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水利很真誠。
滿臉誠懇的他她,讓人看上去頭皮發麻:你要說甘水利有什麼壞心眼兒吧?
其實她也沒有。
甘水利只不過是覺得,或許羅旋有點酸許大良,是在嫉妒許大良所取得的成就。
所以甘水利真的是很誠心的,專門前來開導羅旋。
她這是想讓羅旋,放下心中對許大良的個人成見。
甘水利衷心希望,羅旋能夠汲取因爲妒忌許大良,而被矇蔽了一雙慧眼的教訓。
不至於讓羅旋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甘水利非常希望:大家都是從巴蜀省前來塞北插隊的、這些知青們。
所有人能夠團結一致、互幫互助,攜手並進,共同提高.
實話實說,甘水利的心真的是一片好心。
但好心並不能代表着理智,更不代表着睿智就像那些天天嚷嚷着爲你好的人。
好心辦成壞事,這纔是讓羅旋感到頭大的地方:想懟甘水利幾句吧。
羅旋又看得出來,甘水利確實是出自於一片好心。
想不搭理她吧?
可甘水利又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身後,嘴裡絮絮叨叨的沒個完.
“羅旋同學啊,你應該把格局放大些。”
“羅旋同志啊!伱應該把心胸打開、應該努力汲取別人的先進經驗、和科學的做法.”
“羅旋同志,你應該.”
“我應該吃飯了。”
羅旋嘆口氣:“甘水利同學,你說這個小公雞是做成辣子雞好呢,還是做成大盤雞好?”
“辣子雞香。”
羅旋笑道:“但如果做成大盤雞呢,裡面可以加土豆,這樣分量大、更耐吃一些。
而且吃完了,咱們還得揪點面片丟進那個湯汁裡面。這樣一來飯也有了、菜也有了.省事兒。”
甘水利也是一根筋。
當她聽到羅旋這麼說,甘水利臉色一沉:“羅旋同志呀!在這個美好的火紅時代,在這個風起雲涌、波瀾壯闊的年代。
我們應該是輕物質享受、重思想道德建設。我們應該虛心接受那些先進的新鮮事物、不能故步自封。
我們應該向那些先進人物看齊,要看到他們身上、所起到的先鋒模範作用。我們應該.”
羅旋鑽進窯洞裡,開始準備燉雞的調料:“我們應該燒一鍋開水,待會兒好拔雞毛。”
坐在院子裡、正在挑大米里的殘餘稻穀的黃萱,她此時已經看出來了:羅旋已經很不耐煩,繼續聽甘水利的叨叨了。
——其實,黃萱也不愛聽叨叨。
因爲黃萱打小都是被她的父母,一直唸叨:萱萱吶,應該這樣。
萱萱閨女啊,你應該那樣.
最後黃萱的父母總是不忘補上一句:我們這樣做,都是爲了你好
很能理解現在羅旋處境的黃萱,隨即便站起身來,進屋捅開爐子,開始幫着燒水。
在這一羣人當中,最懂羅旋的張曉麗卻並不起身,依舊還在那裡幫着挑揀稻穀。
彭勇壓低聲音問:“你怎麼不去幫着羅旋說兩句呀?你看看他被甘水利追着唸叨,那滋味恐怕不好受。”
張曉麗搖搖頭:“你覺得他會怕甘水利嗎?”
彭勇回道:“10個甘水利加起來,羅旋恐怕也能給她來個一鍋端。”
張曉麗又問:“那你覺得羅旋能不能把甘水利,給說的啞口無言?”
彭勇笑道:“100個甘水利加起來,也說不服羅旋的,頂大也就是能把羅旋給壓扁。”
張曉麗微微一笑:“那你知道,羅旋爲什麼不反駁甘水利嗎?”
“尊重女性?”
彭勇試探着問:“羅旋就是覺得甘水利是爲女同學,所以才讓着她?”
“不是,羅旋不會慣着別人的毛病.這個不分男女。不要說她一個甘水利了,就是那位很洋氣的、來自孤島上的美女。”
張曉麗癡癡望着湛藍的天空中,緩緩飄過的白雲,一時間陷入了回憶當中,“我們還在在寮撾縣的時候,‘嘭’!”
這一身“嘭”來的有點突然。
把一直豎着耳朵,仔細聆聽張曉麗輕言細語訴說的彭勇和朱趕超,給嚇了一跳!
“嘭——”
張曉麗微微一笑,“那個叫做徐妮娜的、很洋氣的彎彎美女,也曾被羅旋,一腳給踢出去了幾米遠。”
“啊?!”
彭勇大驚:“這是爲啥呀?”
朱趕超也不解:“來自孤島上的姑娘?那趕緊把她抓起來,送到有關部門處置啊!羅旋爲啥打她呢?”
“不是打,是踹。”
張曉麗低下頭,繼續挑揀秕穀,“當時那個叫徐妮娜的姑娘,越過邊境跑到寮撾縣這邊來,非得鼓動羅旋和她一起,去那座孤島發展。”
彭勇恍然大悟:“原來她這是準備來策反啊?那該打。”
張曉麗搖搖頭,“徐妮娜想鼓動羅旋外逃,咱不聽就是了,也不至於對她拳腳相加。”
也不等彭勇和朱趕超問。
張曉麗嘆口氣:“錯就錯在那個徐妮娜,當時說了我們國家一句壞話.說我們貧窮落後還愛那啥、說我們白送那麼多的糧食給猴子、給誰誰誰。所以,羅旋才一腳把她踹飛.”
“踢得好!”
朱趕超拍掌好:“要擱成我的話,一槍崩了她!”
張曉麗問彭勇二人,“那你知不知道爲什麼,羅旋並不像對待徐妮娜那樣,對待甘水利嗎?”
“因爲我們是同志。”
彭勇開口道,“我們之間屬於內部矛盾,而不是敵我衝突。
甘水利的理念和羅旋有所差異,這個可以靠時間來驗證對錯,而不是靠物理消滅對方,來維護自己的立場。”
“對。”
張曉麗看着和羅旋有說有笑、相互幫襯着幹活的黃萱,嘴裡淡淡道,“現在甘水利,她不像前兩天,總是躲着我們、逃避着我們。
現在甘水利願意來我們這邊串門、甚至是留下來吃飯。你們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朱趕超搖頭:“女人心海底針,我哪猜的透啊。”
“因爲自信。”
張曉麗給他們解釋:“前一陣子官莊生產隊,被十里鋪生產隊壓制住了。在方方面面官莊生產隊,總是有點擡不起頭來。”
“官莊生產隊的社員沒成就感,許大良也就沒有面子。
這就使得和許大良,一直感同身受、共進退的甘水利同學,她的心裡也很自卑。”
張曉麗微微一笑:“現在許大良的工作成績,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認可。
這就使得甘水利,個人的成就感大大增強;同時甘水利同學她的自信,也被培養起來了。”
“所以,現在甘水利同學纔會大大方方的過來串門因爲,她有底氣。”
“但甘水利這次過來,她並不是來顯擺。”
張曉麗嘆口氣,“其實她是真心誠意的過來勸解羅旋、想幫扶我們一把。
就相當於學校裡,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是真心真意的想幫助後進同學一樣。”
“只可惜。”
張曉麗嘆口氣:“我希望過兩天,甘水利同學被打臉的時候.她一定要堅強起來!”
朱趕超不知道十里鋪生產隊,究竟會有什麼大動作,聞言不由好奇的問:“許大良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得到了上級充分肯定的.這個總不會錯吧?”
“對與錯,往往有些時候很難界定。”
彭勇望天,頗有幾分哲學家的深邃:“我們大家夥兒,都對甘水利同學好一些吧畢竟,她太脆弱了。”
院子裡張曉麗和他們說着話。
而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裡,已經宰好了兩隻雞的羅旋負責燎雞皮、黃萱忙着給另一隻雞拔毛。
“羅旋,謝謝你。謝謝你今天怎沒有衝着甘水利發火。”
黃萱柔柔一笑:“其實甘水利過來叨叨你,她也是一片好心、也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能取得進步。”
羅旋點點頭,“我知道啊。其實甘水利同學,她並不是傻、更不是壞。而是她出現了‘確認性偏見’,和‘聚光燈’效應。”
黃萱好奇,“什麼是確認性偏見?”
“這個確認性偏見,就相當於你打算買一條紅圍巾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滿大街,都是戴着紅圍巾的人。”
羅旋笑道:“其實真實情況,並不是那樣的。而是你只是選擇性的、喜歡盯着那種戴紅圍巾的人看。所以就會給你造成一個錯誤的認知,以爲街上很多人,都喜歡戴紅圍巾。”
黃萱低頭細想:許大良在搞水利基礎設施建設,同時他也打算藉此大展拳腳、出人頭地。
於是許大良的腦子裡,他就會誤以爲別人乾的事情,和他是一樣的。
而且目的也是相同的。
因此許大良會以爲,羅旋新修水利基礎設施,也是想學他,好來個名利雙收
同樣的道理。
甘水利也是一樣,她也陷入了這種思維誤區。
想明白了這一點,黃萱微微一笑:“羅旋,你不想被樹立爲典型,然後藉此機會飛黃騰達嗎?”
羅旋搖頭:“不想。誰想誰是龜兒子我要是想從政,那我完全可以選擇去參加工作,這樣就可以不用來這裡下鄉差隊了。”
對於羅旋說的這一點,
所有的知青都知道:已經有工作的人,是不會被當做知青下放的。
黃萱又問,“那什麼是聚光燈效應呢?”
“聚光燈效應,這個好理解。”
羅旋開口道,“當某個人,處於一個團體之中或者是公共場合時,他會誤以爲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別人的特別關注。
他會以爲別人,會去仔細審視他的每一個細節.其實他想太多了。
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在乎他說什麼、做什麼。”
這下子,
黃萱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原來你根本就沒在意,那個許大良大在做什麼、根本就不關心他說了什麼?”
羅旋笑笑:“你以爲呢?我們的眼界,還不至於低到那個程度。
就連目前這場看起來轟轟烈烈的事兒,最終.呀,這隻雞好肥!乾脆用來做成大盤**。”
黃萱老爸是公社副主任。
她在她爸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黃萱對正直上、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還是有點見地的。
如今見羅旋轉移了話題,不想再談論這些事情。
聰慧的黃萱也改口,開始問具體的事物了:“哎羅旋,我私底下聽官莊的有些老鄉說。
他們說現在咱們採取的這種攔河築壩、開渠引水的做法,可能會出大問題。你對此怎麼看?”
羅旋迴道:“我能怎麼看?我搬根凳子坐下來看。”
黃萱噘嘴:“別那麼自私嘛。要是你知道點什麼的話,能不能說出來跟我分享一下?”
羅旋嘆口氣,“這不是我自私。而是別人正幹着熱火朝天,我卻在旁邊說這不行、那不行。這就只能惹人討厭,說我在顧忌別人取得的成就了。”
黃萱的神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這麼說,你也覺得這個河壩不行?”
“勞民傷財。最終也是水中月,鏡中花。”
羅旋說的很認真,“等到春上無定河發大水的時候。每秒數千方的水量,高峰值能達到上萬的洪水流量。
你也不想想,就算是8000立方米每秒的洪峰,是兩條土壩就能阻擋的住的?”
“啊??”
黃萱大驚失色,她紅豔豔、小巧玲瓏的嘴脣大張:“那你趕緊去阻止許大良啊,明明就是做的無用功,咱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人民羣衆的生命財產、受到如此重大的損失吧?”
阻止?
羅旋冷哼:“你以爲上面不知道洪峰流量值?現在基調已經確定下來了,怪就怪一剛開始,許大良的調調就起高了,現在要想再降調那就難了!誰會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咣噹——”
黃萱手裡的搪瓷盆頹然墜地。
驚的甘水利、張曉麗趕緊跑過來問:“黃萱,你這是怎麼了?”
黃萱掙扎着起身:“沒,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
隨後,
張曉麗和甘水利二人,接替黃軒給小公雞拔毛。
羅旋則扶着黃萱,進窯洞裡去收休息。
到了窯洞裡間屋子,黃萱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已經淚如泉涌:“羅旋,這.這可怎麼辦呢?”
羅旋不語。
黃萱其實並不需要回答。
她此時的心裡,比誰都明白:官莊生產隊的水利建設這件事情,從一剛開始就錯了。
錯就錯在許大良,沒有去縣檔案室查閱當地的地理、歷史資料。
沒有去脂米縣水利局,調閱往年的水文記錄。
許大良就憑着他的滿腔熱情、和想當然,就確定下來了施工方案。
這件事情錯就錯在:公社裡太早的、就把官莊生產隊的建設成就,給打包往外宣傳。
錯就錯在公社裡面,沒有及時的對生產隊上報的資料進行審覈、糾偏。
如今,已經被樹立爲標兵和典型的官莊生產隊,已經騎虎難下了。
以至於如今聲勢造的越大,想要再掉頭的餘地就越小。
這種事情,由於迎合了方方面面的期待,大家都在層層的、不斷的往它身上助力。
導致“官莊模式”,已經憑藉它自身強大的慣性滾滾向前。
如果在此時,誰要敢跳出來說:這樣幹,是不行的!
那麼這個人勢必會成爲衆矢之的、會被大傢伙無情的撕成碎片!
由它去吧!
只能等事情過去了,再來個痛定思痛。然後開上幾場會,總結總結一下經驗教訓。
要不然,還能怎麼辦呢?