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腿早就好了!”陳雙說着,把桌子上的茶杯丟了過去。
雖然陳雙很佩服金啓凡玩彈珠的手法,和他指尖的力度,但是,這一茶杯是砸在金啓凡的腳踝部位的。
他當下做了個蹺二郎腿的姿勢,用腳面兒條件反射一掃,茶杯橫向飛了出來,砸在了牆面上,嘩啦一聲,碎了好幾片陶瓷渣子。
金正軍的臉色頓時一變,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宋德凱的呼吸一滯,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的女人已經站起來走了過去:
“我有點冒失了,但是我真的不希望女兒會一輩子沒法走路,我想金先生也是很羨慕能踢球,能奔跑的人吧!”
金啓凡這才反應過來,他慢慢的放下擡起的那條腿,嘴角勾起了一絲殘忍的弧度。
特別淒涼,好像回到了曾經被父親敲碎膝蓋骨的日子,他疼的每一個晚上無法睡覺。
雙腿顫抖,他疼到極致的時候,只能抱着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腿蜷縮着身子。
那段時間,是他這輩子所有濃縮進去的噩夢。
此刻,金啓凡冷冷的看了一眼父親,他現在應該很生氣,很生氣……生氣自己擅自做主動了手術,治好了他親手打斷的雙腿吧。
可是,金正軍眼裡卻閃過了一絲驚異,那暗地裡藏着一股暖流,還摻雜了一絲悔意。
這是金啓凡最大的意外收穫。
“啓凡!”金正軍快步走到金啓凡身邊:“腿既然好了,爲什麼不站起來?爲什麼還要坐輪椅?”
金啓凡丹鳳眸子閃過一絲晶亮,特別亮,就像是晨間黑暗天空中的北極星辰一般。
可他的眼神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好像有一種,差點被這父愛的柔情給騙了似的。
重新變得犀利,漫不經心,苦笑,帶着一絲殘忍和無所謂?他爲什麼要瞞着他呢?這個爲什麼不問問自己呢?
那個時候,他的膝蓋骨被打碎了,他有多疼您老知道嗎?
他還不讓他看醫生,他敢說自己掙錢治好了自己的腿嗎?他敢說自己學醫是爲了給自己治病嗎?他真的很怕第二次被打斷雙腿。
“我只是覺得,坐着,比站着踏實!”
聲音很平靜,與這個突如其來的氣氛很不相符。
金正軍在沒有說其他的話,子不教父之過,既然他如今已經長大成人,更沒有必要說什麼了,以後,他爲人父的時候,自然會明白爲什麼。
氣氛似乎比一開始變了味,金啓凡的面相長得很好,有喬夢奇那樣三分女子的柔美,和膚白如玉的特點,卻比喬夢奇多了濃郁的男兒氣魄。
在一切真相被揭露之後的今天,金啓凡的神態變了……他臉上不帶一絲玩味的笑容,沒有一絲神經病的氣質。
相反的,存留的是他的本質:
“陳雙,不是我不幫,這等罪受的苦,你是無法理解的!”
“受苦?”陳雙重複的問道,既然金啓凡可以平淡如常的談論這個話題,並沒有一絲躲避的意思,陳雙自然會抓住機會。
“嗯,都說女人生孩子譽爲最痛,可和重新二次敲碎膝蓋骨相比,那就雌雄難辨了……”
金啓凡的目光如星光流水,他看向外頭的荷塘,和那荷塘邊上附在母親懷裡伸着小手要摘荷葉的場景,看上去像是一幅和諧的畫卷。
或許是太過於和諧,刺得金啓凡的丹鳳眸子一陣灼熱,他不由得眯着眼睛看去,這樣似乎不會那麼扎眼。
“你的意思是說,要……要打碎鈣化的增生骨骼?重新歸位關節?”
“嗯,而且,爲了保證神經系統不會受到損害,麻藥是斷然不能用的!”
金啓凡沒有回頭,目光一直平視着外頭,視線漸漸模糊,模糊的好像形成了湖面不斷擴大的漣漪,盪漾開他曾經被敲碎骨頭的那個畫面中。
他九歲的時候被打斷了腿,十歲開始做生意,因爲雙腿殘廢沒有人要他,沒有錢就不能看病。
所以,他開始學醫,十年的時間,可謂是十年磨一劍,他不但學了醫術,而且,爲了強大,他做了餐飲行業,吞併了曾經不肯要他的飯店老闆的企業。
隨後越做越大,直到十六歲那年,他有了第一筆錢,他找了醫生給自己治病。
可醫生卻說,時間太久,骨骼已經鈣化,膝蓋骨已經肥大,像是珊瑚礁一樣,所有骨裂裡都長了增生的骨頭。
而唯一的辦法,就是敲碎膝蓋骨,做手術,把多餘的骨質摘除,重新癒合。
因爲太痛,金啓凡不想承受第二次一樣的噩夢,他考慮了好幾天,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要做這個手術。
而且,再次見到這位主治醫生的時候,端坐於輪椅上這位白皙的少年卻意志更堅定了:
“我自己敲!”
鬼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十六歲的少年而已,他昏厥過很多次,發現還不如自己用彈珠打碎自己的膝蓋骨來的痛快。
他的膝蓋骨就是用自己的彈珠打碎的。
後來,結合他自己的醫術,保證了下肢不會肌肉萎縮,慢慢的,他站起來了。
空曠的六福酒樓三樓的辦公室內,他獨自一個人從輪椅上站起來的那一刻,他笑着,哭了……
站起來之後,他發現比坐着的時候看的更遠,每一寸綠意都應該被他踏過,外頭奔跑的人們,他想追上他們,比一比誰跑得快。
那一刻,是金啓凡這輩子心靈最純粹的時刻,整個世界似乎都沒有一絲惡意了。
陽光也好了起來,空氣都好像彌散着甜味似的。
可他最終還是摸了摸輪椅,腦子裡想起了七年前被打斷腿的場景,他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還是坐着好……踏實!
這輩子,他感覺世界上最親近的就是這輪椅了,就像是伴隨多年的老朋友,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無法和他的輪椅之間的感情相媲美。
眼前的漩渦越來越小,最終又恢復到了眼前的真實場景中。
母親正在抱着樂樂給她手裡拿荷葉,還細心的把荷葉杆子上的小刺兒在自己身上磨蹭乾淨。
“陳雙,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不想讓我女兒一輩子都不能奔跑!”
陳雙的眸子暗含憂鬱,可卻充滿着堅定,她知道很痛苦,可是人一輩子總歸要痛一次,樂樂,母親真希望這種痛留在自己身上,她會全部承受都毫無怨言。
可臨別時,金啓凡的一句話,讓陳雙後背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