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解藥·中

情到深處, 無論多麼理智淡漠之人,也難免會患得患失。趙清明原本覺得,只要覃牧秋活着自己就心滿意足了。可是, 如今他又貪心的希望, 不僅要對方活着, 還要陪在自己的左右。

當然, 若對方心中所想如自己所願就更好了, 趙清明想。

“今日你不出宮了?”覃牧秋問道。

趙清明又去點了一盞燭臺,道:“我今夜在這裡守着你。”

覃牧秋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 道:“也好,許久不曾好好說過話了。我記得從前, 你我時常說話說得忘了時候, 最後實在困得不行了就同榻而眠。”

想到年幼時的時光, 趙清明面上也瞬間變得柔和了許多,道:“你自小便愛纏人, 我常常是到了覃府就脫不得身,白天陪你鬧,夜裡還要給你說故事哄你睡覺。”

覃牧秋聞言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現在知道端午小時候爲何那麼煩我了,你這個哥哥倒像是我的。”

“小時候端午最高興的日子就是你爹回府的時候, 因爲你通常見了你爹就將我拋到腦後了, 有時一連數日都不理我。”趙清明撇了撇嘴道。

“我竟沒有覺察這個。”覃牧秋頗有些自責的道, 同時心裡愈加覺得自己虧欠對方太多了。如此這麼一想, 對方好似總是能如天降神兵般出現在自己需要的時刻, 而自己卻好似並未爲對方做過什麼,甚至還經常忽略對方的感受。

趙清明見對方略有失神, 便道:“若是累了,便睡吧,我不會走。”

覃牧秋往牀榻裡側翻了個身,拍了拍空出的位置道:“像從前一樣,睡到我旁邊吧。雖然有些累了,卻還想同你說說話。”

趙清明僅僅猶豫了片刻,便脫了外袍躺在了覃牧秋身邊。

兩人並肩躺着,從童年趣事聊到各自那七年中的經歷。直到覺察覃牧秋似乎有些睏意,趙清明才收住話題。

不到片刻的功夫,覃牧秋便睡熟了。

趙清明卻不捨得睡。

他側身望着近在咫尺的對方,那副五官日子久了,似乎與他記憶中的覃牧秋更多了幾分相似,李逾年紀漸長便長得愈像覃牧秋。

趙清明小心翼翼的將對方的枕頭抽掉,然後讓對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他則用另一隻胳膊將對方的身體牢牢的摟在懷裡。

熟睡的覃牧秋任由他擺弄,像一隻溫順的懶貓。

趙清明睡得很淺,所以後半夜對方醒了之後他瞬間便覺察了。

覃牧秋髮覺自己被對方整個摟在懷裡之後,試着想推開對方的胳膊,卻發現對方摟的太緊。他或許不想將對方弄醒,於是索性老老實實窩在對方的懷裡又睡下了。

覃牧秋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趙清明卻不在身邊。他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脣,然後莫名的覺得對方一定在早上偷偷吻過他。而他,對這個念頭並沒有覺得絲毫的反感。

趙府。

趙清明今日回府做了許多不常做的事。他一大早便在府內溜達了一圈,並且和所有他無意或刻意遇到的下人打了招呼,他還去給自己的母親請了安,並和弟弟聊了會兒天。

當然他的最後一站,又是父親的書房。

當他兩指捏着那半粒藥丸站在趙朔面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生在趙家真是個錯誤。他還記得趙朔說過,自己和端午都不像父親,這讓他越發覺得難過。

所謂的不肖子,大概說的就是他吧。

“清明,你不要將它直接拿在手裡。”趙朔面色十分難看。

“你既然這麼說,說明這藥,你不會認錯對吧?”趙清明問道。

“自然錯不了,辨別此藥除了樣子還有味道。”趙朔道。

“那就好。”趙清明說罷便將那半粒藥丸扔到了自己嘴裡。

趙朔被這一變故嚇的有些愣怔,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想要去強迫趙清明吐出來。

“爹。”趙清明一臉歉疚卻又語帶堅定的道:“對不起。”

趙朔一時之間,面上既有驚詫又有難過。

“他不能死。”趙清明道:“若是他活不了,我便同他一起死。”

“我告訴過你沒有解藥,你不信我?”趙朔道。

趙清明笑了笑,道:“爹,你信你自己麼?”

趙朔一時無言以對,看着自己的兒子重重的嘆了口氣。

“清明,沒想到你竟然用自己的性命逼我。”趙朔突然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是你先逼我的。”趙清明道:“我沒別的法子。”

趙朔轉身背對着趙清明,沉默了許久,然後沉聲道:“我這裡確實沒有解藥,不過我會想辦法,就當是我這個做爹的,上輩子欠了你的吧。”

趙清明沒有言語,看着趙朔走出書房的背影,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開始,和這位父親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又或許,他們從來也沒有靠近過。

無雲在後殿的臨時居所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材,他一邊整理一邊在手裡拿着的藥單上做標記。

趙清明進門的時候,他只略微擡了擡眼,道:“藥材準備的差不多了,你拿到解藥了?”

“還沒有。”趙清明道:“不過你時間不多了,只剩不到十二個時辰。”

無雲冷笑了一聲,道:“開什麼玩笑,趙大將軍。我同你說過要三日的功夫,十二個時辰,你想什麼呢?”

“我沒心思同你開玩笑。”趙清明道:“若不出意外的話,天黑前便能拿到解藥。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做一些準備。”

無雲又擡眼瞥了一下對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快步走到了趙清明面前。他擡手翻了翻趙清明的眼皮,又想去搭對方的脈,卻聞對方道:“不用猜了,我服了那半粒藥丸。”

“瘋了吧你。”無雲道:“那一位就夠我操心了,你又來?這次你玩兒的也太大了,我沒有把握能製出解藥,到時候你讓我給你收屍麼?”

趙清明見對方如此,心裡反倒平靜了許多,他若無其事的道:“我若是不服那藥丸,恐怕沒有得到解藥的機會。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對方只會給一粒解藥,不過是我的猜測。若我能拿到兩粒解藥,你便派不上用場了。”

無雲雙手捂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然後一臉恨鐵不成鋼的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爲什麼不和我商量?若是你拿不到兩粒解藥,你或者他一定會死一個的。”

“別那麼肯定。”趙清明道:“你可是神醫。”

無雲都快抓狂了,尤其是面對趙清明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之時。不過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道:“我先把解藥當中確認會用到的藥材備好,拿到解藥之前你不要打擾我了。真是欠了你的……”

趙清明一臉做了錯事的壞孩子表情,躡手躡腳的退出了無雲的房間。

覃牧秋正躺在前殿的躺椅上曬太陽,直到趙清明走近才發覺。趙清明立在覃牧秋眼前,擋住了太陽光。覃牧秋擡眼望去,一時之間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個剪影。

“你擋住了我的太陽。”覃牧秋道。

“就一會兒,讓我做一做你的太陽吧。”趙清明道。

覃牧秋聞言一愣,轉身看了看遠處立着的侍衛,確認自己與趙清明的對話沒人能聽到。

“你方纔出宮了?”覃牧秋問道。

“嗯。”趙清明道:“出宮拿解藥。”

覃牧秋聞言一愣,隨即問道:“拿到了?”

趙清明望着對方既期待又忐忑的表情,笑了笑,開口道:“一會兒我爹會讓端午送過來。”

“你爹……”雖然確認旁人聽不到,覃牧秋還是壓低了聲音道:“你是如何說服你爹的?”

趙清明挑眉笑了笑,道:“我同我爹說,你是我思慕已久之人,我與你早已約定白首,我離不開你。”

覃牧秋聞言不由有些赧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清明坐在身邊的石凳上,收起了方纔的笑容,一本正經的道:“牧秋,有些話我一直不說,在心裡猜測你應當是明白的。可是今日,突然想同你說一說。不管你是不是明白,我都希望能告訴你我的心思。”

覃牧秋聞言心裡便大概知道對方要說些什麼,不由便有些手足無措。他覺得自己還沒做好準備,至少目前爲止,他自認並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自己對你的感情並非兄弟之情。”趙清明道:“我知道,一個男子若是想要同另一個男子廝守終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每次想到這個人是你,我便覺得再難也沒什麼可怕的。”

覃牧秋望着對方漆黑深邃的雙眸,心裡的忐忑和慌張漸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之下的波瀾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