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已黑。
竇家畔煤礦也黑:整個煤礦的燈光昏暗,星星點點的。好似荒塬上漂浮不定的鬼火。
大地被厚厚的煤灰,鋪陳的黑漆漆的一片,與黑暗之中分不清哪裡是溝、而哪裡又是壑。
黑漆漆的天空,黑黢黢的大地,黑不溜丟滿是疲憊的勞工們
只有大傢伙的眼珠子轉動之際,才能讓人看見一點兒眼白、讓人看到一絲絲活着的跡象。
整個荒原之中,
有一個巨大的旺火堆,正散發出一團團濃濃的煤煙、和巨大的火光。
好似只有這堆旺火堆,才能證明這片荒原上,還有一絲絲活人的氣息。
“到了到了!”
絡腮鬍子大吼大叫:“大家夥兒都帶好各自的行李,等一下礦上的負責人,就會來迎接我們了。”
車上的衆人默默的起身、默默的抱起自己的行李。
車廂裡狹窄,如果現在把行李往背上背的話,行動起來將會特別的方便。
因此大家夥兒只是各自把自家的行李,給暫且抱在懷裡,只等到下車那一刻,大家就好往自己的肩膀上背。
“大家聽好了啊。”
這位絡腮鬍大漢,覺得此時車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大家只是把他叫做“郝大哥”。
只聽郝大哥使勁拍着車廂吼:“大家都給我聽清楚了!現在我們是在公家的煤礦裡幹活,這可比不得你們生產隊裡那樣,可以磨洋工。”
郝大哥警告道:“別拿你們生產隊裡,自由散漫的那一套;拿你們鄉下說關係、攀交情的那一套在這裡來耍。”
“規矩知道嗎?公家制定下來的的規矩,伱們就給我老老實實的遵守。”
郝大哥此時的臉上,已經毫無先前那股、原本就不多的良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荒原惡狼一般的狠厲,“在這邊,公家爲了讓大夥兒多掙錢、同時也是爲了保護公家的資產不流失,所以這裡的規矩大!”
郝大哥用一股如同刀子一般的犀利眼神,掃視車裡的衆人:“知道什麼叫因地制宜、知道什麼叫做亂亂來就用重點嗎?”
這傢伙!
他的文化水平,顯然沒有他的黑心腸給力。
居然能把“亂世用重典”,給魔改成了“亂來就用重點”。
這傢伙說的吐沫橫飛:“在這裡,敢私自往外逃、敢置公家的財產不顧,擅自丟下自己肩膀上的責任和使命。
或者是暗中挑唆別人和他一起私自潛逃的人,那是會被判10年以上的。”
郝大哥大手一揮:“從現在起,你們也是半個公家人了,就得遵守公家制定下的規矩!大家夥兒開始下車。
注意了!從你們的前腳踏出車門那一刻,都給我牢牢記住,少說,少看,少問,少打聽。
多做多幹,多挖煤,多生產記住了嗎?!大家好好幹,爭取早日成爲正式的公家人。”
車上的衆人聽得雲山霧罩,迷迷瞪瞪。
但對於這個姓楊的傢伙,他所說的內容,大家夥兒還是大致聽明白了:
這裡是公家單位:只要好好幹的話,有可能會被轉正、從而成爲一位真正的公家人。。
這裡的規矩很大:誰要是敢亂來,他們要用“重點”.至於這個重點,到底有多重?
——想必,很重吧!要不然怎麼會叫重點呢
其實,
剛纔這個傢伙他說的這一套,對於眼前這些老實巴交、從來沒出過遠門。
也沒有真正的和公家人,打過多少交道的這些生產隊社員們。
還是非常有用的。
別看這傢伙沒什麼文化,但他顯然知道生產隊的社員膽小,知道那些鄉下的農民怕惹事。
然後這個姓楊的傢伙,口口聲聲不離“公家”兩個字。
並且把“公家”這兩個字,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強調。
——他這是在潛意識裡,給大家夥兒洗腦、是在強行灌輸幾條私貨:
一,這裡是“公家”單位,所以大家不要擔心,這裡是按照規矩來辦事的。
其二,這裡一切的規章制度,都是“公家”制定下來的。‘公家’大於天,希望大家不要試圖和‘公家’對抗。
如果誰心裡對這裡的待遇、飯菜,還是工錢。
或者是對管理人員不滿.反正不管怎麼說,只要誰有什麼意見,那鐵定就是他的錯。
——反正公家是不會錯的。
這個姓楊的絡腮鬍大漢,連恐帶嚇、又哄又騙的說了一大通。
到最後,他還不忘給大家夥兒畫一個餅:好好幹,大家夥兒的前途.還是很光明的!
那些幹活的積極分子,還是很有可能,會被煤礦上轉爲正式職工的.
羅旋敢打賭:整個這座竇家畔煤礦裡,踏麻一個所謂的“公家人”都沒有!
整個礦上全是李鬼,怎麼可能轉正呢?
這個傢伙剛纔那一通忽悠,遲早會穿幫。
但人家不根本就不怕,也不在乎:只要能夠減輕這些被騙來的勞工,哪怕一點點的抵抗心理。
那這個傢伙這通忽悠,就算沒有白費
那些萬惡的花花綠綠的國家,他們管理犯人的時候,多半也會採取這種方法:盡一切可能,去減少被關押者的抵抗意志。
至於說這一套忽悠功夫,對於這幫勞工們裡面那種比較聰明、懂得思考的人有沒有用?
他們是不在乎這些的。
——反正傻子比聰明人多。
汽車剛剛停到竇家畔煤礦門口,那兩道昏暗的汽車燈光、和馬達的轟鳴聲,頓時引來了一陣陣的犬吠!
大家夥兒揹着大包包的行李,剛剛邁出車門,甫一聽見這些狗叫聲。
衆人的心裡,齊齊一驚:這些狗的叫聲,中氣十足、聲音低沉而綿長.
光聽聲音大家就知道,正在瘋狂咆哮的這些狗它們的個頭,那該多大啊?!
看到衆人都下了車、清點好人數之後。
郝大哥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帶路,當他走到用土圍子作爲第一道防線的大門口之際。
兩位身上揹着槍的門衛,笑着和郝大哥打了句招呼:“喲,哥們兒,發財了發財了!這次撿來的‘蝲蝲蛄不少啊。”
蝲蝲蛄成天鑽在地裡,用它那雙大鰲不停的刨土覓食。
這倒是和天天鑽到礦井下、辛勤挖煤求生的勞工們很像。
“你踏馬閉嘴。”
郝大哥在黑暗中,藉助着旺火堆的滔天烈焰,瞪了那個嘴上沒個把門的守衛一眼,“你新來的吧?
不懂得規矩!該說不該說的全不管,就知道在這裡胡咧咧?”
那個守衛一愣!
塞外之人,脾氣多半都不太好。哪怕他們在這裡當看守、每個月有着豐厚的工資。
但如果這些人的脾氣一上來了,那可是真的會天不管、地不顧的!
什麼老闆,什麼上司?
他們的倔驢脾氣上來的時候,那是真敢當場撂挑子、甚至是和老闆,上司動刀子拼命的!
至於說幹完之後他們會不會後悔,那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一言不合、拔出腰刀就幹這種事情,塞外這些猛人真的是幹得出來的。
另一個守衛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一拉絡腮鬍漢子:“郝大哥,別計較剛纔他偷着喝了半瓶。所以我兄弟在說話的時候,嘴巴上就少了一把掛鎖。”
在煤礦裡當守衛,按照礦上的規定,值班時間是嚴禁喝酒的。
只是在這荒郊野外,吹着呼嘯的寒風站崗,要是不喝上兩口的話,那日子實在是難熬。
老楊嘆口氣:“烏都爾,我倒不是想和他計較。可個個都要像他這樣子,想說啥張嘴就來.那我以後,可就不好混了。”
那個叫做烏都爾的傢伙陪笑道:“不計較、不計較,他就是個酒蒙子。
得,等到明天我休班,咱帶你去快活一下?有新來的據說,還是從你們老家那邊來的。”
老楊擺擺手,“算了,要是從北邊來的還行。我老家來的就不去了看着膈應。開門吧,把這些新來的同志們給‘請’進去。”
“咣噹——”
在土圍擋中間,有一道用鋼筋焊成的鐵門。
揹着步槍的看守上前,打開掛在門上的鐵鎖。
然後使勁推動着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的鐵門,把郝大哥、包括羅旋再內的20多號人,統統給放了進去。
那到此時,
羅旋和身後的20多位勞工,這纔看清楚了:原來在這到兩米多高的土圍子後面,還有一圈用兩層高的鐵絲網,圍起來的隔離帶。
而在土牆和鐵絲網之間,則有七八米的間隔。
在這些空地範圍內,還有不少正在朝着人羣狂吠的藏獒!
這些狗東西!
一個個長得高大威猛、膘肥體壯。在院子裡昏暗的燈光照耀之下,一隻只藏獒嘴裡的犬牙利齒,散發出森森的白光。
只見這些敖犬個個眼露兇光,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擇人而噬、將人瞬間撕成碎片一般。
這些藏獒跳的很兇,叫聲很嚇人。
但郝大哥只是淡淡吐了一句:“跟着我走就行了,大家夥兒別怕。”
不怕?
這麼大個頭的狗,而且還是這麼一大羣,在那裡朝着衆人狂吠。
做出一副隨時都能撲出鐵絲網來,一口就能將人脖子咬斷的架勢
誰不怕?!
衆人面露恐懼,膽戰心驚的往院子裡走。
郝大哥在前頭引路,頭也不回的對衆人解釋道:“這些狗,都是公家專門養來保護集體財產的。只要你們不去逗它們、不瞎跑亂竄,它們就不會咬你。”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
這個郝大哥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人家這些狗,也是按規矩辦事的好狗。
只要你們不試圖逃跑,養在鐵絲網和土圍牆之間的這些藏獒,就不會胡亂咬人。
那反過來說,如果誰要是被這些藏獒撕成了碎片.
那就說明那個人不講規矩、企圖置集體的財產於不顧,想放下他肩膀上的責任逃跑唄!
這裡就隱藏着一個潛臺詞了:誰要是被狗咬死了那就屬於他自作自受,而且還是萬惡不赦那種。
活該!
等到大家進了院子,才發現這個被土圍子圍起來的地方,其實很大。
還是由於參照物的關係。
荒野中一個佔地100畝的地方,先遣前傢伙兒看過去,只以爲是一個小小的土院、頂大也就是幾戶養了不少牛羊的人家。
聚集在一起居住而已它能有多大?
但等到這批剛剛入坑的老工們,真正看清了院子的格局之後,這才搞明白了:在這個院子裡有機井,有熱水淋浴房。
有巨大的廚房,甚至還有一個簡陋的酒館。
在院子的一側,修建有三大徘供下井煤礦工人,集體住宿的巨大的房間。
另外還有管理人員的房間、倉庫,發電機房,儲存柴油的暖房。
另外還有驢棚,馬廄,騾子棚。
至於煤炭堆放場,則在圍牆外面的斜坡底下。
只不過,由於夜晚光線不足的原因,院子裡所有的房屋結構,大家夥兒也只能看個隱隱綽綽、七七八八。
姓楊的漢子帶着這幫人,足足往前走了恐怕有200來米,這才走到了燈光相對來說,要明亮一些的煤礦廚房。
等到漢子推門而入。
或許,正趕上有一批礦工升井之後,前來吃飯。
在寬敞的飯廳裡牆壁之上,掛着一個髒兮兮的掛鐘。
羅旋擡頭看了一眼,只見上面的時間顯示是00:25分。
在飯廳裡吃飯的礦工們,一個個渾身黑的、如同剛從墨水缸裡撈出來的一樣。
他們的渾身上下,也就只剩下兩隻眼白,還在那裡滴溜溜的轉。
除此之外,從這些礦工的身上,就看不出任何一點和“白”字沾點關係的地方了。
見此情形,
新來的礦工們心裡,都不由點害怕。同時在大傢伙的心裡,還有一點不解:在升井之後、吃飯之前,大家夥兒都不洗臉、不洗手的嗎?
畢竟礦工從礦井裡升起來之後,就相當於下班了。大傢伙痛痛快快的洗個澡,然後再過來吃飯。
等到吃完飯,再幹乾淨淨的回到宿舍去休息不行嗎?
那個姓楊的漢子,他顯然知道大家此時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大家在疑惑什麼。
只見漢子轉身開口道:“大家看看,以後你們吃飯的地方,是多麼的寬敞、多麼的整潔?
這可比你們家裡,那種茅草房廚房,乾淨多了吧?”
“來來來,把你們那些破爛都放下,準備吃飯。
老子以前跟你們說過,到了這個公家煤礦。人家會給你們包吃包住。”
漢子嘿嘿一笑,只是他眼中分明閃過一絲陰險,“想吃啥,大家拿着飯盆就去打飯菜吧!”
剛下車的這些人,一路顛簸流離、頂風冒雪的趕了上200多里路。
在低溫環境下,人的體能消耗的快。
此時的衆人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飢腸轆轆了。
聞言,大家紛紛把背上的行李放到飯廳的一個角落當中。
然後從旁邊一個碗櫃上格柵櫃裡,各自拿起個嶄新的鋁製飯盒,然後迫不及待的涌到打飯窗口,排隊去了。
羅旋和他們不同,屬於這些人裡面的有心人:自個兒,得時時防着對方挖坑啊!
果然!
磨磨蹭蹭,故意排到隊伍後面的羅旋。
還是看出來了這個飯堂裡面,所隱藏的貓膩.
羊完康復之後,嘴裡一直是苦的。然後腦子成天昏昏沉沉的,就想睡覺。這一陣子實在是不在狀態,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