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媽媽坐在牀邊的杌子上做着針線,雀兒和圓兒兩個坐在暖閣門邊上打着絡子,圓兒低眉順眼專心一致,雀兒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圓兒打好一根黑底紅蝶繫着方圓形碧綠玉環的絛子,擡頭正好看到雀兒瞄着夫人房裡的丫鬟。
“雀兒……”
“啊!你的手腳真是快。”雀兒回過神,朝她嫣然一笑,拿起她手裡的絛子看了看,便將那絛子放下,另在籃子裡尋了幾條絲線,跟何媽媽打了聲招呼,便起身往外頭尋人去。
圓兒看不懂她在幹什麼,見何媽媽沒說什麼,便安靜的繼續打絛子。
致瀾院裡頭氣氛低迷,雖然潤福家的想方設法告誡她們別胡說,可當時在場的,並不只有她們致瀾院裡侍候的,還有大少奶奶及七姑娘身邊的丫鬟、僕婦們,致瀾院裡侍候的當然不敢渾說,罵人的是她們的主子,若是惹老爺震怒,她們也可能被拖下水,幾個大丫鬟做起事便有些無精打采。
幾個丫鬟望向暖閣的眼光便頗爲複雜,圓兒畢竟年幼,讓人這般眼光不時打量着,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慕越睡得並不安穩,幾場惡夢讓她越睡越疲累,等她終於張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接近午時了。
“怎麼沒叫我起?”
“大少奶奶說您昨天白日忙壞了,晚上又來夫人這兒侍疾,本當好好歇着,羅大夫看過夫人之後,又過來給您把了脈,說您這幾日心思重,讓我們別吵你,你能睡就讓你好好的睡。”
慕越抱着被褥,打了個呵欠。“羅大夫怎麼說?”
“憂思過度,心神耗弱,需要好好的靜心調養。”何媽媽皺着眉頭道。
“給父親送信去了?”
何媽媽點頭。“送了,嚴家也送了信過去,兩位表小姐下晌就讓人送回家去。”
慕越挑起眉頭問:“湘湘表姐肯?”
“她不肯也不成,夫人都讓她氣病了,她還想待着,是打算把夫人氣死才甘願?程夫人知道女兒闖了禍,什麼話都沒敢說。”
“那……”
“絹表小姐倒是個識趣的,早早就整理了箱籠準備回去,只是讓丫鬟來轉告您一聲,她昨兒不慎將您給的寶簪給落在後園了。”
慕越沉吟片刻,“讓平兒幫我收拾兩支簪子給她吧!讓她放心,那寶簪許是與她無緣,後園經昨日之事後,想來十二殿下的護衛不會讓人輕易進去,那支寶簪怕是不好尋了。”
何媽媽點頭,轉頭吩咐圓兒去辦,回頭又低聲跟慕越說道:“姑娘,您留在這兒只怕是不妥……”
“奶孃是想起昨日夫人說的那些話?”
“唉,如果咱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曉得夫人心裡對您有着這般的怨恨,您不避着,還到她跟前來,豈不是給她機會……”
“可不來侍疾,她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是大嫂也攔不得她懲治我。”
何媽媽正是爲此事左右爲難。
“奶孃你不用的,母親是病胡塗了,纔會胡亂罵人,等她病好就好了。”
聽主子這麼說何媽媽反而更加的,姑娘畢然還是個小孩子,事情那兒有她說的這麼簡單。何媽媽不曉得,爲了要裝個天真不解事的孩子有多累。
慕越微笑着道:“母親是傷心八妹妹去得早,那日我們姐妹一同出門,卻只有我活着回來,母親難免不平不捨,大夫不也說了,母親是憂思過度嗎?待她養好身子就好了。”
看慕越說得一派輕鬆,何媽媽看得是心裡着慌,回頭就將這話傳給大少奶奶知曉,大少奶奶聽了也覺小姑太天真了,防人之心怎可無?更何況嚴氏先前就與孃家兄弟謀害過慕越一回了,那次是慕雪送了命,要再來一次呢?
當下立即修書一封命人送往西寧衛大營去。
※
藍慕絹一臉歉疚的陪着笑,將平兒送走之後,將身邊侍候的丫鬟遣出去,將那紅漆鏤雕春水圖木匣放到炕桌上打開來。
木匣裡放着一支金累絲嵌寶流蘚鳳釵,一支是金累絲彩蝶戲花嵌寶珠簪,一旁還放了幾對耳塞,藍慕絹看着高興的一一取出來,快步走到鏡奩前,在自己的髮髻上比劃着,左瞧瞧右看看的,可不一會兒,她便沉下臉來。“真好!之前給我的那支寶簪就已價值不菲,被我要了來,她也不以爲意,知我那支不見了,今兒又送這兩支來。”
思及之前在慕越的鏡奩裡看到那幾支鳳釵、花簪,心裡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既然她有這麼多首飾,那天爲何不多送我些,不然我昨日也不會戴着那支寶簪出門了。”
藍慕絹咬着脣,將頭上的鳳釵小心的取下,將之安放回木匣之後,託着腮看着木匣犯愁。
“姑娘,姑娘?”侍候她的丫鬟怯怯的在外喊着。
“什麼事?”她厭煩的翻了個白眼,可不敢大聲斥責,只起身走到門邊柔聲的問。
“管事媽媽要我來問您要不要擺飯了?”
“哦,擺吧!”她將門打開,那丫鬟領着兩個端着食盒的小丫鬟進屋來。
小丫鬟們將食盒放在炕桌上,一一將食盒裡的菜餚端出來,白灼芥蘭、冬筍燜花菇、紅燒獅子頭、水煮魚,最後還一道冬筍排骨湯,侍候她的丫鬟盛了碗米飯給她。
“什麼時候送我們回去?”
丫鬟傻傻的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反而是小丫鬟對看一眼後道:“表姑娘用過飯後,可以小歇一會兒,管事媽媽會讓奴婢們過來請您的。”說完,她們兩個便退下讓她用飯。
藍慕絹點頭,拿起碗慢慢吃起來,突然哐噹一聲,然後就是吵嚷、尖叫聲不斷,東廂的程湘湘又開始了,藍慕絹皺着眉頭裝着沒聽到,她的丫鬟站在一旁低眉順眼,也彷佛渾然不覺東廂的吵鬧聲。
“你去瞧瞧程家表小姐又怎麼了?”
那丫鬟輕聲應了,提腳往外走,“等等。”藍慕絹又叫住她,那丫鬟停下轉身等着她吩咐。
“你當心點,別被她盯上了。”
“是。”那丫鬟點點頭,轉身出去了,藍慕絹待她一出去,便丟下筷子爬到窗邊張望着,隔着緊閉的窗看出去,院中的樹叢枝葉繁盛,讓她瞧得並不真切,不過倒是可以清楚聽見程湘湘尖着嗓子在叫嚷着,好像在叫着要藍慕越把她的丫鬟要回來,還沒嚷完就被人住了嘴,隔了一會兒,又是一串拔尖的叫嚷,這回喊的是三姨母,要三姨母爲她做主,她不要現在回去。
藍慕絹冷哼一聲。
三姨母自身都難彼吧!
她聽致玫院裡的小丫鬟們道,似乎昨日程湘湘和她的丫鬟做了什麼事,惹怒了三姨母,三姨母大發雷霆,夜裡就發起熱,眼下整個藍家都是大表嫂管着,程湘湘罵藍慕越,大表嫂會容她?
昨日也是她,無端生事,朝她衝撞過來,害她那身衣服都毀了,連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寶簪的因此不見,最後還被大表嫂將她與程湘湘一同關起來,一會兒她們就要被送回家去,好不容易纔住進來的,什麼目的都沒Q到,就要回去,程湘湘還有臉鬧?
藍慕絹頗爲鄙夷的撇了嘴,回到炕桌前繼續吃飯。
※
何媽媽侍候慕越略略洗漱過,然後陪她去內室探望嚴氏,潤福家的正在侍候嚴氏用飯,見她過來,忙招呼她坐。
慕越依禮請了安,嚴氏冷眼看着並不叫起,慕越就跪在地上,乖順的低着頭一動也不動的等着嚴氏發話。
“你可知犯了什麼錯?”良久,嚴氏才冷冷的道。
“女兒不知。”慕越低聲的回答。
嚴氏將手邊的茶盞往她砸去,幸好她體弱無力,茶盞根本丟不出去,就落在她身前不遠處,茶水、茶葉、碎裂的茶盞灑落一地。“你好大的膽子,知道湘兒的丫鬟犯了事,你不趕緊將她要回來,還讓人把她帶走,我問你,你姨母要是跟我要人,我怎麼回話?”
何媽媽和雀兒聽得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就連青柳幾個也聽着皺了眉頭,潤福家的更是站在一旁不知怎麼辦!
慕越擡頭直視嚴氏。“女兒敢問母親,那丫鬟犯的事是意圖行刺,女兒何德何能,能與皇家的護衛要人?”
嚴氏還欲再說,潤福家的趕緊上前安撫嚴氏,嚴氏氣惱的推開她,赤紅着眼瞪着潤福家的,潤福家的微怔了下,隨即鎮定下來,在她耳邊輕聲勸着:“夫人您別惱啊!您這個時候跟七姑娘置什麼氣?”潤福家的直想嘆氣。“程家丫鬟犯的事跟咱們七姑娘有什麼關係,您這會兒將怒氣往七姑娘身上撒,對您可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會讓老爺更厭了您!”
嚴氏氣喘咻咻仍是憤憤的推着她,但到底及不得潤福家的孔武有力,只能軟軟的被潤福家的緊緊抱住。
“七姑娘,您乖,先回房去吧!夫人病胡塗了,您別往心裡去。”潤福家的朝青柳她們呶呶嘴,示意她們趕緊將七姑娘請出去,免得夫人胡亂撒氣。
慕越大大的眼睛含着淚,不勝委屈的點頭道:“我知道了,還請潤福媽媽好生照顧母親,讓母親的病趕緊好起來,八妹妹在天上也才能安心。”說完就在奶孃的攙扶下離去。
嚴氏等到慕越幾人走了,才憤憤的着潤福家的道:“這死丫頭,這死丫頭啊!爲什麼死的不是她啊!”嘶喊完嚴氏又埋首痛哭,潤福家的也很想哭,她自小侍候的姑娘什麼時候變成了這般心狠的人,看着幾個小丫鬟蹲在地上收拾善後,她不由慶幸,方纔那杯茶不熱,夫人的力道也不大,否則要是真砸到了七姑娘身上,傷了燙着了,老爺不跟夫人急纔怪!
看着埋首痛哭的嚴氏,潤福家的暗自搖頭,容嬤嬤這麼些年是怎麼侍候的,讓夫人跟老爺的關係搞得這麼差,還縱着夫人對七姑娘下毒手,她這早早嫁出去的都看得明白的事,難道容嬤嬤看不出來?老爺疼惜前頭夫人的兒女若命,夫人要與老爺處得好,就得善待繼子女們,就算做做表面功夫也行啊!
怎麼會讓他們走到這一步?
難道真是當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