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雨,下的酣暢淋漓。
天剛見亮,整個城區都已經陷入了一片忙碌和惶恐當中。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無數樹幹荒草漂浮在渾濁、骯髒的洪水之中。
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呼兒喚女、喊三舅吼大爹的聲音。
無數受災輕微一點的羣衆,也顧不上修葺自家的受損房屋、院牆,便趕緊去離得近的親戚家查看情況。
若是遇到親戚家,受災也並不是那麼嚴重的話,這些人就會連同他們的親戚一起,再去下一家親戚那裡看看。
要是遇到有的親戚家。出現了房屋損毀、人員受傷的情況的話,一幫子親戚便手忙腳亂的,把傷員往醫院裡擡。
剩下的婦幼老弱,就用他們的雙手,徒手拾掇那些倒塌下來的房樑磚瓦.
放眼望去,
如今整個駝城城區,在被城牆圍起來的兩個街區,全都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
塞北,也可以看海?
這是韌性十足的塞北羣衆,一邊忙於救災、一邊用來自嘲的話。
大街由於地勢更高,受災的情況還比較輕一些,也就是倒塌了一座“鼓樓”、10幾間房屋。
還有一部分羣衆,因爲連夜冒雨搶修自家的房屋而受傷。
但地勢低窪一些的二街,在這一次暴風雨當中,受災的情況就很嚴重了:有好幾十間房屋,在暴雨中嚴重損毀不說。
甚至還有一棟三層樓房,也疾風驟雨當中轟然倒塌,將大批的羣衆給壓在了殘垣斷瓦之中。
現在整個坨城城區,都在拼命的組織人力,前往二街倒塌的樓房處進行救援。
羅旋帶着一衆姑娘,出了地下室。
先是讓姑娘們,着手把受災的兩套房屋給收拾一下、將那些被雨水淋溼的被褥,統統都拿到屋頂上去晾曬。
至於說被暴風雨、冰雹砸破的玻璃,則由胡豔姑娘帶着另外一位小媳婦,前去建材門市購買回來。
如今正值初春,天氣還有點寒冷。
如果不把窗戶玻璃儘快修復的話,到了夜間氣溫驟降,整個房間裡是沒法睡人的。
站在辦事處的樓頂,羅旋舉目四望,目光所及全是一片狼藉。
只見整個城市,此時真的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一些低矮的窯洞就猶如漂浮在海浪之中的孤島。
洪水雖說已經褪去了不少,但三條大街上的洪水流量,依舊不小。
時不時的,奔流在街道上的洪流之中,還有不少死豬死羊、死狗死貓的殘骸,在那裡浮浮沉沉、隨波逐流。
這就引的不少羣衆,紛紛前去打撈.
雖說這些浸泡在髒水裡的淹死動物,身上很可能有不少的病菌,但節約慣了的塞北羣衆,他們是捨不得浪費任何一點資源的。
“好慘啊”
黃萱拉着羅旋的手,眼裡滿是痛惜之色:“這下子,羣衆們的生活該怎麼過?我看他們家裡的糧食、鹹菜什麼的,都保不住了吧?”
羅旋點點頭:“你去通知財務李燕,讓她帶着辦事處所有的員工,去供銷社生蔬調料門市,儘量多采購一些蔬菜、粉條、豆腐,發放給受災羣衆進行減災賑濟工作。”
黃萱正準備轉身離去。
“還有,駝城這邊的豆腐店很多,你讓李燕儘量多去買點豆腐回來。”
羅旋吩咐道:“另外就是在南門外,有很多蔬菜種植隊。你可以讓她們直接去這些蔬菜隊裡面,多買點兒胡蘿蔔,白蘿蔔之類的東西,用來給羣衆們限量免費領取。
記住,發放這些東西的地點,只能是在我們蘭花花化妝品專賣店門口。”
同樣是站在樓頂,忙着晾曬被褥的王瑞瑞聞言,不由臉一紅:“這個會不會太.太有點那個了?”
這個王瑞瑞,昨天晚上澆水澆的好。
使得她的整個臉蛋兒,就如同剛剛盛開的杜鵑花一般,紅豔豔的。
羅旋搖搖頭:“王瑞瑞同志,你這個觀念,恐怕就點不對了。
捐資捐物、用於抗洪救災,我們廠又不圖回報。在發放物資的同時,順手在自家的專賣店門口,給我們廠增加一點點曝光度,這個是無可厚非的。
做好人好事可以不圖回報,但如果能讓這種事情,變成雙方都能受益的好事的話。
這樣一來,我相信社會上會涌現更多的、願意做好人好事的企業。大家都紛紛效仿,羣衆們也能得到實惠,又何樂而不爲呢?”
剛纔自己和王瑞瑞之間的談話,其實就是源自觀念上的差異。
在她的認知當中,認爲做好事是理所當然的,應該不圖名、不圖利才行。
可如果做好人好事,能夠讓付出的一方得到名,甚至是得到利。
這又有何不可?
老是讓別人白白的付出,啥也得不到長此以往,願意爭做好人好事的企業,必然就沒那麼大的積極性。
這種東西,沒法做直觀的對比。
但如果做好事,對於付出方來說,也能有所收穫的話,將來涌現出更多願意做好事的企業,這也是必然。
有主觀能動性的去做,和勉勉強強去做,它們的結果是不一樣的。
“那我也去買菜、買豆腐?”
黃萱問:“這一次採購的數量這麼大,沒有那麼多豆腐票,我們怎麼才能買的到?”
羅旋想了想,開口道:“王瑞瑞,你去第二百貨公司找負責人王主任,請他聯繫‘減災指揮部’,讓指揮部給我們特批1萬斤豆腐票,用於抗洪減災。”
王瑞瑞一雙鳳眼圓睜:“1,1萬斤豆腐?這麼多?!”
在這個票據時代,買什麼東西都是要票的。
即便是駝城這邊盛產豆腐。
但駝城的居民每個月,他們每個人也只能分到1斤半的豆腐票。
王瑞瑞她不是城鎮居民,因此沒有資格領取每個月的【城鎮居民定額豆腐票】。
但王瑞瑞在城裡也是有親戚的,城裡人想吃一次豆腐,究竟有多麼的不容易,王瑞瑞心裡還是有數的。
所以當她聽羅旋說,一次就要買1萬斤豆腐的事,這個對於他來說不啻於是天文數字了。
“現在是特殊情況,不能用平常的規矩來衡量。”
羅旋解釋道:“減災指揮部,是綜合了計劃委、民政局、物資局,以及消防、民兵營這些部門的一個綜合體。他們有權調用一應社會物資,去展開抗洪減災工作。
整個駝城的豆腐店,沒有50家,至少也有30家。做出1萬斤豆腐對於他們來說算什麼?只不過是沒有那個生產指標、他們不敢全力生產豆腐而已。”
“我們是屬於愛心企業,撥出一筆專款,用來買豆腐無償發放給受災羣衆。”
羅旋推推有點畏難情緒的王瑞瑞,“快去吧!相信指揮部的領導,會大力支持咱們化妝品廠的工作的。”
等到王瑞瑞走遠,黃萱問:“指揮部的領導,真能批給咱們1萬斤豆腐的指標?”
“難說。”
羅旋微微一笑:“1萬斤,確實數量有點大。但我們寫申請的時候,肯定要寫多一些。
如果我們開口只申請5000斤的話,指揮部的領導們,多半隻會批給咱們3000斤,最大也就4000斤。”
黃萱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也就是說咱們開口要1萬斤的指標,批不批准這麼多,是指揮部領導的事情。
但我們申請數額一定要大一些,纔有獲得7,8000斤豆腐指標的可能。”
“是啊,兔子張口,不過就是討要一根胡蘿蔔罷了。”
羅旋拉起黃萱就走:“如果咱們獅子大張口,別人總不會丟一根小胡蘿蔔過來,就把咱們打發了吧?但凡有一點點可能性,都得去爭取。至於最終的結果,那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的。”
黃萱問去哪?
羅旋迴道:“當然是回十里鋪生產隊啊!等到南門口汽車站恢復了運營,我們趕緊得坐第一趟車,回脂米縣去。”
“那駝城裡的賑災工作怎麼辦?”
這一次,化妝品廠投入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用於賑災。
此時正是擴大“蘭花花化妝品”影響力、增加化妝品廠美譽度的關鍵時候,羅旋卻不留下來參加賑災工作?
黃萱對此很是不解:“你不在辦事處,購買賑災物資需要的款項、需要購買哪些物資,用來發放給受災羣衆?這些事情,如果沒有你在這裡,可就有點不好辦了。”
“城裡的事情先緩一緩吧。這一陣子大家都忙於抗洪減災、忙於災後重建的工作。
真正的消費高期不在此時。所以化妝品廠辦事處,全體促銷員這段時期,都集中精力去擴大品牌知名度、提升品牌美譽度就行了。”
羅旋一邊拉着黃萱往汽車站走,一邊解釋道:“其實遇到天災的時候,真正最苦的,還是生產隊的那些社員們。
城裡會有各大單位、甚至是駐軍參與抗洪救災、參與災後重建。
上級部門會全力以赴從各縣、各公社調集各種物資。城裡這些羣衆的日常生活,還是有基本保障的。”
“但這一次的暴雨,降雨量實在是太大了。不用想,就這次洪災影響的生產隊將會非常的多、爲此而遭受慘重損失的社員也不會少。”
羅旋嘆口氣:“農村地區,地域廣大。這些受災社員們要想及時得到救濟,不要說有沒有那麼多的物資去幫助他們。
就說這個受災人員的統計和救濟物資的配送分發,都是一項海量的工程。”
農村受災面積會很大,而且由於這些生產隊,分佈在幾百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
塞北本來就交通不太發達,再加上有不少地方又有塌方,即便是上級部門想要對他們進行救助,這也是很難做到面面俱到的。
所以往往遇到天災的時候,廣大的農村地區,就只能有選擇性的、救助那些重點地區、救援那些交通還能保持暢通的地方。
其實即便是羅旋不說那麼明白,黃萱也知道剛纔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羅旋並沒有說出來.
到了汽車站買好票,好在羅旋和黃萱來的時間剛剛好,有一輛發往脂米縣的班車,正好要發車了。
坐上車,
現在車裡乘客所有的談話內容,無一例外的都是在討論這一次暴雨災害,所帶來的慘重損失。
有一個老漢嘆氣道:“我剛剛來城裡大女子家串門,沒成想就遇到了昨夜的暴雨。
天噠噠呀,那哪是雨呀?簡直就像是無數根城裡的自來水龍頭打開,齊刷刷的往屋頂上澆啊!老漢我活了56,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暴雨。”
有乘客點頭應承道:“可不是麼!要說光是雨大些兒,倒還莫事。
最可恨的就是那一股股的狂風,把我小子家的房頂都掀了!一家子人裹着被子躲在炕上,苦熬了整整一夜!遭罪啊.唉。”
“狂風算甚!”
另一個乘客咬牙切齒的訴說道:“最可恨的那是指頭大的冰雹!昨夜我撿了一顆最大的冰雹來看,足足有雞蛋大小哩!
完球了,今年好不容易越過冬的麥苗,這一下子可就徹底毀了!
唉,本就是春荒時節,青黃不接的時候。山上的苦菜,野菜還沒長出來。也不知道咱們生產隊,今年咋熬啊?”
“可不是麼!”
老漢吧嗒一口旱菸,嘆息不止:“要說這一次遭了大災,公社裡也會發點兒‘返銷糧’.可就那幾十斤高粱、穀子、糜子,哪能讓一家人熬過春荒?”
還有乘客苦笑一聲:“先將就着這點糧食,在熬上半個月吧,到時候山上的苦蒿、苦菜也就發芽了。
咱們受苦人,祖祖輩輩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現如今我最擔心的,是咱們生產隊裡修建的河壩,會不會被沖毀?咱們生產隊的窯洞,有沒有塌方啊?”
老漢眼裡老淚橫流:“哪能保得住?無定河一發脾氣,就靠那些三合土、泥沙修建起來的土壩,扛得住個屁!”
有人問老漢:“他叔,既然你們知道生產隊當初修建的水壩,鐵定扛不住無定河的大水,咋解就沒人說啊?”
老漢抹把眼淚,臉上全是愁苦之色:“咋解沒說?當初我家老三就說了,這種大壩修建起來了用處不也大,主要是很難發揮持續性的作用。
可.唉,額家老三說的,不頂事啊!他雖說有文化,但又不是水利專家,說話自然沒有權威性。有人就當額家老三,在那裡胡咧咧呢。”
衆人聞言,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有一個婆姨問身邊的同伴:“當初,你不是我們生產隊裡的水利建設標兵,不是乾的最起勁麼?”
那人耷拉着腦袋,悶聲悶氣的回了一句:“隊長安排下來了,大家都得幹呀。至於結果怎麼樣,那是生產隊裡的幹部們,才應該關心的事情,咱受苦人只管悶頭幹活、對得起自己的這雙手、對得起那份工分就好。”
車上的人議論紛紛,一路閒聊。
等到班車緩緩駛離駝城,漸漸沿着無定河的公里往前行進。
忽然!
車廂裡有人驚叫一聲:“完了!大家快看,河裡漂着的是甚?!”
坐在靠着班車右側、可以看到河道的乘客見狀,都不禁驚恐起來:“那是人!好多人漂在河道里!媽呀神神保佑啊,完了完了,她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