只要你足夠努力工作,就早晚一定能買到的東西。
一切的過去終成過去,一切的將來已經到來。
我們行走在消逝之中,但重點不在於消逝,而在於我們能否沿着這條道路,一直堅定地行走下去。一直走向勝利,走向新生。
讓該消逝的快些消逝,讓該到來的快些到來。”
一口氣寫完,森哥從頭往下唸了一遍,感覺很絲滑,效果很滿意。
只是字數上,好像稍微超了百來個,也不知道會不會扣分。
可是沒辦法了……
他放下筆,動了動手指頭,稍微休息十秒來,就馬上又把卷子翻過來,從頭到尾,一邊檢查,一邊把答案,全都謄寫到了答題紙上。
彷彿也就是眨眼的時間,等他把答題卡上的最後一道選擇題塗好,考試時間也差不多了。
“最後十五分鐘,請沒做完的同學抓緊時間,注意檢查自己的考試身份信息是否完整正確。”
教室裡的監考老師,悠悠開口。
江森也不敢大意,認認真真地,把卷子前前後後全都該塗該寫的地方,又來回來去地看了好幾遍。然後大概在距離考試時間還剩十分鐘的時候,就收起了筆。
教室裡的三四個學生,在這時候提前離開。
監考老師走下去,把試卷、答題紙和草稿收上去,整整齊齊地在講臺上疊放好。
江森繼續反覆地翻着試卷,那兩個年輕的女監考老師,終於閒極無聊,開始看江森的臉。
看得很是着迷。
十分鐘不到的時間,眨眼過去。鈴聲忽然一響,兩個老師回過神來,主監考馬上把視線從江森臉上挪開,連忙道:“時間到,請馬上停筆,坐在位置上不要離開。”
教室裡一陣輕嘆。
不少孩子,開始不由自主地,也把注意力聚焦到江森身上。
畢竟學校附近的那家書店,那麼大的江森巨幅照片,瞎子都能看到。
現在兩相一對比,真正和照片的相似度,差不多能有95%以上。除了皮膚沒有照片上好得那麼變態,以及髮型不一樣,江森和那張照片上的模樣,其實也根本沒什麼區別了。
就是特麼的兩個字:靚仔!
嘩啦一聲,監考老師從江森手邊拿過卷子、答題卡和草稿紙,低頭對江森一笑。
江森輕輕一點頭,嘴角微微一揚。
兩個人很默契,沒有說話,就當是招呼過了。
全班的卷子很快全都收了上去,兩個老師把所有的試卷、答題卡、答題紙和草稿全都數完兩遍,確認數量無誤後,重新封裝回紙袋子裡。
考試結束後,大概10分鐘左右,中午11點40出頭,江森的高考第一場語文,終於結束。
“好了,可以走了。”
兩個監考老師抱着牛皮紙袋,快步離開了教室。
教室裡頭二十幾個人,頓時長舒一口氣。
江森不動聲色,起身走到講臺上,拿回他的塑料袋。其他那些上臺拿東西的孩子,多少在靠近他的時候,都顯出幾分緊張和壓力,想要開口跟江森套近乎,但又不好意思張嘴。
江森走回來自己的位置,收拾完好證件和筆,把袋子的拉鍊拉上。再拿上他那瓶連蓋子都沒開過的水,直接離開了教室。
直到他走出教室,屋子裡的幾個小姑娘看着他的背影遠去,眼裡才泛起激動的光芒。
“那個是二二君啊?”
“嗯,原來真人這麼帥,網上那些照片,都是騙人的……”
“是啊,我也以爲他痘痘很多的。”
“好幾年前的照片了,這麼久了,痘痘早該退了。”
“好想找他籤個名,考完一定要……!”
一個個含羞帶臊,有點想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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