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同學你好,又見面了。”
“很榮幸。”
半小時後,下午四點,兩臺攝影機就位,央視的名嘴王智和江森像將近一年之前那樣,相視而坐,只不過地點從申城高科技園區星星星中文網辦公點,改在了東甌市新城大道市行政中心宣傳部大樓的會議室。會議室攝影機鏡頭之外的地方,此時坐滿了人,《東甌日報》、東甌電視臺,還有東甌市文聯和作協,東甌市政協的相關人員,還有東甌市和甌城區宣傳部的人,零零總總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十來號,江森在人羣中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錢秘書長、潘達海,還有那個似乎是叫王清風的記者,看樣子,彷彿是已經從實習記者轉正了。
話說……
真是時間如白駒過隙,歲月如飛啊……
“我記得去年我們見面,也是在剛過完年的時候。”江森和王智禮節性握了手,坐下來後,王智馬上說道,“但是我具體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
“正月十五。”江森道,“距離今天三百五十多天,這是時隔一年之後,我第二次接受採訪。”
王智不由露出了笑臉,“你記得比我更清楚,不過爲什麼是第二次?”
“因爲前幾天我在甌順縣的時候,大概接受了縣裡二十分鐘時間的訪問,不過那二十分鐘對我的學習和生活節奏影響並不大,而且是在寒假假期期間,應該不算說話不算話吧?”
“我感覺你活得很小心。”
兩個人一上來,立馬就有了一番拆解。
去年江森通過央視的這個平臺,向全社會宣佈自己在高考之前不再接受任何媒體採訪,王智顯然是知道了一些什麼,上來就先給個小陷阱,而江森直接自己戳破,並且非常理直氣壯。
只是王智緊隨其後一句“活得很小心”,立馬又順手扔下一個暗雷。
江森沉默了兩秒,用玩笑的口吻反問道:“那……不然呢?我應該顯得更粗枝大葉一些?”
王智馬上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很在乎外界對你的印象。你是在故意向外界設立一種人物形象嗎?”
江森道:“我沒有,但是我有點好奇,你說的是哪種人物形象?”
王智被江森問得一愣。
這問題,真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硬生生被江森被架住了。
臺底下的一羣老油條,也不由得會心一笑。江森馬上又道:“沒事的,您儘管說,片子可以讓編導後期剪掉,調換一下語序,不會影響貴臺的節目播出效果。”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上來就找事,我當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王智略微有點繃不住笑,表情又慢慢嚴肅起來,轉移話題似的回答:“我記得我們去年,在申城採訪你,就是因爲我們的製片人看到了網絡上一篇關於你父親的文章。那個文章很火,我記得標題好像是叫二零二二君爲何這麼愚孝,當時我們很震驚,在那樣一種殘酷到可以說殘忍的環境中,你還是脫穎而出,取得了很優秀的成績。
到了去年年底,你更是可以說出乎全世界的意料,誰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拿到了二零零六年度的,全球最暢銷作家的稱號,然後就在我們所有這些人,爲你感到歡欣鼓舞和不可思議的時候,就在前幾天,我們突然又得知了那件事情,還是跟你的父親有關。你覺不覺得,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一種彷彿天意的意思在裡面?”
“我沒覺得。”江森道,“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個世界沒有天命,只有人命。每個人都通過自己的判斷來做出選擇,然後接受這些選擇帶來的結果。”
“所以你否認各種偶然因素的存在?”
“偶然因素也需要通過人的主觀能動性和事務的客觀規律,才能發揮出在某些人看來,必然會產生的作用,導致一些在他們看來必然會出現的結果。”
“比方說,你的父親?或者說……養父?”
“不如直接叫名字吧,他叫江阿豹。”
“所以你是在否認他撫養了你?”
“不能完全這麼說,他可能在客觀上,確實對我有過短暫的撫養行爲,具體時間,應該是在我母親死亡之後,到我上小學之前,中間應該是有那麼兩年左右的時間。但是在我具體的記憶中,我現在是想不起那段時間的經歷的,不過我聽人說過,他曾經嘗試着,把我倒手出去,賣了兩次,但是都沒有賣成功。”
“所以他知道,你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個人在亂問什麼啊?”臺底下,王清風皺起眉頭,不滿地小聲對潘達海道。
屋子裡立馬有人眼神凌厲地看了過去。
潘達海對她一瞪眼,立馬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王清風滿臉不高興。
臺上的江森卻只是笑了笑,說道:“具體他知道些什麼,我當然不知道。我只能說,這件事情,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但假裝不知道。
但是我比較確定的一點是,他不想在我身上花時間和力氣,以及不想在我身上花錢的想法,應該是從頭到尾,都非常堅定的。”
王智問道:“你認爲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江森道:“不能說不是一個好父親,確切地講,他其實既不是我的生父,也不是我的養父。只是在很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以一種類似收養的狀態,在我完全不具備民事能力和自理能力的階段,撫養了我大約兩年時間。而作爲回報,我也爲他那兩年的爲我的付出,給予了足夠的補償。”
“比方你出錢,給他做了手術?”
“不止,還有我這兩年掙錢之後,一直每個月都按時給他一筆生活費,還有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吃的、用的,甚至是玩具。”
“玩具?”
“對,就是各種小孩子喜歡的,變形金剛、遙控車之類的東西。”
“他喜歡玩這些?”
“並不是很喜歡,但就是好奇,而且反正花的是我的錢,他喜歡,我就給他買了。經常玩個一兩天,東西就不見了,要麼就壞掉。”
“那你給他買東西的時候,知道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不知道。”江森搖了搖頭。
“那如果當時你就知道,他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還會爲他做這麼多事情嗎?”
“可是這個假設……並不成立。”
“如果成立呢,如果你當時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呢?知道你的母親是被拐賣進你們村子的,知道江阿豹其實並不是你真正的父親,你真正的父親另有其人,那麼你還會那麼孝順他嗎?”
江森看着眼前的找茬小能手,又笑了笑:“如果成立,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王智道:“我不知道。”
江森馬上也跟着道:“我也不知道。”
跟着王智一起過來的央視某監製,神情有點凝重了。
這是十八歲?
這泥鰍一樣的反應,是特麼十八歲?!
水潑不進啊!
“這是個根本沒辦法回答的問題,對不對?”江森馬上又自顧自地說起來,“人類社會的倫理系統,其實是很複雜的,在這種特別極端的情況下做二選一的選擇題,你要說自己選A,肯定有人同意、有人反對,同樣的,你要是選B,也照樣有人同意、有人反對。
每一個選擇,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角度看,都是有對錯、有利弊的,你說你選不出,我說我也選不出,不僅是你和我,我想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正常人,都很難一下子就很堅定地做出一個選擇。可能私底下,最終的結果,是每個人必須要選擇,但那個選擇,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而可能更多的是一種對生活的無奈的妥協,沒有對錯之分,只有你的人生,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去承受這個你自己所做出的選擇,去承受這個選擇的結果,對不對?”
王智聽江森說完,腦子裡略微有點亂,但臉上依然保持着思考的表情,過了幾秒,才緩緩道:“你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說選擇這兩個字,所以你現在做的,也是你選擇的結果?”
“當然是。”
“那你選擇了什麼呢?選擇做一個孝子?還是選擇做一個,你希望能讓全社會更好接受你的人?”
“那這個問題,首先得判斷,孝子這個元素,在不在你所說的,讓社會能更好地接受我這個人的集合裡了。”
“如果這個元素包含於這個集合之內呢?”
“那既然是好事,我爲什麼不做呢?做人孝順一點,客觀上,至少不是壞事吧?您覺得孝順是壞事嗎?您肯定不會這麼想吧?”
“當然不會。”王智很是被動地被江森牽着鼻子在走。
他根本不知道,當江森這種嘴炮選手兜裡有了幾百萬的現金後,戰鬥力到底能有多強。
錢是男兒膽,森哥現在渾身都是膽。
扔給勾踐去舔的話,勾踐絕逼活不到滅掉吳國那天,就活生生苦死的那種。
就像此時此刻,王智也是心裡叫苦連天。
麻辣隔壁的……
這節目,到底誰是主持人?!
“那我是否能這麼理解,你是在你養父去世後,把你對他的這份孝心,投射到了你們村子裡,你對村子的這種反饋,那五百萬的捐助,實際上是在想,延續你的這種盡孝的心理?”
王智只能換個問法,但依然好像不怎麼友好,一聽就是要把人往溝裡帶,江森卻很直接道:“當然不是,人死燈滅,而且您如果要是能把去年您採訪我的那期節目再拿出來看一下,拉到節目末尾的地方,您一定能看到,我現在做的事,跟我當時說的話,是能連上的。”
王智卻顯然是忘了一年前江森說了什麼,隨口就問了出來:“你當時說了什麼?”
江森道:“我當時說,我的夢想,是希望祖國繁榮,人民富強,我說我的理想,就是想爲我的夢想盡一份力量。您看,我沒有食言吧?”
王智明顯楞了一下,沒料到江森居然還能在這裡給自己本人打個硬廣告,頓時就有點繃不住了,語速加快了幾分,“所以我覺得我剛纔說的話,應該也沒錯,你確實很在乎外界對你的看法,活得非常小心。”
江森道:“但是,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爲,我的記性還不錯?總是能牢牢記住自己所說的話,然後爲了兌現自己的承諾,付諸實踐,這樣也有錯嗎?”
“可是會不會顯得刻意了?”
“人生在世,如果想完成一些工作,難道不該刻意嗎?就像我接下來要參加高考,我知道高考是分數說了算,對不對?就算假設我不在乎知識,將來也不想爲社會做任何貢獻,也沒有任何理想和抱負,只是單純地想通過高考,想考個高分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然後我就刻意地每天做很多的題目,提高自己的做題技巧,提高自己的得分穩定性,我刻意地不停地翻書,刻意地把整本書都幾乎記在腦子裡,就爲了考試的時候能多拿幾分,最後假設我憑藉這麼多刻意地動作,真的拿到了一個不錯的分數,難道你能站出來說,孩子,你的行爲和目標都太刻意了,你不配拿這麼高的分數?您會這麼說嗎?”
王智徹底被江森給說懵逼了,臉上堅強地掛着笑,維持着一種聆聽的狀態,希望江森能自己把話接下來。可是江森這回發了狠,給了王智三四秒的思考時間後,見他不答話,直接又追問了一句:“您會嗎?”臺底下,央視的監製大人差點脫口而出:放肆!
現場所有人,看着挖坑不成反被埋的王智,互相之間,眼神玩味地對視。
王清風也算是看出來了,抓住潘達海的手,使勁地搖了搖。
王智看到臺底下的小動作,總歸是見慣大風大浪,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裡事先準備好卻完全派不上半點用場的臺本,微微一笑:“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江森很配合,點了下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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