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候很難提摸,江南沿海一帶大雨成災,京裡卻連一絲雨水都不曾見,又悶又熱的天兒,連天上的星子兒都顯得有些無力。
整座順王府只有一個主子,才自內府撥過來侍候的宮人們,無不小心侍候,深怕有個不好,就會被丟回內府去。
年近月中,一輪明月高高掛,東方朔讓小廝不用提燈,就着月光從後園裡出來,負責看門的內侍強忍倦意,朝他問禮,他看了一眼,便對黎內官道:“他們是幾個人一輪?”
“十二個人分四班輪流。”
“嗯。”東方朔點了頭,朝正院走去,府裡各院尚未命名,太子曾自告奮勇,東方朔卻道要請皇帝賜名,太子訕訕的笑了下,便不再提此事。
東方朔一走到正院門口,便聞嬌聲清脆請着安,他連漫應一聲也不曾,更不曾停留,就走進院子裡,特意打扮過的幾個宮女在門外站了一排,眼露哀怨的看着主子走遠,肩着披着銀白紗羅披帛的宮女,嬌嗔的對正院的管事內侍抱怨着。
“羅內侍……王爺怎麼都不理睬人哪!是不是我今兒個打扮得不夠嫵媚啊?”
那內侍年方二十,脣紅齒白看來很俊俏,被宮女這麼挨着身子抱怨,不由玉面飛紅,小心的退離她三步後才道:“巧蘭姐姐,姑娘家的打扮好不好,小的着實瞧不出來,王爺見了不睬,我也沒轍啊!”
巧蘭不依的跺了跺腳,扭着身子往羅內侍靠過去。原本與她一起站在院門的幾個宮女,看了她那風騷樣兒。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一個長相甜美的宮女拉了另一個身量修長有雙大大杏眼的宮女扭身走人,另三個宮女見着,有些希冀的望向燈火通明的第五進院子,院中有人走動,說話的細碎動靜,卻無人往外頭來,她們瞧了一會兒,不禁失望的散了。
她們幾個是奉皇貴妃、德妃等人之命。進順王府來侍候順王通人事的宮女,她們都知道。若是能得順王歡心,日後生個一兒半女的,便躋身半個主子了,就算順王妃進門又如何,這些千金小姐學富五車、主持中饋、當家主事樣樣都得學,可唯獨一樣,是這些人上人不曾學的,那就是侍候男人討男人歡心的本事。
聯姻。是兩個家族利益的結合。繁衍後代子孫是加強鞏固雙方的友好關係,男人要的是個端莊識大體,能主持家務、孝敬長輩。關愛弟妹,妯娌和睦,教養兒女的妻子,至於溫柔解語婉轉承歡之事,男人大都在各式各樣的嬌美小妾身上尋找。
因此,巧蘭被內府點名,進到順王府侍候時,就已經打定主意,她要爭,爭一個出人頭地,她不想一輩子當個卑躬屈膝的宮女,就算只當個夫人也好,至少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可是她卻連正院裡頭都進不去。
正院正房內室裡,東方朔示意黎內官屏退那些侍候的人,黎內官清楚知道主子的脾氣,連忙擺手將人統統打發出去,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王爺小時候還好,越大越不願宮女近身侍候,尤其是會盯着他那張臉傻看的宮女,故,現在正院侍候的除了兩個女官、三位嬤嬤,十二個小內侍,再來就是十二個宮女,這幾個宮女都是黎內官精心挑過的。
別以爲這人好挑,要看到王爺不會看傻了發癡的,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的,前者易生心思,後者卻居心叵測,王爺那如謫仙般的相貌,就連自己現在偶爾都還會看直了眼,那初見王爺的人,卻完全不爲所動者,是否刻意爲之,實則別有居心呢?
所以這十二名宮女,是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挑出來的,她們皆是相貌清秀,做事利落卻寡言的,完全不見那種特別伶俐、相貌出衆。
黎內官見那些宮女全退出房外後,才又舊事重提:“王爺,方纔門口的那幾位您看了覺得如何?”
“不怎樣。”東方朔冷冷的看他一眼。“你是嫌我事不夠多?”
“不,卑職不敢。”
“你往後別費心安排這個,免得王妃進門後覺得不痛快。”
黎內官頓了下,生怕惹惱了王爺,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可太子那兒若問起……”
“不用理他。”黎內官聞言臉一垮,心裡暗道,主子您能不理他,小的行嗎?那可是當朝太子啊!
東方朔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拿起炕上的書,漫不經心的道:“不必擔心,太子的事情多着呢!他沒那個功夫盯着你問這種事。”
“你有那個閒功夫管這事,倒不如花功夫把府裡的人事給我管好來,再有就是讓我們的人去探探新進府這些人的底。”
黎內官應諾,東方朔讓他出去,他要歇息了,黎內官走到內室門口,又遲疑的問:“王爺,若是皇貴妃派人來問……”
“你就老實說,王爺我不重女色。”
呃……不重女色?難道要讓皇貴妃以爲王爺是……
東方朔笑得別有深意,看得黎內官頭皮一陣發麻,趕緊轉身出去。不想身後幽幽傳出一句,“你可記好了,別擅自主張,否則別怪我不顧情份拿你做伐。”
黎內官一悚,回頭只見穿着月牙中衣的東方朔,身姿如鬆端坐炕上,一雙深幽的眼似見不着底的水回視他,似乎已看出他的打算,黎內官心頭微跳低聲應諾。
※
婚期訂下之後,慕越完全不出門了,她每日除了練武、學規矩等事外,就是與藍慕葭、藍慕金姐妹聊聊,遠大奶奶有時會把她留在房裡試衣服,卻是不見外客。
這天是中元普渡的日子,藍老夫人帶着兩位夫人,天未亮。就出門去廟裡上香,當家主母不在。大老爺上朝,老太爺帶着遠大爺去道觀散心去了,上門的客人,門房只接拜帖便請訪客改日再登門,忙了一陣子,近午了,見沒有人來了,當值的門房便縮到門房裡小歇,只留兩個未留頭的小廝在門外看着。
不久。藍府外來了輛馬車,小廝一看。竟是二夫人的表妹家的馬車,兩個小廝不由面面相覷,表姑太太已有兩三日沒上門來,不知今兒怎麼會又上門來?正想着,就見那車伕下車過來。
“小哥,勞駕進去通傳一聲,我家太太要見二夫人。”
“二夫人不在。”
“怎的又不在?你們該不是把我表姐害了,纔不讓我進去見人吧?”
兩個小廝被表姑太太嚇了一跳。街上往來的馬車聽聞這方的吵鬧聲。離的近,紛紛停下車來觀看,兩個小廝見狀暗道不好。想回身找門房來,卻被表姑太太和車伕一人一個拉着不放。
門房聽到動靜,趕緊出來,見狀忙上前拉開兩人,口裡還邊大聲勸着:“表姑太太大人大量,莫與小孩子生氣,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表姑太太,請表姑太太高擡貴手,放他們一馬吧!”
車伕順勢放開了那個小廝,表姑太太卻是死抓着不放,幾個門房不想這婆娘今日來硬的,除了揚聲繼續勸着,更高聲喊着讓人去通知內院。
表姑太太聽到他們使人進去通報,纔將手鬆開,意圖分開她和小廝的門房們見狀鬆了口氣,不想下一刻就啪啪兩聲,拉着表姑太太的兩個門房分別捱了一記耳光。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動手動腳的!真是太放肆了!去通知你們家老夫人,我要好好問問她,爲何放縱下人這般放肆!”
幾個門房一聽,總算反應過來,還道爲何這一位今日上門,竟是這般粗暴的對兩個小廝,原來是用這一招,想進府裡去見老夫人啊!
“老夫人不在。”
“騙人!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樣欺凌我一個弱女子,我不過是上門來見我家表姐,你們這些狗奴才倒好,一次次阻攔着不讓我見,是怎樣?啊?我表姐一個可憐人哪!病了你們也不讓人進去探望她!也不知是不是被你們害死了……”
表姑太太胡言亂語扯着門房不放,幾個門房當差最長的也都二十幾年了,從未見過這般癡攪蠻纏的婦人,這還二夫人的親戚哩!
遠大奶奶正和針線房的嬤嬤爲慕越試新衣,聽到二夫人的表妹上門來,在門口大吵大鬧的,不由皺起眉頭來。
“可去稟報大房的兩位姑奶奶了?”
“去了,可是兩位姑奶奶身懷六甲……”來通傳的嬤嬤不好意思的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幾如蟻聲不可聞。
遠大奶奶嘆了口氣,讓針線房的嬤嬤先回去,“我去看看,總不好只讓兩位姑奶奶去見她。”
“我陪大嫂一起去吧!”慕越跟着起身,遠大奶奶原欲拒絕,迴心一想,點頭應了,姑嫂兩往外走,遠大奶奶對慕越道:“這種事,原不該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去管,不過,日後你一個人要打理整個王府,讓你去瞧瞧也好。順王開了府,難說他母妃孃家人不會找了來,要是也遇上這麼不講理的,可怎麼辦!”
慕越笑着挽住大嫂的手,“不怕啊!我有大嫂教着呢!”
“傻丫頭,大嫂和你大哥大概只能待到你出嫁,就要回去了。”
“這麼快?”慕越訝然,皇帝此番論功行賞,在藍守海婉辭爵位後,就打住了,因此也未對藍慕遠兄弟們封賞,竇將軍他們也沒有。
遠大奶奶自進京後,也只回莫家幾次,接下來的時間全忙着打理小姑的婚事,知道她和大哥在自己出閣,就要回寧夏去,慕越有些歉疚更加覺得不捨。
姑嫂兩停下腳步,慕越靠在嫂嫂的肩頭低聲的道:“嫂嫂我捨不得你。”
“傻丫頭,姑娘大了就是要出嫁的,不過你也不必怕,阿朔一向順着你,不怕他欺負你,就算他敢,老太爺他們也能幫你做主。”
遠大奶奶鼻頭微酸,自己遠嫁寧夏城,也是惶恐不安的,見到藍府內宅後,她原想獨善其身的……多年相處下來,對這個既像女兒又像妹妹的小姑,她又如何捨得她遠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