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暖氣充足的辦公室裡,想到剛纔的畫面,江意秋依舊渾身冷意,擱在膝頭上的手發僵發抖。
“喝杯水?”低沉醇厚嗓音從頭頂落下。
一杯冒着熱氣的白開遞到她面前。
握着水杯的手,白皙寬厚,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有力。
這一幕似曾相識, 江意秋接過水杯捧在手裡,熱燙的溫度立刻蔓延掌心,將她冰冷的手覆蓋包裹。
暖意悄悄傳至心底。
“上次見面,在皇冠包廂裡,你也是這樣給我遞一杯白開。”想起那時候,江意秋抿脣一笑。
燕先生是直男無疑。
接觸到女子眼底揶揄意味, 燕欽眉頭蹙了下,不太明白這個年紀的姑娘在想些什麼。
三歲一鴻溝,他跟江意秋之間隔了三條鴻溝。
“剛纔的事多謝你。”他在女子對面坐下,坐姿優雅隨性,少了些壓迫感,不至於讓女子不自在,“跟永新之間的糾紛,雖然錯不在燕氏,但是趙永新如果在燕氏出事,對公司的聲譽會造成很大影響。”
江意秋愣了下,嘴角笑意斂起。
她沉默片刻,擡眸看着那個矜貴雅正的男人,“燕先生,趙永新如果出事,消失的是一條生命,在您眼裡,公司的聲譽比人命更重要嗎?”
他把事情輕描淡寫,語氣是那麼冷漠, 好像一條人命在他眼裡,毫無價值。
比起人命, 他在乎的只是燕氏的聲譽會受到衝擊。
江意秋感覺心臟被複上了一層寒冰, 那種寒意比剛纔更甚,伴着濃烈的失望,讓她莫名想哭。
燕先生,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是這樣的。
燕欽因這句詰問,微怔了一瞬,他亦擡眸,漆黑狹長眸子坦然凝視,“江小姐,我是商人,更是燕氏負責人之一。在我的立場,燕氏永遠排在第一位。或許在你看來我的態度太過冷漠,完全不符合你的預期。但是這纔是我燕欽,請不要給我添加任何濾鏡。我是做企業的,不是救難扶貧的。”
坦蕩的眼眸,毫不修飾的說辭,江意秋突然說不出話來。
是啊,這纔是燕先生。
一個商人。
精明, 冷靜, 理智。
他做任何事都會事先有考量,不像她,更多意氣用事。
也許她不能認同他的冷漠,但是人各有立場,她不應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
“對不起,燕先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江意秋垂眸,輕聲道歉,“是我太過想當然了。”
燕欽沒說話,視線落在女子頭頂發旋。
她垂着眸子,頭低低的縮在沙發,明明看不清表情。
可是那副模樣,可憐沮喪得像是隨時要哭出來。
半晌,燕欽無聲一嘆,啞然失笑。
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跟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計較什麼?
倒是她那麼快開口道歉,有些出乎他意料。
“你跟趙永新認識?”他有意換了個話題,打破眼前沉悶,免得女子縮在那裡繼續頹喪自惱。
“認識的!趙大哥的兒子趙傑是我班上學生,小杰有先天心臟病,從小身體就不好,我執教後曾經到他家做過家訪,跟趙大哥也因此多有聯繫,對他家的情況瞭解不少。”
果然,低垂的腦袋擡起來了,背脊挺起坐直,模樣認真得像是在回答老師提問。
帶着點討好意味。
燕欽莫名想到橘貓。
被主人嫌棄後,可憐兮兮窩在一旁,得到一個好眼色後立刻貼過來,努力表現,討好撒嬌。
女子回答完後嘴角不自覺抿起,清凌凌的眸子緊緊盯着他,似在等他打分。
燕欽擡指扶了下金絲眼鏡框,藉此遮去眼底泛起的笑意,“先天性心臟病?”
“是的。小杰剛出生的時候,家裡環境不太好,小杰媽媽因爲這個原因不堪負荷,跟趙大哥離了婚,之後再沒回來過。他們父子倆相依爲命,趙大哥又當爹又當媽把小杰拉扯大,還白手拼出了一番事業,所以小杰對趙大哥非常依賴,也非常崇拜。如果趙大哥出事,小杰……”
“趙永新在你眼裡是個怎樣的人?”
“正直,負責,是個好人,更是個好爸爸。”
“你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想來撞撞運氣——”看能不能見到你。
江意秋咬住舌頭,因爲疼痛,眼睛瞪得又圓又鼓,表情僵硬又怪異。
但是好在,話及時收住了。
卻沒能收住她飛快滴紅的耳尖。
她就說怎麼逛着逛着居然從東邊家逛到西邊燕氏來了。
“……燕先生,你話鋒轉得也太快了。”江意秋眼神飄忽,嘟囔抱怨。
還好她反應夠快。
不然得丟大人。
不定燕先生以後見了她就繞道走,避免被覬覦。
燕欽鏡片後眸色微深,起身,玩笑般化解氣氛,“這不是隨堂考,你不用每問必答。走吧,我送你出去。”
送走江意秋,回到辦公室,秘書正好過來報告,已經安撫過趙永新情緒,人也已經送走了。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想不開。”秘書狀似無意感嘆了句,眼角餘光悄悄觀察BOSS反應,“不過人只要不在燕氏出事,對公司的聲譽就沒什麼打影響了。”
燕欽身子後靠,兩手抱臂,淡淡凝着秘書。
秘書,“……”額角冷汗掉下來。
“小燕總,我先出去工作了。”
BOSS到底是BOSS,自己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爲了避免被公報私仇扣獎金,秘書丟下一句話後趕緊溜之大吉。
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燕欽又靜坐了片刻,執起電話撥號。
“大伯,跟永新建材的糾紛,我想暫時壓一壓。”
“當然可以。阿欽,公司的事情你有決定了儘管放手去做,不用都請示我。大伯很早就說過,我相信你。”
“……可是這事有違我的行事作風。”
“所以你不是來請示大伯,是心有迷茫,想聽大伯一言?”那頭,男人傳來笑聲,“阿欽,其實我很欣慰你的選擇。商人逐利固然沒錯,可我們是商人之餘,更是人。這事也讓我確定,你的血,從來不是冷的。”
男人最後道,“行商亦酌情,留餘地結善緣,坦蕩無愧才能走得更遠。這纔是真正的爲商之道。你做得很好。”
電話掛斷,燕欽看着沉默下來的手機,緩緩緩緩彎了脣角。
他打這通電話,真正想聽的也許只是長輩那聲,你做得很好。
縱有一日他在商場強大到能呼風喚雨,也渴望能得到認同。
他心裡始終住那個孤獨的,貪婪的,想得到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