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大舅夫婦和表妹蓉蓉回家。相比其它三個舅舅,當過兵的大舅要耿直些,也是馮一平最喜歡的一個舅舅。記得小時候,他經常朝外公家跑,因爲外公家有四個舅舅,很好玩,最喜歡的也是大舅。大舅退伍回來,給他帶了軍帽上五角星,還有幾發去掉火藥的子彈,這當時的小孩子來說,是稀罕玩意。
不過大舅也成家最早,大就成家後,他就不好再粘在大舅身後。
平時外公是單獨開火,今天中午大家一起吃。舅舅去稱了點肉,舅媽燒了雞蛋麪,因爲面不頂餓,又煎了蔥油餅。
下午,舅舅他們還是要去山上,依然把小兒子丟給外公。
哪怕是跟外公,這要錢的話還是很難說出口,躊躇良久,馮一平還是斟酌着說了。
梅建中很是意外,一個小學剛畢業的孩子,講個長點的故事,都不一定能講清楚,何況是寫故事?
看到馮一平拿出來那一疊作業本做的稿紙,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時,他纔有些相信。
從抽屜裡翻出老花鏡,他從頭細細的看起來。
瑞瑞這時也玩得累了,馮一平把他抱在懷裡,慢慢輕輕的在他背上拍打着,小傢伙一會就睡着了。
花了一個多小時,梅建中才仔細的把小說看完。他沒有什麼文學造詣,因此說不出好還是不好,但至少,這個故事是講的通的。雖然故事裡說的是西北的農村,但西北的農村也好,中部的農村也好,這時都是貧困的農村,故事裡的很多事,在身邊都能找到影子。
至於雜誌會不會登外孫的作品,他心裡是沒譜的。但是,外孫小小年紀,爲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做出這樣的努力,是很值得表揚。即使不能被雜誌發表,也就當給孩子買個夢吧。
同時,馮一平小小年紀,小學剛畢業,就能寫出幾萬字的小說,也讓梅建中很驕傲,他想到的是,這孩子,有這份心力,將來讀書一定能有出息。
他摘下眼鏡,把稿紙疊好,怕吵醒孫子,低聲說,“一平,你做這些,很用心,也很不容易,外公很高興。明天早上,我們就去鎮裡,不用擔心錢,這些錢,外公還是有的。”
這雖是馮一平意料中的事,但他還是很高興,如果外公都不同意,父母那裡就更難同意。
他想說些感謝的話,但在農村,感情都比較內斂,說的太過正式,反而覺得假,他就說,“我年紀小,家裡困難我幫不上忙,反而上學還要花錢,所以纔想到寫些東西,萬一被看中了呢,多少也能幫爸媽分擔一些。家裡的情況你知道,本來就沒錢,所以,我只能找你。”
越看外孫,梅建中越愛,他滿臉笑容的說,“你小小年紀,能想這麼多就很不錯。外公也是你的親人,以後遇到麻煩,不好找你爸媽的,就來跟我說。”
第二天,外公從衣櫃頂上的小箱子裡,翻出手絹包着的五十塊錢,和大舅說了一聲,祖孫兩個就朝鎮上走去。
大舅雖然有些疑惑,沒事去鎮上幹什麼?也沒細問,只問要不要騎車送他們,但是兩個人,他一輛車也不好帶,只好作罷。
蓉蓉還好,瑞瑞哭着鬧着要跟着,可是來回幾十里路,一老一少抱着他這樣的一個好動的小傢伙,是很吃力的。梅建中蹲在地上,又是許諾給他買糖,又是買手槍的,瑞瑞才止住哭。
可是他們前腳剛踏出家門,瑞瑞就又哭鬧起來,舅媽一把抱過去,枕在大腿上,對着屁股“啪啪”兩巴掌,“哭什麼哭,又不聽話是吧!”
小傢伙哭的聲調更高了,馮一平兩人只得加快腳步。
雖然靠着省道,可經過的都是長途班車,還有貨車,到鎮上本來就沒有車,現在這個時候,也還沒有私人買三輪車或者麪包車拉客,以前是走,現在是騎自行車的多。
公路重新矯正過,原來的路,是靠着河的,現在一些彎的地方,被儘量拉直。祖孫倆是走着去,靠着河風景還好,也涼快些,在那些改過的地方,外公還帶着他走河邊的老路,也許,對外公來說,這些老路更熟悉,更親切吧!
五里坳鎮是一個很繁華的鎮。她原來只是一個鎮,現在周邊的四個鄉,全部被精簡合併到五里坳,所以即使在縣裡,也算一個大鎮,在二十多年後,她的地價不比縣城低。
原本的五里坳鎮,雖然靠着省道,但房子都集中在公路的一邊,而且離着路還有上百米的空隙。現在路兩邊都建滿了房子,新修的百貨大樓也在路邊,還有農貿市場,集貿市場,所以,省道就成了五里坳鎮的主街,迅速取代了原來鎮上老街的商業功能。
除了各色商店,公路的兩邊,擺滿了各種小攤,不過此時正值盛夏,又是中午,街上的人不多,小販們也昏昏欲睡。
要是碰上過年過節的時候,那才叫一個熱鬧,那才叫一個擠!北京的王府井、動批算什麼!上海的南京路、城隍廟又如何,一定是甘拜下風!
小販們站着馬路做生意,攤子一家挨一家,買東西的人摩肩接踵,一個跟一個,機動車非機動車,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從這裡走,你不要說70碼,有能耐你飆個7碼試試?
張彥第一次和馮一平回家過年,車一進鎮,就只能龜速,感覺不是車在走,而是周圍的人擡着車在走。張彥當時感嘆,“我在溫州聽劉德華的演唱會時,以爲那個體育館的人口密度是最大的,現在看來,是拍馬不及啊!”
新華書店在鎮的最東邊,靠着車站,就一間門面,而且還不是開架陳列,所有的東西,都放在櫃檯和靠牆的櫃子裡。
在小時的馮一平眼裡,這裡不是一般的地方,他的招牌是*寫的,賣的都是書,文具之類,都是和知識聯繫在一起的,而且,這裡的東西,概不講價。對小時候的馮一平而言,這不只是書店,而是相當於殿堂之類的存在。
當然,對於現在的這個馮一平而言,見慣了更大、更豪華的書城,這間店就簡陋的很。
櫃檯後面坐着一個穿藍色短袖,頭髮花白的中年人,手裡拿着本書在看,聽見響聲,擡起頭來,看見外公和馮一平,笑着打招呼,“來了,叔,這個是你孫子?”
哪怕是新華書店這樣的國企,因爲在鎮上,員工也都是附近的人,拐三彎四的都是熟人,因此,至少在鎮上的這些國企員工,對顧客的態度,完全不像縣市裡的那些同行。一時怠慢了誰,搞不好隔天父母親戚朋友就會找你,你不客氣對待的那個人是我的誰誰誰的。
所以,他們的態度都很好,服務也不生硬,不是一開口就問你要買什麼,而是先跟你拉家常。
“哦,這個是我大外孫。”外公笑着說,馮一平乖巧的說,“叔叔好!”
中年人誇他,“這孩子,真懂禮貌。讀幾年級了?”
外公在旁邊接過話頭,“開學就初一,今天想買幾本稿紙,還有鋼筆,一平,你看看還要買什麼?”
馮一平問,“叔,有《收穫》雜誌嗎?我們班語文老師說這本雜誌挺好的。”
中年人抓抓頭,“《收穫》,好像是有,不過這個月的肯定沒有,我幫你找找啊。”
“沒關係,不用是這個月的。”
過了幾分鐘,在牆邊櫃子腳下的一對書裡翻出厚厚的一本,遞給馮一平,“6月刊,你看看。”
“謝謝,”
馮一平接過雜誌,從頭開始慢慢翻,其實,重點是看通信地址,地址好記,他怕郵編記錯,剛好中年人招呼着外公挑鋼筆,他就拿只鋼筆,用筆尖蘸了點墨水,說試試好不好寫,在左手心寫下郵編,然後說這只不錯,問外公怎麼樣,外公就是爲他買的,他說好,那就選那支。
再買了三本稿紙,馮一平抱歉的對中年人笑笑,把雜誌遞給她,“叔,這書現在我還有些看不懂,麻煩了!”
中年人本來也覺得這不是一個還沒上初一的小孩子看的,不覺有它,“沒關係,下次要是要買參考書,就過來找叔,沒有的,叔就幫你訂。”
“好的,到時肯定麻煩您!”
那邊,外公看着牆上掛的書包,想給馮一平買一個,馮一平過去勸他,“外公,真不用,我們都住校,用不上。”
“真用不上?”馮一平點頭,外公就不再勉強,一結帳,稿紙一塊五一本,鋼筆三塊,一共七塊五,馮一平把稿紙抱在手裡,和外公朝外走,中年人還在後面客氣,“不再坐一坐,喝口水?”
從書店出來,外公帶着馮一平來到集貿市場服裝攤那,執意給他買了兩件衣服,一件海魂衫,一件胸前印有五角星的白色汗衫,一共花了11塊,然後,在街邊攤上買了一把塑料小手槍,買了二兩軟糖,又稱了五斤本地的梨子,祖孫兩慢慢的沿着公路朝回走,走快點,還能趕上中午飯。
快進壪的時候,梅建中停了一下,把兩件汗衫,一件塞進腰裡,貼着肚子,他穿的是深灰色襯衫,外面看不出來異樣,另一件用黑塑料袋包着,捲成小圓柱,放在裝稿紙的塑料袋底部,鋼筆就揣在兜裡。馮一平懂,外公是擔心舅舅他們,特別是舅媽看到衣服這些,會有話說。
知道他們中午會回來,舅舅他們飯已經做好,蓉蓉牽着瑞瑞更是等在門前,看到他們,撒着歡的跑過來,“爺爺,我要吃糖。”
外公從袋子摸出一把,遞給他,“這些都是你的,你看,還有什麼?”
“手槍!”一手抓着糖,一手拿手槍對着他姐姐打,嘴裡還發出“嘟嘟”的聲音。
蓉蓉接過裝糖的袋子,外公一手提着梨子,一手牽着瑞瑞,朝舅舅家走去。
一進門,大舅就笑着說,“哦,回來了!瑞瑞,糖都吃上了。”
舅媽掃了一眼,說道,“回來了,飯好了。一平,買了什麼東西?”
馮一平特意把稿紙露出一截,“外公給我買了三本信紙。”
外公這時把梨子放下,說,“一平,我們先去洗把臉,再來吃飯,你早餓了吧!”
馮一平就抱着裝信紙的袋子和外公走向隔壁。
接下來,馮一平用了兩天的時間,把小說謄到稿紙上,他寫的很慢,就怕寫快了會出錯,拿就要浪費一張紙。
他寫好一張,外公就帶着眼鏡檢查一張。
開學的前一天,外公又陪着馮一平到鎮上郵局,滿懷希望的,寄出了兩封掛號信。
這次回家就比較輕鬆,二人空着手,邊走邊聊。
回家後,一起吃了飯,舅舅他們照樣去地裡幹活,留下瑞瑞在家。等他們都走了,瑞瑞還在睡覺,馮一平也準備回家,外公給他把衣服包好,還準備給他5塊錢,馮一平說什麼也不要。外公只好把錢收起來,想了想,對馮一平說,“外公不懂小說文學這些東西,但你想,全國那麼多人,能把自己寫的東西在書上發表的,還是少數,所以萬一這一次,沒有如願,你也不要灰心,繼續努力,好不好!”
馮一平笑着說,“我懂的,外公,放假我就來看你。”
“好,路上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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