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藍家外頭喜樂響起,藍慕絹的兄嫂們趕回來送嫁,慕越與六奶奶站在繡樓上,看着身着嫁衣的藍慕絹在兄長的揹負下出了繡樓,六奶奶眼泛淚光的看着,慕越從雀兒手中接過一條新帕子,微嘆了口氣後,遞給六奶奶。
“謝謝。”六奶奶羞赧的接過,不好意思的道:“讓妹妹看笑話了。”
“沒事。六嫂是想家了?”慕越面上帶着笑意,心裡卻在嘆息,前世她出嫁時,大哥還在養傷,二哥留守寧夏,三哥則遠在江南任上,揹她上花轎的是六哥。
看着繡樓下的這一幕,慕越不禁想,今生還會有多少事情,與前世不同的?她希望當年的遺憾統統不再要發生了!六奶奶拭着淚,轉頭卻見小姑神色迷離的模樣,她偏着頭打量起這個年歲與自己相仿的小姑。
只見她眉眼低垂,粉嫩的紅脣輕輕抿着,她身桃紅長比甲,橘地馬面裙,外罩雪青繡雲紋白狐裡的披風,顯得她身材修長勻稱,讓身量嬌小的六奶奶好生羨慕。
“六嫂?”慕越感覺到六嫂一直盯着自己瞧,覺得有些奇怪,便喊她一聲,六奶奶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道:“啊!七妹妹長得真高,真好。”
慕越瞧她一眼,六奶奶個頭嬌小,身材有些豐腴,看看六嫂胸前,再看看自己,慕越不禁自卑了,吃了這麼多補的,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雀兒就站在一旁,看到姑娘眼底的哀嘆,緊咬着臉頰內側忍笑。
何媽媽一直哄着姑娘進補,又哄姑娘年紀尚小,待再長大些就會有所長進,可是瞧瞧六奶奶,年紀不過大姑娘幾個月,那身材……豐胸蜂腰。身段好得令府裡的嬤嬤們都稱道,說是個宜生養的。
回府之後,雀兒立時跟何媽媽稟報此事,何媽媽撫着頭爲難的道:“這大概是隨了夫人的吧!我記得夫人和老夫人的身材都是個高細腰,呃,……不大。”
雀兒撓了撓頭:“那姑娘再怎麼喝那些補湯,都沒用?”
何媽媽心道,只要十二殿下不介意就好。
東方朔介不介意,何媽媽不知道,但四皇子很介意弟弟。直到現在都沒有丫鬟、宮女侍寢過。
幾次想與他說這件事,東方朔都不理他,讓四皇子備感挫折。
因此這日送嫁後。在回程的馬車裡,四皇子逮到機會舊事重提。
“阿朔,你想想看,新婚之夜,你什麼都不懂。這是要怎麼圓房啊?”
“不是有書可看嗎?”東方朔眼也沒擡,倚在車上的大迎枕上看書。
“欸!看書上的學,跟與活色生香的女子共度春宵來學,自然是……”
東方朔漫應一聲,“四哥不用擔心,真要有問題,我自會想辦法解決,倒是建府、迎娶之事,事多繁雜。到時候真的能來得及嗎?”
四皇子信誓旦旦的回道。絕對沒問題云云。
東方朔其實很想趕緊把四哥趕回京去,他記得明年開春後,緊接而來的就是宮變。他想讓四哥阻止二皇兄指使人對父皇下毒手,可是他又怕四哥若趕回去的途中遭遇不測,待在寧夏城中,至少有藍家父子及一應親衛保護。
他正在左右爲難,四哥卻在擔心他成親後,圓房時沒經驗怎麼辦?東方朔擡手揉了揉鼻尖,與其擔心這個,他反而更加煩惱那場宮變。
從他重生之後,發生了許多與前世不一樣的事,如自己重病瀕死又重獲新生,如慕越出意外重傷,若他沒弄錯的話,重傷之後的慕越其實與自己一樣,也是重新降生到這個世界來。
再來則是他學武、隱姓埋名留在西寧大營從軍,師從佟軍師、明師父等人,還有屢遭八皇兄、十皇兄暗算,以及楊瑞祥一事,前世時,他曾聽聞八皇兄和十皇兄因此人而鬧翻了,直到他們被二皇兄的矯昭誅殺之前仍未和好。
再來便是八皇兄的死。
他前世是死於毒酒,死後也不曾受封爲王,其子更不曾襲爵爲郡王,今生卻死得早,死於亂箭之下,父皇封他爲寧王,其子襲爵爲寧郡王。由此可知,並不是他記憶裡的所有事情都會再次發生。
微嘆了口氣,心不在焉的翻過一頁書冊,他對着書頁上的文字發愣,通篇文字他都認得,但他此刻卻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四皇子面對再一次將自己忽略的很徹底的弟弟實在無言了,他也不想想,慕越那丫頭,打小就是個膽大的,就算大周風氣開放,也沒有女子當衆調戲男人的,偏這小丫頭做了!想到這兒,四皇子忍不住對藍守海起了深深的怨念,好端端的他把自己嬌滴滴的女兒送到軍營去幹麼?跟那些兵油子混在一塊,只怕什麼葷腥段子,那丫頭都聽過吧?
這萬一,萬一新婚大喜時,出了差錯,依那丫頭的性子,會不會嚷得衆人皆知啊?四皇子越想就越心慌,越想就越鑽了牛角尖。
當初慕越當衆對東方朔直言要留他下來時,她纔多大?東方朔纔多大?兩個小屁孩啊!本來就是誰也沒當真的,是四皇子瞧着,覺得機不可失,是挽回東方朔名聲的大好機會,而趁勢散佈東方朔與慕越有婚約,結果這會兒,他全忘了自己曾推波助瀾。
他雖知藍老夫人爲孫女找了教養嬤嬤,卻未曾與慕越相處過,自然也不知,她根本就不會亂嚷嚷,只一個徑兒的胡思亂想。
黃內官坐在角落裡,把自家主子的臉色瞧得一清二楚,他別過臉看着車壁板,王爺平常是很雄才大略,很英明果決,很……,獨獨遇上十二殿下的事,他就化身爲憂心忡忡的老奶孃了,什麼事都要操心,什麼事都要拈量許久。
像是爲永寧山莊挑擺設,王爺可以花個十天半個月,慢慢的挑揀,可對自己的書房卻是馬虎以對。還記得王妃爲了書房的椅帔傷神,不知該挑折枝蓮紋,還是挑團福壽字紋的好,問到王爺跟前,王爺卻道隨便,計較那些花樣做啥?
把王妃噎個仰倒。
既然不需計較,那爲何王爺要花精神,計較給永寧山莊送去的物什,是什麼材料、花樣呢?
王妃很悶,黃內官也很悶。唯一自得其樂的王爺倒是忙得很開心。
怪不得王妃身邊的女官、大宮女們,總要千拜託萬拜託,讓他時時在王爺跟前說說小少爺們。免得王爺只顧着兄弟,而忘了自己的兒女們也需要他關愛。
“四哥,在寧夏城的隱龍衛何時會返京?”
四皇子拿眼去瞧黃內官,黃內官轉身面向兩位王爺,畢恭畢敬的道:“回王爺的話。隱龍衛頭領道,待您返京時,他們將貼身護衛着您回去。”
四皇子嘴角微抽,剛想開口說話,東方朔卻搶先道:“如果讓他們送信回去,是否安全?”
黃內官微訝,自家王爺就在寧夏城裡,十二殿下還需要送信回京?要給誰?
不止黃內官好奇,四皇子也覺奇怪。“你要他們傳什麼消息回去?”
“嗯。我在想。淑妃當年對母妃動了手腳,前不久又對皇后出手,八皇兄一事鬧得滿風雨。父皇卻未做出嚴懲,還恩封寧郡王,淑妃會不會以爲,父皇有心擡舉三皇兄和皇貴妃。”
四皇子面色一沉,“接着說。”
“如果她覺得二皇兄與太子之位無緣,會不會趕在父皇封立新後之前,對父皇動手?”東方朔看着四哥的眼睛,小心的說道。
四皇子沉吟片刻後,“你擔心她會對父皇下手?”
“她又不是沒做過。”東方朔說到這裡,臉上的神情極爲複雜。
他不懂,父皇明知她做了什麼,卻沒有重懲,似乎她毒害的不是宮中的嬪妃,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而是無舉足輕重的一般人。
“父皇他……”四皇子意圖爲皇帝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慨然的嘆息。
皇帝之於他們兄弟來說,是血脈相連的父親,但也是個陌生人,他握有操縱他們生死、富貴的權力,他是至高無上的至尊,而他們,雖是他的兒子,可卻也是他的臣子,他做任何事情,都不容他們質疑,也許朝臣們能勸戒他,但皇子們卻不成。
因此就算心有疑惑,也無法問出口。
然而他總是他們的父親,東方朔不希望他死於非命!
也許救下他,會令世事再起變化,再度與他所知的事情大相徑庭,但他無法忍受父皇再次死於二皇兄之手。
“四哥,現在重要的,不是父皇要不要處置淑妃,而是要提醒他,千萬要防着,不能讓他毫無防備。”東方朔面色凝重的直言。
四皇子在心裡思量許久,父皇近來的作爲確實容易讓人生疑,京裡一直盛傳皇貴妃將封后,若不是八皇弟鬧騰,恐怕父皇早就下旨封新後,接下來便是立嗣君,皇貴妃若晉位爲後,那麼三皇兄身爲她所出的長子,請封太子是遲早的事,這讓二皇兄怎麼不心焦?不急?
“你即刻修書一封,我們讓人立時送回京去。”
說做就做,黃內官侍候筆墨,東方朔在車裡就寫起來,寫完待筆墨乾涸後,便封起命隨侍的御衛送去,待在東方朔那座酒樓裡的隱龍衛頭領。
這番行動之後,車隊繼續往藍將軍府去,不料卻突然一陣晃動,馬車急速往前衝,馬車外頭刀劍交擊的鏘鏘聲,令車中三人心頭一緊,黃內官正要打開車門,忽然一道人影頹然倒下,車伕當胸中了一箭已然死去,黃內官見狀立時鑽出去,意圖抓住控馬的繮繩,卻差點被顛簸的馬車給震下車去。
東方朔扔下書,抄起一旁擺着的鞭子,揚鞭捲住黃內官,將他甩進車裡,自己則飛身上前,眼捷手快的握住繮繩好控制驚慌失措的馬兒,四皇子不及驚呼就被甩進車中的黃內官壓個正着,幸而他原就坐着,身後是厚實的軟褥,只是這一撞,他胸口的傷開始隱隱作痛。
“阿朔?當心。”
“知道。”東方朔忙着控馬,心不在焉的應道,眼睛飛快往四下掃了一圈,只見藍守海父子及親衛們手持武器,與來襲的黑衣人糾纏着,關平原策馬過來想要飛身上馬車來,見他已然握住繮繩,便跟在一旁掠陣。
東方朔問:“怎麼回事?”
關平搖頭,“您當心些。”說着揚手朝東方朔的另一邊投射出匕首,中了匕首的馬兒揚蹄頓足,順勢將身上的黑衣騎士抖落。
東方朔安撫着受到驚嚇的馬兒,邊側頭對關平投以謝意的眼神。
關平點頭示意,護送馬車遠離正在酣戰的人們,行至一旁的大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